想到这里，寻骨突然间有些兴致寥寥了。

原本他也是个恶欲旺盛的人, 摧毁也好, 撕裂也罢, 但凡与血肉有关的东西，总能让他杀意沸腾, 兴奋到不能自已。

可一旦遇到长生，一切便天翻地覆。

他依然会如浴血厮杀时那般心跳加速，却全然体会不到战斗时的酣畅淋漓, 反而满心充斥着一种晦涩难言的苦闷感。

“你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该不会是月光或者火焰什么的成精了吧？”

长生早就感觉到了寻骨那愈发晦暗的目光, 所以他强忍着踏入长生境前灵气暴涨的痛楚, 留在原地等着他说完想说的话。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 竟等来这种听起来近乎玩笑的询问。

这一刻长生也没了回答对方的欲望, 他见寻骨似乎没了继续挡路的意思后, 便利落地离开了离开了这座命不久矣的宫殿。

然而他未曾注意到的是, 向来不懂忍耐的寻骨说这句话时隐忍地皱了下眉。

他也没有注意到，寻骨说完这句话后, 坐在龙椅上的帝阙向他们投来的淡淡一瞥。

“可笑。”待到长生完全走出宫殿之后, 帝阙对着寻骨神色冷漠地吐出了两个字。

难得的是, 寻骨竟罕见地没什么反驳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帝阙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长生于他，似月光，似火焰。一个每逢午夜如影随形, 一个烈火焚身宛若天敌。

真可笑啊。他明明恣意妄为无所顾忌惯了，可事到临头却连一个“爱”字都无法说出口。

这一刻, 寻骨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因果轮回的感觉。

而有这种感觉的，远不止他一个人。譬如说，灵镜前已经震惊到麻木了的观众们。

起初这些观众在偷听到帝阙告白的那一刻还慌到不行，生怕之后自己会被帝阙找麻烦什么的。

谁知道紧接着寻骨开始连番大爆料，直接坐实了他们三人与长生纠缠不休的关系不说，甚至连长生境里的隐秘之事都给挑了出来。

以至于灵镜前的观众们还没想好到哪买棺材，就已经觉得自己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到了后来，观众们干脆破罐破摔，开始疯狂八卦了起来。就连那些直播法宝背后代表的宗门大佬们，都忍不住披上马甲加入了这场全民八卦的狂潮之中。

此时三千世界无数人都在观看这场莫名偏题的直播，所以寻骨最后那句隐晦的告白瞒得过长生，却未瞒得过天下人。

事实上在寻骨话音落下的后一秒，某位不具名的仙帝便直接在近来大火的坛论上发表了一个标题为《你确定你听懂了寻骨的告白？》的帖子，帖子的主要内容如下：

“我知道一定有人弄不明白寻骨最后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所以我就来解释给大家听了。解释之前请先让我笑一会儿，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寻骨这种杀人如麻、毫无底线的家伙也会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好了，笑完了，现在开始说正事。不知道之前寻骨和将绝的那场战斗诸位看了没有？应该都看了吧。其实从那场战斗里，懂的人就能发现寻骨他并非人类，他的原形是末日花，而末日花本身厌光又惧火。”

“这下诸位应该明白寻骨为什么会对长生说出那样的话来了吧？”

“他厌恶日光，所以此生唯与月光相伴；他畏惧火焰，偏偏唯有烈火能烧得他痛彻心扉。”

“啧……说真的，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寻骨这家伙是个没有心的怪物。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隐晦到让人动容的告白来。看来他对长生确确实实是真爱了。”

“想来也是。若非真爱，这种别人撞了他一下，都能提剑屠了对方整个宗门的家伙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被人杀死？甚至于被人杀了后还控制不住地向对方告白了。”

“这么狗血的发展，剧本上都写不出来好吗？”

这个有理有据的分析帖理所当然地火遍了三千世界，与之一同火的还有另外三个帖子。

其中两个帖子的标题可谓是十分作死，它们一个标题是《我想知道如何能杀了帝阙！》，另一个标题更加离谱，直接就明目张胆地写着《将绝你知道你快被绿了吗？》，以至于无数人涌进去问楼主是不是还活着。

而最后一个帖子标题倒是正常，帖子的内容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发帖人脑洞大开地觉得长生或许是长生境化形而来考验世人的，不然为什么每个和他有关的人都先后踏入了数万年无人能入的境界？

这种滑稽而离谱的猜测竟然还让不少人信以为真，毕竟三千世界不是每个人都厉害到知晓何为长生境的。

当然，即使三千世界的观众们都因这些或真或假的分析与猜测沸腾不已，话题的当事人们却从未被外界影响分毫。

寻骨和帝阙此时早已拔剑打了起来，就如长生之前预料的那样，整座宫殿不到三分钟便在他们手下化作了废墟。

身处于某个偏殿中长生完全无视了远处仿佛要掀了天的动静，他熟练地布好防御结界后便不再压抑自身暴涨的灵力，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冲击起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境。

然后他便亲自体会到了何为帝阙所说的幻境旁观者。

起初，幻境模拟的是地球上的场景。

长生自以为他在地球上的生活乏善可陈，根本没什么值得称作是心魔的存在。可这场幻境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确实是有心魔的。

一个在旁人听来有些不可思议的心魔：他厌恶全世界。

这种厌恶感其实没什么缘由。在长生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抑郁感。

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里，但凡看到其他存在，他便会时不时地感到烦躁不安，甚至脑子里偶尔还会冒出一些冰冷而危险的念头。

长生很确定，那并非抑郁症，也不是什么躁狂症。他只是单纯地无法让自己与世界和解。

于是他选择用冷漠掩盖疯狂，用理智压住绝望。

正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压抑的矛盾感，造就了他冷淡到近乎病态的诡谲气质。偏偏是这种气质，让他莫名其妙地红遍了整个地球，最后死在了某个疯狂的粉丝手上。

死前的那一瞬间他还在想，如果是平时的自己大概是能躲过去的吧。只是那时的他太累太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已经克制到了极限，所以他最终选择平静地拥抱死亡。

只是没想到再度醒来，他已然穿越，穿越到了另一个他依然不喜欢的世界。

某些时候长生也曾设想过，如果当初地球上他躲过了那场袭击，如果他选择不再竭力压抑自我，那么他会变成何种模样？

而如今他就站在幻境一角，平静地注视着幻境里那个冷静而又疯狂的自己。

说真的，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样的他就像是凶兽挣脱了囚笼。

金钱是他的双翼，声名是他的利爪，他游离在危险边缘跃跃欲试，却永远不知何为餍足。

在长生以为这就是结束时，幻境的画面又变成了修真界的模样。

他再度看到那个挣脱囚笼的自己肆无忌惮地谋划着三千世界。

他贪婪、强大，却又无欲无求，或者说他唯一追求的就是打破所有秩序，让世界处于自由与混乱之中，然后在寂静与孤独之中自我消亡。

“这场幻境，模拟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过了许久许久，已然看完全过程、从而踏入长生境的长生才语调低缓地感叹道。

那一瞬间他在想，若非当初遇到了将绝，若非有那么一个正直到几近愚钝的男人作为他的道标，他说不定真的会走到那条充斥着血与骨的道路上去。

甚至于直到此时此刻，他都不确定究竟哪种选择更适合自己。

不过他很确定的是，现在的他至少不像当初那般厌恶全世界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那枚能让他和世界和解的药。

长生毫发无伤地走出了偏殿，当他抬眼瞥见静静守候在结界外的将绝后，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于是他用那带着笑意的嗓音说道：“将绝，你知道吗？你曾救了全世界。”

同时，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也拯救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半生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6-28 22:2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