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表唱片公司迎来了一位稀客。
路许坐在公司大老板的办公室里,倚着皮质座椅,百无聊赖地翻着公司的员工手册。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唱片公司的老板问。
“风,把我吹来了?”路许瞪着眼睛问,“什么?”
正在低头试听音乐的江乘月意识到从小在国外长大的路许,大概没有办法理解这句话,于是他抬头:“算是中文俗语,意思是,你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因为你啊。”路许随口一说,略带了点得意地看向最开始问问题的人。
唱片公司的老板挑了下眉,江乘月瞄了他一眼,默默低下头,把耳机塞了回去。
他出门时一跤摔青了屁股,还铲掉了半个门口的观赏青苔,路许脸上挂着看笑话和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路跟到了唱片公司。
路许要不要上班不是江乘月能过问的,所以他默许了路哥的行为。
“去录吧。”路许抬抬手说,“我在这里等你。”
“哦,行。”江乘月背着包,跟着公司的人下楼。
“说起来,我的确有事要找你。”唱片公司的老板原本就认识路许。
也是因为路许之前引荐梦镀,公司才发现了一支有才华的乐队。
“嗯?”路许放下手中的画报。
唱片公司老板推过来一份合同:“你看看,梦镀专辑的合同,他们乐队的logo是你画的?刚刚那位小朋友执意要把收入的一部分分给你,我算了算,真没有多少钱,到手或许不够你买瓶酒,你确定你要吗?”
“我要。”路许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江乘月关心他的证明,他照单全收。
唱片公司的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懂,心说有钱的人大概真的都很小气:“……你还没来过我这边,要去看看录制吗?”
“当然。”路许说。
江乘月坐在录音室的架子鼓前,周围被透明的鼓盾围着,路许站在收音室内,刚好能看见录制的全过程。录音棚里在放梦镀的一首新歌,江乘月的鼓声恰到好处地融合了进去。
路许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平日里江乘月一沾上架子鼓,人就会有点野,有时候衣服领口的扣子因为击鼓的动作敞开一两颗,露出一段细白的锁骨,下颌线上的汗水一路滑落在锁骨间,慢慢地浸湿衣领。
今天的江乘月就比较安静,甚至有点斯文,击鼓和踩底鼓的动作都收着,克制又礼貌,说白了,就是放不开。
路许只看一眼就想明白了原因。
江乘月大概是屁股疼,摔得不轻。
正在录音的江乘月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斜了他一眼,温和中又添了许多玩鼓时的野。路许很喜欢看他这时候的样子,觉得真实,不需要任何的雕饰,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
他用手机构图,给江乘月拍了张特写。
江乘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在看他。
江乘月的目光越过了他,停在了他背后的调音师身上:“状态不是很好,刚刚走神打错了一个音,我重新来吧。”
路许眼睛里的笑意淡了些。
江乘月一瘸一拐地站在透明玻璃前,伸手朝着路许的方向点了点,在隔音玻璃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指印,随后又冲路许摇了摇手,这才坐回了鼓凳上。
鬼使神差地,路许抬手,在江乘月刚刚触碰过的玻璃上,点了个一样形状的指印。
重新调整状态的江乘月恢复了玩鼓时的神采,路许很久以前听人说过,音乐玩得好的人都是有力量的,具体表现在,只要他们拿起乐器,站在那里,就能由衷地去影响其他的生命。
路许从前不懂摇滚,也不懂架子鼓。
但他觉得自己逐渐看懂了,他仿佛被浸润在起伏的海浪中,浪花推着他,让他上上下下地感受到律动。
先前在网上诋毁江乘月的那群人依旧是闹得厉害,《Cocia》的那套图没能堵住他们的嘴,路许几小时没看,这一小部分人又骂出的新的路数——
说江乘月这套平面杂志图高p。
[这修图修的,妈都不认得了吧,也不必吹得太过,这叫吊打娱乐圈的颜值?随便来个人高p都是这个效果。]
[《Cocia》小破时尚杂志,难怪陈安迪及做设计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成绩,这种靠修图出来的效果也能上封面了?]
[对啊,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买,都是电脑整容级别修图修出来的,真的不好看。]
莫名其妙给江乘月p丑照的是这群人,最后说江乘月高p的也是这群人,先前遗留的奚杰粉丝占一半,剩下的都是见不得人好的键盘侠。
放在以前,江乘月没什么乐迷,无人问津,
可果汁音乐节过后,因为音乐喜欢江乘月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只想听歌,最见不得这些莫名其妙的黑人套路。
有乐迷晒了自己在音乐节和livehouse时拍的照片,特地截出了江乘月,有的还放了视频。
“只是听歌,他鼓玩得好。不过我得说一句,《Cocia》真的没p图,咱们音乐节现场拍的照片,还有动图,就是很好看的。”一个梦镀的乐迷说,“不要这样,他是个drummer,平面模特是兼职,没抢过谁的饭碗,能不要这样吗?”
不得不说,乐迷拍照,有乐迷自己的一套,路许看过江乘月的livehouse和音乐节,也亲自动手给江乘月拍过照片,可他现在突然意识到——
他喜欢的人,现在被很多人喜欢着。
甚至别人拍的照片,还比他自己收藏的那些更活泼,更有价值。
他存了几张甚至没对上焦的照片,贪心地想要拿走别人手里所有的照片,每个角度、每个表情的江乘月,他都想藏一个。
那群人却还在《Cocia》的官博下闹,说就算不是高p,江乘月也脸僵。可江乘月是drummer,只要是看过现场的人,都知道玩鼓的江乘月有多活泼,敢闹也敢笑,路许几乎想象不出来,江乘月有什么不敢的事情。
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路哥!”江乘月在录音室里冲他招手,“我录完了。”
路许把手机背到了身后,看着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家。”
江乘月出门前换了身衣服,他那件衬衫是他高中时买的了,短了一些,缝过两次,刚才因为摔跤,衣摆上还破了个大口子,沾了青草味,不大能穿了。
他来录音前把衬衫搭在了垃圾桶边,打算扔掉,录完这段solo,江乘月又后悔了。
什么家庭啊,衣服说扔就扔吗?
江乘月推开门,第一个动作就是扒拉垃圾桶,可是打算扔的那件衬衫,已经不见了。
被上门打扫房子的人给扔掉了吗?
江乘月把脸垮成了苦瓜,不争气地心疼了几分钟,接了乐队朋友的电话——
“来来来,明晚一定来!”江乘月兴奋地说完,抱着电脑去楼下台阶上写作业了。
卧室里,路许默不作声看着他离开,蓝眼睛冷冰冰的,毫无波澜。
桌子上有一个纸袋子,里面是江乘月那件找不到了的衬衫,路许手一扬,纸袋子落进了抽屉里。
路许关上了抽屉。
时隔一天,江乘月坐在酒吧里,听孟哲单方面诉苦。
“孙沐阳和他男朋友,又吵架了。”孟哲头疼地说,“他俩不说话,就要拿我传话,你是不知道他那个茶味儿很重的男朋友有多凶,我不知道孙沐阳清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江乘月也害怕那位,所以不予置评。
孙沐阳也有问题,十级社恐,面对前男友说的最多的就是“滚”。
“哎,小乘月。”孟哲把下巴搭在自己的臂弯上,侧过头来问,“我记得我之前跟你开玩笑,说要给你介绍小女朋友,那会儿你说你是gay?”
孟哲:“同样是gay,你可真省事啊。”
“我有个问题,你真的是gay吗?”孟哲质疑,“你来这里两个月了,我没觉得你像。”
“我是吧?”江乘月不确定地说。
这年头,gay籍也有人质疑吗。
初高中时,同龄的男孩子聚在一起,讨论哪个班上的女生好看,谁的皮肤白,谁的腿型好看,他都只是听着,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谈论这么无聊的话题。
周围人都被早恋困扰,只有他安分守己,被老师表扬过好几次。
直男喜欢女生,江乘月不喜欢女生,所以江乘月是gay。
这是江乘月自己证明出的结论。
“没有女生送你礼物吗?”闻言,孟哲瞪大了眼睛问,“不应该啊。”
江乘月这个颜值,放在哪个学校,会不受欢迎啊。
“不算吧。”江乘月点头,“好像有过一学期,回班里的时候,桌上总放着东西,卡片还有名字。”
“然后呢?”
“我退回去,她们不收,我就估了个价,回赠了她们同一价值的高考题,礼尚往来,还符合高中生行为规范。”江乘月说,“后来渐渐地就没人送了。”
其中有个女孩子的追求者骂他是gay,他想了想,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了。
孟哲:“……”草了。
太绝了。
孟哲:“……信我,你应该是直男。”
孟哲扣上了痛苦面具,把江乘月连人带凳子推了一圈,面向酒吧门口。
“六点钟方向,那个背黑色包的大学生,帅吗?有感觉吗?”孟哲问,“有那种小奶狗的感觉,不过他应该比你要大点。”
江乘月看过去,摇了摇头:“无。”
“十点钟方向,那个叔叔呢,这款的喜欢吗?”孟哲又问,“一度很流行的成熟男士。”
江乘月摇头:“不。”
孟哲一连问了好几个人,试了好几种,江乘月都面无表情地摇头。
“你是个屁的gay啊,我都比你懂。”孟哲都气笑了,“你对自己有错误认知,你到底有没有接触过这个人群,就给自己下了定论。”
我是直的吗?
江乘月的世界观都被动摇了。
孟哲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他好像对男性无动于衷。
好了,他直了。
他恍恍惚惚地回家,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推门时,路许刚洗完澡,上身没穿睡衣,透明的水珠带着温热的气息,沿着路许的小腹一路滚下,泅湿了一小块地毯。
路许见他回来,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明天还要返校军训,今晚又跑出去混,身上还有酒味,你像个大学生的样子吗?”
“开学了不知道要收心,还跑出去玩?又不是乐队的事情,一些琐事不会拒绝吗?”路许说。
江乘月怔怔地,站在门边,只知道看着路许。
“去洗澡。”路许大半天没见到他,整个人都在冒冷气,伸手把肩膀上搭着的毛巾给丢了过来。
湿热的毛巾落在江乘月的额头上,他双手捧住,嗅到了毛巾上男士香水残留的淡香,热感从指尖渐渐传递到脸颊,连耳尖上的一小块也红了。
不,我不直,江乘月严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