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比路哥你的好。”江乘月想到之前看到过的照片,原本笑着的嘴角慢慢地放了下去。
还国际知名设计师,不也就这样吗?
江乘月有些难过地想。
他今天来学校还特意模仿了路许的穿衣风格,可是路许脑海中的搭配方案太多了,他真的追不上,就好像他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奔跑着,妄想抓住飞向天空的蒲公英,可就算跳起来,抓到的也只是披了阳光的虚影。
风一吹,蒲公英就散了。
不过,路许能来学校接他,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个人的相貌各有各的出众,路许还是蓝眼睛的混血儿长相,他们站在大学宿舍门前,来往的人就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两人这边。
原本还酝酿着想挤兑江乘月两句的路许忽然就不耐烦了,逮着一个盯着江乘月看个不停的男生瞪了回去:“忙完了就赶紧走,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恰好,司机也说:“路老师,王助理让我提醒您,别忘了去公司看新买的那批扣子。”
“嗯,知道了。”路许拉开车门,让江乘月先坐进去。
江乘月听见了司机的话,迟疑了一瞬,坐进车里:“路哥……”
“说。”路许板着脸。
“你是有工作,所以……顺路来接我的吗?”江乘月试探着问。
路许还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反问:“不然呢?”
江乘月缓慢地“哦”了一声,把脑袋垂了下去,戴上耳机,横着手机打四川麻将,一句话都不想和路许说。
过了一会儿,路许说话了:“不许赌钱。”
“我没有赌。”江乘月认真地说,“我只是无聊,在玩游戏。”
“无聊”这个词,似乎刺了路许一下,让他揉捏着江乘月书包上熊猫挂件的手一紧,把江乘月修补回去的熊猫头给拧掉了。
“是么。”路许冷冷地说,“你妈妈让我管你,她不让你打四川麻将,我也不许。”
江乘月莫名其妙地被数落了一通,委屈地退了游戏。
路许对他好像又不太好了,最近总是没来由地想找他的麻烦。
路许是不是,想赶他走了?
那他还是……不喜欢路许了。
路许要去公司拿一份方案,江乘月就在楼下的车上等,他透过车窗,看着路许挺拔的背影穿过人群。路许比街道上的大多数人都要高,基因里的欧洲血统让他的身高比国人高出不少,长相也很有不同,江乘月每每和他走在一起,都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在路许的身上。
但其实,路许好像并不喜欢自己基因里的那一部分,路许没怎么提过,但江乘月能隐约感觉到。
车门被人从外边拉开,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江乘月打了个哆嗦:“你干什么啊?”
路许笑笑,把一个冰淇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今天的员工福利,吃吗?”
“白露都要过了,Nancy Deer还发这种福利,是闲得慌吗。”江乘月接过路许手上的冰淇淋,草莓果酱是刚刚淋上的,很新鲜,冰淇淋冒着冷气,上面还撒了层坚果碎。
江乘月很少买蛋糕、冰淇淋这些零食,他把自己在吃穿住用上的欲望降得极低,吃饭只追求吃饱,就算手头有闲钱,也只会拿去玩乐队,不会买零食。
现在也是,即便《Cocia》那套图给的酬劳撑起了他未来好几年的零花钱,他也只是给自己换了个军鼓,添了个好点的口琴。
但他不买零食,不代表他不喜欢。
路许发现了这一点后,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路许嘴巴毒,有时候说了几句难听话,江乘月看起来不高兴,路许就会拿零食哄。
冰淇淋太甜了,江乘月想。
但他刚刚做了减法的喜欢好像被充了值,他又能悄悄喜欢路许了。
他们今天一个工作,一个上学,白天都不在老宅,房间被人打扫收拾过,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连院子里的草地都被修剪整齐了。
玻璃秋千安静地立着,上边停了片落叶。
到了这个季节,已经没有萤火虫了。
“对了路哥。”江乘月捧着冰淇淋,边吃边说,“你能不能……和过来打扫房间的人说一声,我的衣服看起来是挺旧,但都还能穿。”
江乘月这段时间,有时候会粗心大意,把衣服丢在凳子上和床上,再想起来的时候,衣服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还……不想搬走,能不能别扔掉我的衣服……”江乘月说。
路许拉开抽屉的动作停了好几秒:“你不想走,就没谁能赶你走,你下次还要穿的衣服不要乱放。”
“好!”江乘月点头。
路许好像……也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可是,要是路许把那个眼睛漂亮的人带回来,他大概就只能去住宿舍了。
见都见不到的话,他就没办法喜欢路许了。
“对了。”路许开口了,“刚好你提了,我也多说一句。”
路许的神情有些严肃,看起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江乘月也紧张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包,站得比罚站还端正。
“这房子你住可以,不许带旁人回来,知道吗?”路许说,“我只能接受你,所以,不可以带你朋友回来玩,哪个都不行。”
“我不会的。”江乘月认真地说,“路哥你放心。”
他提起地上的书包,正要上楼,听见路许说:“站住。”
“这些给你。”路许从桌子上搬了个纸盒,递给了江乘月,“拿去。”
纸盒沉甸甸的,路许那么轻松随便地扔过来,江乘月险些没接住,他往纸箱里看,发现满满的全是衣服。
“看你最近换来换去的,衣柜里的衣服不够穿吧?”路许说,“这些是Nancy Deer下架的往年款,是有瑕疵的,扔了可惜,你拿去穿,别再乱搭配了。”
“哦……好。”江乘月艰难地抱着箱子,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
他的脚步被压得有些沉重,心却是轻飘飘的。
他先前没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这件事放在路许身上,就变得那么神奇,每次他因为胆小想要放弃,路许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又好像能给他的喜欢赋值。
他喜欢和数字打交道,别人眼里复杂的数学题和公式,在他这里都轻而易举,但现在,江乘月卡在了简单的加减法上,躲不掉,也绕不开。
乐队梦镀的人气,在本市越来越高,在新乐队中排名靠前,梦镀的第二场livehouse演出正在筹备之中,地点是星彩livehouse,时间放在国庆节假期。
和梦镀的第一次livehouse演出不同,他们这一次的演出是有唱片公司支持的,公司参与了场地的选择和线上售票环节。两个多月前,江乘月他们的第一次演出,票价仅售20,还断断续续地卖不出去。
这一次,梦镀演出门票的定价是220,在售票系统上上线没多久,就买断了货,很多乐迷都没能买到票——
[你们真的……平时都不说话,营造出冷门乐队的假象,售票的时候这么全都活过来了,我就洗了个澡!]
[哎,上次20块,听了梦镀的现场,简直不要太快乐,这次一听有新的演出,就赶紧定了闹钟抢票,我太期待他们了,每次都有惊喜。]
[上次20块买到的血赚,挺感慨的,一个不被本地乐坛看好的乐队,眼看着逐渐成长起来了。]
路许仅仅是洗了个澡,出来时电脑上的票就已经全部售空了。
原本打算买个二十来张的路许盯着电脑屏幕,又一次意识到,江乘月的成长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
路许立刻给星彩livehouse的主理人,他的朋友宋均打了电话:“给我留个位置。”
“梦镀?卡座啊?”宋均在电话那头笑了声,“也就你了,看个乐队演出,还要卡座。”
路许是不可能去一楼和那群乐迷一起拥挤着听歌的,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去。
“对了。”宋均说,“你和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路许说,“他最近不太安分,太招人了。”
“你不希望他招人喜欢?”宋均问,“你们设计师,不都希望自己稀罕的东西,能让很多人欣赏到吗?”
路许冷笑一声:“我只想他招我喜欢。”
“你想得美。”宋均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觉得可太好玩了,“江乘月不可能没人喜欢。”
路许沉默了。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宋均说的没错,江乘月的确,很讨人喜欢。
好几次了,他远远地看着江乘月,站在乐迷身边,或者站在社团的朋友身边,江乘月长得好性格也好,似乎永远都不缺人陪着。
“那我也要看着,看得紧紧的,我答应长辈要照顾他。”路许说,“而且,我不能……把他让给对他不好的人。”
宋均无语地挂了电话。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无非就是,路许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梦镀是一支很有想法的乐队,他们以摇滚为主要创作风格,力求在音乐里玩些与众不同的新东西。比如今天,江乘月就借了个唢呐在研究。
他低头想写几句对新live的想法,刚好看见了路许放在桌上的一份设计方案。
他低头扫了一眼,突然想起来,王助理前几天刚和他随口提过,路许嫌储备的扣
子不好看,想从市面上找几种新颖的扣子,但他们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路许满意的。
江乘月刚好那天听乐队社团的学长,美院服装设计专业的许曾说过,最近临市有个复古集市,集市上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扣子,还有零零碎碎的稀奇玩意儿,这是D大美院设计专业采购东西时经常去的地方。
[竹笋]:王雪姐姐,你们平时采购会去宁乡吗?
[Nancy Deer 王雪]:哎?我们有固定的国内外供应商,怎么了?
[竹笋]:没事,我就问问,谢谢王雪姐姐。
路许第二天有场国内的秀,就在本市,他原本想带江乘月去看,可是一大早,江乘月就不见了踪影。
他拿起自己国内专用的那只手机,扫了一眼。
江乘月今天没有汇报行程。
[Kyle]:去哪里了。
[竹笋]:出去玩。
路许皱了眉。
[Kyle]:为什么不汇报?
[竹笋]:今天不是很想。
路许盯着厨房桌子上的辣椒面,莫名其妙地,就有些火大。
他好像习惯了江乘月每天乖乖地和他汇报行程,习惯了江乘月像一只乖巧的小鸟,飞行的轨迹不会越过他的屋檐,永远活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可江乘月不是Nancy。
Nancy再也不会飞了,江乘月却不一定。
江乘月蹭了美院的大巴车,却了宁乡的复古集市,这段路在修,摇摇晃晃的,江乘月前一天研究唢呐到大半夜,睡眠不足,车身摇晃,他就有些晕车,身边的许曾学长给他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太清楚,下车的时候,嘴巴和脸都有些苍白了。
“江学弟要不要去车上休息?”美院的学生见他状态不好,赶紧说,“这集市每年都有,没什么好逛的,喜欢的话可以明年再来。”
明年,那可就太晚了。
江乘月还记得有些设计师对路许的评价,他们说路许站得太高了,很多有价值的设计点,路许都不屑一顾。
江乘月不懂设计,他只是想给路许找几个不太一样的扣子,Nancy Deer公司里没有的那种。
复古集市上的新鲜东西确实很多,但卖扣子的摊位很少。江乘月走了很久,才发现了一两个摊位,其中一个的纽扣看起来很幼稚,印的是复古的卡通图案。另一个却很新奇,都是江乘月没见过的形状,他觉得路许大概会多看几眼。
“多少钱?”江乘月问,“我可以多买几个吗?”
这集市虽然远,可扣子卖得却不便宜,30多一个,江乘月自认为没什么审美,于是买了好几个不同的,问摊主一一要了扣子的来源与订货的联系方式,这才小心地收好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堵了车,原本3小时的车程开了6小时,他本以为自己在华灯初上时就能返回市区,可跟着大巴车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20点了。
“江学弟,你回宿舍吗?”许曾见他晕车不舒服,不太放心。
“不回宿舍。”江乘月摇头,“我回家。”
他这才想起来,路许最近好像经常不打招呼就来学校接他。
路许今天……来了吗?
许曾好像又说了点什么,江乘月在走神,没有听清,他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熟悉的车牌号,有些隐约的失望。
许曾:“你可以吗?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
“不用。”江乘月刚拒绝完,抬头看见了正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路许,他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晕车的那点难受似乎都忘在了脑后,“谢谢许曾学长,家里有人来接,我先走了。”
说完他朝着路许的方向跑了两步。
路许却没像平时那样冲他点头,蓝眼睛里冷冷的,像是浸着秋天的凉。
“去哪里了?”路许问他。
“和社团的朋友,出去玩了。”江乘月捏了捏口袋里的扣子,想给路许一个惊喜,“路哥,我……”
路许却打断了他的话:“江乘月,你怎么那么难管?”
江乘月的动作停了,愣在了原地。
印象中,路许经常欺负他,所以他能分得清,路许冲他发火,是在拿他逗乐,还是真的不高兴。
路许今天是真的不高兴。
尤其是和江乘月一起下车那学生还姓许。
莫名就戳中了他的燃点。
“一大早就出门,去哪里也不说一声,电话也不接,这都快晚上九点了才回来。”路许冷漠地说,“是不是上了大学了,我就管不到你了。”
江乘月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去了个挺远的地方,想给路许找几颗挺好看的扣子。
可他刚要开口,
却闻到了路许身上有一道陌生的香水味。
晕车一整天还被误解的委屈超过了理智。
“我九点回来又不算晚,因为担心你工作,我从来不晚归,太晚了我都不回家。”江乘月说,“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家长,你凭什么骂我。”
路许压了一天的火气也上来了:“你最近怎么回事,说你几句就跟我顶嘴,成天都和些什么人待在一起,我管不动你了是吧?”
江乘月不喜欢吵架。
可面前的人是路许,他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他把口袋里一直攥着的几颗扣子拍在了路许的手上,转身跑了。
路许错愕地站在原地,手心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袋子展开,露出几颗他没见过的漂亮扣子。
学校有个湖,晚上这个时间,湖边是没有人的。
一阵细微的动静,惊飞了长凳上的小麻雀。
江乘月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眼泪模糊了视线,看着湖面上倒映的月光更是氤氲一片。
不能哭,gay里gay气的,路许不喜欢。
可是,路许喜不喜欢,关他什么事?
他偏要哭。
手机一直在响,是特别联系人的特定铃声,一个接一个。
铃声第12次响了。
江乘月只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好像哭得更厉害了。
他再也不要喜欢路许了。
再也不要喜欢直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