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丢失衣服的第一瞬间,江乘月的感受是错愕,随之而来的,是生气,与藏在生气背后的一点点苦尽甘来。
这些情绪像是化学试剂,被挨个倒进了试管里,等着他摇一摇,看能炸出点什么新奇的东西。
可这个进程被打断了,他被路许推到了衣柜边,被拉扯着衣领,被迫接受了一个吻。
他从来不知道路许的力气会这么大,动作还那么凶,被抓着衣领的时候,他忍不住想呛咳,路许也太高了,他不得不踮起脚,才能缓解衣领被人抓紧时带来的窒息感。
他又一次见识到了路设计师的蛮不讲理,明明在这件事上,他才应该是最生气的那个。
路许最开始只是压着他的嘴唇,在他开始剧烈挣扎的时候,才不满地“啧”了一声,在他的嘴角咬了一下。
江乘月周身轻颤,慌张地后退了一步,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路许垫在他脑后的手上,手背撞上柜子,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脑子里乱哄哄的,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路许怎么就,突然亲他了啊?
路许看着江乘月,觉得他像是一朵在季风中颤抖着的小睡莲,被迫展开花瓣,花心的露水摇摇欲坠。
江乘月微微发热的耳尖蹭到了路许冰凉的表带,伸手推拒时,手背被路许那只玫瑰金色十字星袖扣划了一道,顿时泛起了一道红痕。他的双手无处安放,他怕疼,怕再被路许身上什么昂贵的小饰品划到,只能抓在路许背后的衣服上,被汗水泅湿的手心慢慢下滑,把路许的白衬衫牵了一道很长的褶皱。
随后,他的嘴角被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抵了一下,他紧闭着嘴巴,几乎忘了呼吸,不小心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他分不清前与后,一脚踩在了路许的鞋尖上,湿漉漉的眼睛睁开时,对上了路许同时睁开的蓝色眼睛,他像是被季风撕碎,慢慢没入了蓝色的湖水中,不见天日。
路许放过了他,但没放开他,只是挡在他面前,像是观察一件服装作品那样,在看他的反应。
江乘月背靠着衣柜,还没从刚刚的惊惶中回过神来,他的后背被汗沁湿了一点,他贴着衣柜,慢慢地滑落到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布娃娃,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乖月,你觉得我现在还是吗?”路许半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微哑。
江乘月用力摇头,把脖子都给摇疼了。
“可是……”
现在看着是不像,但之前怎么看都是钢铁直男吧。尤其是路许刚来他发烧的那次,路许让他多喝热水,那些直男言论能攒一本。
他这边心乱如麻,那路许呢?
路许的目光掠过地上散了一地的衣物和用具,又看了江乘月的神情。
江乘月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厌恶和隔阂,只有惊惶,以及因为刚才那个吻染上的绯红,手上还藏着什么白色的东西,顶着他的目光在往背后藏。
“乖月。”路许问,“不讨厌我这么对你吗?”
江乘月怔怔地,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指的是偷偷藏了衣服,还是……刚刚强吻他这件事。
但是不管哪一件,好像都很过分。
所以他点了头,点到一半,看见路许逐渐冰冻的眼神,赶紧换成了摇头。
他的眼尾和嘴角都是红的,不是带着泪光就是带着水光,摇头的时候抿着嘴,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可怜极了。
“路许,我……不是直男。”江乘月说,“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路许还真没看出来:“但你平时说话做事真的很直男。”
他强吻前就拔了钥匙,做好了看江乘月哭的准备。
但现在看来,江乘月似乎对他也……
“之前打算告诉你。”路许说,“那天果汁音乐节,感觉你的打扮很适合接吻,低头想亲你,结果你跑开了,我就以为……”
“以为什么?”江乘月瞪大了眼睛。
路许说话从来就没这么慢过:“以为你恐同。”
江乘月:“?”
江乘月:“我?恐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他都要气笑了。
“我恐我自己吗?!”江乘月指着自己灵魂发问,“路许,您对gay礼貌吗?”
他很久前就知道,眼泪过敏会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但没想过还能这样。
“是吗?”良久,路许低低地笑了两声。
江乘月坐在地上,不知道他在笑他们中的哪一个,他有点高兴,又有些生气,不知道路许下一步会说什么。
于是他先开了口:“路许,你昨晚是不是没醉?”
“不记得了。”路许的声音里带着笑,“有个人让我过了夜就忘掉,不敢不从。”
江乘月:“……”
“你故意的。”他说,“你绝对是故意的。”
江乘月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喃喃道:“醉酒是故意的,让我帮你洗澡也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撩我的,对不对?”
这也太坏了。
“但浴缸是你自己摔的,皮带也是你亲手抽走的。”路许的指尖压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了他的话,“不过,睡觉挤你是有预谋的,你衣服也是我拿的,晾在窗外的衣服也是我泼湿的。”
路许一字一句地说:“我故意的。”
江乘月指责了:“你……这样没有男德。”
“‘男德’是什么新词,中文不好听不懂。”路许说。
江乘月哑口无言。
路许单膝跪在地上,把手按在他肩膀上,斜斜地弯腰,又在他的嘴巴上啄了一下:“乖月,现在你看到一部分真实的我了,先前算我不好吧,我现在说,我想追你,把喜欢你的过程补给你,你敢接受吗?”
“有你这么追人的吗?”江乘月嘴巴都被亲疼了。
他今天都被亲多少回了。
“那现在有了。”路许说。
江乘月的心动是很纯粹的,路许说想追他,他总得问问路许的诉求。
“我想想……”路许的眼睛沉了沉,“想要你穿着我设计的衣服跟我接吻,穿着我挑的衣服跟我上床,算是诉求吗?还想给你纹个小蒲公英,像是我的种子,落在你身上。但你怕疼,所以算了。”
江乘月:“……”
他是玩鼓玩傻了,才会把这个人当直男。
路许这个骗子。
“你能不能……别……那么直白?”江乘月被他说得想钻床底。
“直白吗?”路许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困惑。
江乘月:“……”
倒是忘了,他俩之间还隔着一层成长环境带来的文化差异。
“行吗?”路许的态度几乎是咄咄逼人了,“你可以不那么快答应我,但你不能不答应我。”
“那我……第一次谈恋爱。”江乘月说,“你追我的时候,不可以对我太凶,你……让让我。”
“我也第一次,我没喜欢过谁。”路许说,“我尽量。”
“接电话。”江乘月提醒路许,“你手机响了四次了。”
路许那么多重要的工作,若是被他传染了不接电话的毛病,那就不好了。
路许扫了眼号码,接了电话,听了两秒,表情有些古怪地开了免提,把手机递给了江乘月:“找你的。”
江乘月:“?”
“路念阿姨。”他问了声好。
“Hello,小白露。”路念温柔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妈妈没打通你的电话,只好来找我了。”
江乘月看了眼路许,害他完全没听到电话的罪魁祸首神色如常,玩弄着自己的十字星袖扣。
“那我给妈妈回电话。”江乘月说。
“不用。”路念说,“现在她应该去忙了,她有事叮嘱你,我转达也一样。”
“嗯嗯,好,我听着。”江乘月说。
“你妈妈说,你大一了,和高中不一样了,但学习还是不能丢。”路念转述,“她让你把心思主要还是放在学习上,乐队可以玩,但是要有度。我让她别担心,路许看着你呢。”
“还有,你妈妈还说。”路念笑了,“让你别谈恋爱,你太小了,又没经验,怕你被人骗。”
“哦……好。”江乘月迟疑着答应。
“路许在听吗?”路念问。
“哼。”
“照顾好你乘月弟弟,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路许敷衍地说完,挂了电话。
屋子里,安静了。
江乘月手脚并用,爬开了一些,跟路许保持着一定距离。
路许抓着他的脚踝,没让他爬出去更远。
“还离家出走吗?”路许冲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不走了。”江乘月摇摇头。
“嗯。”路许说,“那收拾一下吧,今天是不是还有课,我送你去学校。”
江乘月懒懒地应了一声,坐在地上没起来。
路许站着,饶有兴趣地看他:“乘月弟弟,你想我怎么抱你起来?托着你屁股还是托着腰?还是你抓着我的腿自己起来?”
“不要你抱。”江乘月不想和他说话,自己站起来,去收拾书包。
他刚要打开行李箱,却听路许说:“行李箱可以别动。”
江乘月不解,转过头去看路许。
“老宅最近要修缮,过两天,带你换个地方住。”路许说。
“好的。”江乘月听话地把行李箱推到一边,没有再动。
他的课本在书架上,夹在路许那堆时尚刊物中间,书都被路许动过,放得有些高,他搬了个凳子,踩着去拿书,不小心碰到了书旁边叠着的一摞照片。
照片像是遇了阵风,哗啦啦地在客厅里飞得到处都是——
全部都是他的照片。
趴在路许办公桌上看书的,坐在门口台阶上睡着的,坐在高凳上等路许给他搭衣服的,跪在玻璃秋千上抓萤火虫的,还有之前平面拍摄的那套图中,有眼泪妆效的那张图。
他以为那张图被撤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路许……”江乘月的声音都颤了,“你……”
路许只是掀了下眼皮,坦然地笑了笑,有恃无恐,捡起了脚边一张照片:“哦,别怕。太喜欢你了,所以留了一两张,我以为你够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