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荼注视着他，目光有一点奇异：“你以前，还是神树的时候，从未喷吐反哺灵气。”
明茗点头：“我知道，这是我在炼化木灵珠和柳枝后才拥有的本领。”
沈荼不语，神情像是在思考。
明茗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开口，自己琢磨了一下，心中不由又生出疑惑：“是所有的神花灵草都能反哺天地灵气吗？”
沈荼这才开口，点头说道：“绝大多数是的，但不同的种类，喷薄出的灵力量也不同。其中能结果实的花草树木喷薄出的灵气量最少，甚至是比不过它们所吸收的。”
“当初众神尝试往灵气失衡的天地移植花木时，这一类灵木都被剔除在外了，它们并不能帮灵气流失的天地减轻负担。”
明茗继续琢磨：“我前世时也开花结果，而我也不会喷薄灵气反哺天地。参考馋蔓结果的方式，是因为这一类灵木都将吸收来的精华灵力拿去结果了。结果后的灵力剩的不多了，所以才没有多余的灵气反哺给天地。”
沈荼低垂着眉睫，神情晦涩不明，声音也微微有些嘶哑：“你是神树，是先天极品灵根，对灵力和本源的操控远盛于其他的灵木，其他灵木在结果时还会有些许灵气溢出。但神树不会，神树能将全部的灵力都完美的渡进果实之中，不造成一点浪费。”
明茗摩挲着下巴，接道：“不浪费听着好听，但另一种意义上而言，也没有反哺给天地灵气。曾经天地灵气充裕时，这没什么影响。但天地灵气失衡了，这岂不就是蛀虫行为？只进不出呀。”
沈荼面色骤变，咬牙说道：“这不一样！”
“你……神树并不居住于此天地间，与我和郁律住在世外之地的度朔仙山上，并不受此间天地灵气的供养！”
沈荼神色冷厉，眸色更是透着股暗色，看上去很凶。
明茗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沈荼很快也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明茗，他自己点评自己，并不是旁人在贬低他。
沈荼闭了闭眼，将心态调整好，睁开眼，但声音闷闷的，还是有一点郁气：“度朔仙山在仙、凡、冥三界交界之处，受三界灵气供养。但在凡间灵气流失后，我为特意在度朔仙山上另开了一个通道，加大仙界灵气的流入。在仙界灵气的对冲下，已经很少有凡间的灵气进入度朔仙山了。所以你不是凡界的蛀虫，以后别在这样说自己了。”
明茗轻轻应了一声，又问道：“很少有，但也还是有的对吧？”
沈荼皱眉：“凡间没有封闭，灵力流失些许，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明茗耸肩：“不管多少，反正有，这是事实，不可避免。”
见沈荼的唇慢慢抿紧，明茗上前抱了抱他，安抚道：“你先不要急，我和你慢慢分析讨论。”
沈荼比明茗知晓的更多，他已经从只言片语中预料到了之后话题的走向。
他轻轻叹一声，然后点头，和明茗坐下来聊。
“从不周山倒，凡间的神花仙草都溺死后，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沈荼闷闷道：“几万年都有了。”
明茗问道：“神树居于度朔仙山，在你的干预下，吸收来自凡间的灵力很少，但仍然有。你觉得在几万年的积累下，能吸收多少呢？”
沈荼扭过脸，不答。
积少成多，哪怕神树是无意的，但几万年下来，这个灵气也能堆积到一个相当恐怖的程度。其他生灵吸收了灵气，但总归有死的一天，等身死归尘以后，也能有部分灵气回归到天地中。
但神树就不同了，没有外力干预，它是完全不老不死的存在，能一直吸收着天地灵力。
对于此间天地而言，神树真有可能就像明茗所说那样，是一个“蛀虫”。
沈荼神色来回变换着，时而阴冷，时而愤恨。眼底弥漫着浓浓的黑色，仿佛恶意凝成了实质。
明茗看着他，似乎明白之前徐翠青为什么说，以为现在的沈荼和十二年前她遇到的那一个不是同一个人了。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行如恶鬼，反差太大了。
但明茗并不害怕，心情一直都很安稳平和。
他知道沈荼不会伤害他。
很久后，沈荼才闷闷问道：“你是认为你还是神树时，吸收的灵气太多，只进不出，于是就被这间天地惦记针对了？你为什么忽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明茗瞄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玩起自己的手指，说道：“我看到过你的记忆。”
沈荼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是神念交融那一次吗？你看到了多少？”
明茗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是的，不过没看到多少。只看到天上都是火云，地上布满了熔浆，然后神树枯萎了，树身上有很多伤痕。”
“除了这个没看到别的，我不知道神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看的出来，神树的死并不寻常。我的转世绝不是你说的那样，是功德圆满，然后就脱去树身转世了。”
“之前就一直感觉不对，然后讨论到这个话题时，忽然就心念一动，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沈荼：“是功德圆满。”
明茗抬眸看他，然后被沈荼拥住抱进了怀中。
“我没有骗你，只是……稍稍隐瞒了一点。”
明茗反手也抱住他，他的心情并不沉重，还能调笑沈荼：“隐瞒了那段怕把我给吓到的记忆吗？”
“嗯。”
明茗闻言，下意识也轻轻叹了一声。察觉到沈荼的身体有一点僵硬，便和他脸贴着脸，然后轻轻蹭了一下。
“别怕，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沈荼轻轻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蟠桃神树是至宝，我知道这三界中很多人都想将你从我手中夺走。我曾经想过最坏的情况便是有一日我护不住神树，便其他人挖走，带到自己的地盘养护。却从未想过，有人丧心病狂，竟要将你连根毁掉，彻底将你的生机断绝。”
“……不，其实这样的疯子也有。但能做到这一切的，却不可能是疯子。当年神树的枯萎，各种原因都有，其实运气成分更多。”
“我事后将所有凶手都抓捕惩处，并对他们进行了搜魂。那些人的实力手段都算不上精妙，偏偏却能趁我与郁律都不在时绕到度朔山上，最后成功做出这一切。”
“如今想来……”沈荼勾起唇角，讽笑道：“这一切都是天意吧！”
天意。
明茗忍不住身子动了动：“其实那些就是我的猜测，也可能是完全错误的。因为我觉得我这一世很顺利呀，除了幼年遇到过一次危险，但还及时被你救下了，其他时候都顺风顺水。”
“就我们认识的这一年里，我都找到多少宝贝了，修为都翻了一倍不止。感觉这完全是天道宠儿的待遇嘛！”
沈荼冷哼道：“你本无辜，却因天意一念而死，化人重新开始修行。祂亏欠你，这一世自然应该好好补偿你。”
明茗笑道：“天意若要我死，又怎会因我身死而自觉亏欠，从而补偿我呢？”
沈荼抬眸看着，眼眶中隐隐有湿润的光泽：“你是神树，自开天辟地时便存在，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寻常手段如何能害死你？这世间又有几人有那样的手段？”
明茗微怔，沈荼别过脸去，才说道：“潜进度朔山的那些人的确借外物伤害到了神树，但神树其实是能反抗的。”
“只要神树动手，那些人、那些……其他的一些东西，都会湮灭消散。神树会因此受到一些损伤，却不会致命，休养个千年万年，总能修补回来的。”
“是神树不忍心那些东西湮灭，才任由那些东西攻击它，最后枯萎死亡。”
“这天意，从未想过神树有灵。祂将神树当作无心无情之木，设下了一个‘小小的’磨难，想要磋磨神树千年。却不想神树慈悯大善，陨落在了这不值一提的‘小’磨难中。”
“祂凭什么，对此不愧疚呢？”
明茗愣愣的，他感觉很震惊。沈荼说的话他怎么有点听不懂呢？
“我觉得我不像是那么有大爱、为他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圣父呀，尤其那些人还对我心怀不轨，想算计我。我又不是傻瓜！”
明茗咂舌：“啧啧啧，怎么想都不像啊。喂，沈荼，会不会是你找错神树的转世了？”
沈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忍了忍，靠近明茗，在他耳尖连连轻咬了好几下，心情才勉强平复一些。
等冷静下来后，沈荼才平静道：“如果你要自救的办法是，将数千万，被虐杀而死的亡魂打散，打散以后，它们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话，你能做到吗？”
明茗愣住。
沈荼抬手捏住明茗的下巴，双眼死死地盯住他：“既然你说你不是傻瓜，那你现在答应我，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一定会杀死它们，保护住你自己。”
“告诉我，你能做到！”
明茗傻傻地看着他，他想顺应沈荼的话，和他说自己能做到。话出口的瞬间，他又有些犹豫。
数千万的……被虐杀的……亡魂……
那就是什么样的场面呢？明茗想象不出来，这时，眼前却有一副画面一闪而逝，他的心底却不由而来的生出一股心悸，使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半晌，明茗讪笑一声，和沈荼说道：“千万数的亡魂也能塞得下吗？度朔山居然那么大呀……”
“不过我觉得你这种假设应该不会发生的，哈哈哈，千万亡魂过境，动静大着呢。我打不过肯定也会跑呀，基本遇不到这种情况的。”
“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的啦。”
明茗说完，讨好地对沈荼一笑，卖萌眨眼睛。
沈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明茗愣了下，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