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茗强调了一缕沙漏过半，沈荼就懂了他的暗示，想起了他们前些日子做下的约定。

沈荼伸出手，接过沙漏，将沙漏举起来端详片刻后，放下，对明茗说道：“这些福德刚刚到手，你先适应几日，然后我将以前的记忆再次灌输给你，好吗？”

沈荼定下这个要求时，并不是敷衍明茗。他一样期待明茗能够恢复记忆，有神树那些千万年的时光记忆在，明茗肯定会对他感情更深。

但这前提条件是不能伤害到明茗的身体。

那么多天都等过来了，明茗并不在乎再等几天，爽快点头：“好啊！”

想了想，他又问道：“对了，我六岁之前的记忆也没了，也会跟着一起复苏吗？”

沈荼随口道：“应该可以，你对六岁之前的事情很感兴趣？”

明茗耸肩，无所谓道：“也还好吧，我从小就住在山上，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但我六岁那年遇到了你，我很想回忆起我与你的初见。”

“这可是我们俩相当珍贵的回忆，那是我们今生今世的第一次接触呢！”

“还有英雄救美～这样重要的时刻如果忘记了，那多遗憾呀。”

“听你这么一说，是感觉挺重要的。”沈荼淡定地说道，唇角的弧度却上扬着，怎么都落不下来。

明茗笑嘻嘻看着他。

郁律很是受不了两人，恶声恶气道：“净化结束，不用护法了，那我回去了！”

说完，便臭着脸离开了。

明茗和沈荼没理他，还在说话。

沈荼道：“我们也回房间休息吧，你忙了两天，一定累了。”

“唔，再等一等的。”明茗看着满地的污灵果实的壳有些纠结：“之前说好留三分之一的灵气果实给红星来着，结果刚才让灵气都跑光了，都忘记做准备了。”

沈荼却说道：“我记得呢，但当时我感觉到动静有些不寻常，猜测你的净化举动会引就一些变化，便没有多加干涉。”

“现在看来，还好没有干涉，否则就没有那么多福德了。”

明茗翻了他一眼，嗔道：“可我之前允诺了他们呀！”

沈荼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有什么难得，左右不过是一些灵气果实，除了修炼也没别的用处。我的收藏中有一处洞天福地，是用从游离在天地外的混沌之地牵来的星辰所炼制的，里面被我埋了二十四条顶级灵脉。”

“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早就被温养成了洞天福地。到时候可以借他们用个二百年。”

明茗啧声道：“我还以为你要送给他们的呢。”

“他们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送他们这种至宝？这洞天福地中的灵气之盛可不是那几千颗小果子能比的。便是只给他们用十年，那也比那些灵果的价值高。”

明茗之前心里没有概念，听到沈荼这么说，这才明白过来那个洞天福地的价值，讶然：“那你为什么忽然这么大方？”

“你意外获得了那么多福德，我想大家和你一起高兴一下。”

“顺便让他们来领时，将水灵珠带来。”

沈荼拨动着串珠说道：“原本借用水灵珠，是为了给你修炼用的。但我们现在要准备复苏记忆，我准备用水灵珠为你压阵护法。这个时间不知道要多久，最好能多借一段时间。”

拿了洞天福地，水灵珠迟些还，他们就不好说什么了。

明茗闻言瞪圆了眼睛，吃惊道：“我们之前借了三个月呢，三个月还不够我将记忆全部复苏吗？”

沈荼轻轻瞥了他一眼，呵笑道：“神树与天地同寿，你若想从头到尾将它的记忆看完……”

“等等等等！”明茗大惊失色，连忙出声制止：“那岂不是神树活了多少年，我就得看多少年的记忆吗？”

“……倒也不至于。你会在梦境中体验记忆，梦境中的时间过得比现实快的多。寻常的日常记忆一扫而过，只有你印象特别深的记忆才会仔细体验。”

“你做神树时，扎根在一个地方，基本不动弹，所以应该也不会太久。”

沈荼说到这时，语气颇为不确定。

他是人族，遇到神树时，神树已经活了很多万年了，他并不知道在遇见他之前，神树有着怎样的树生，是否有过波澜壮阔的经历。自己在神树的树生中，到底占据几分地位。

不过，想来应该也是不同的。否则，神树便不会接受红线，明茗也不会对他一见生情。

想到这里，沈荼平静了许多。

沈荼的思绪飞快地变化着，明茗并没有发现他的心思，还在思考自己的树生记忆会以怎样的方式呈现。

又过了十来日，沈荼将洞天福地设下层层禁制交给红星的人，又亲自动手取走了水灵珠。

一切准备好后，他和明茗开始做记忆复苏的准备。郁律又被拉来护法了。

他们这次没在槐关山，而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度朔岛。

度朔岛其实就在之前明茗来过的神门、鬼门之地的外方，但被沈荼用禁制和结界藏了起来，上次来时，明茗又陪着沈荼镇守，来去匆匆，也没有仔细看过。

直到这次来，沈荼才打开结界，带着明茗进入度朔岛中。

等进入岛屿之后，明茗便明白了沈荼之前没有带他过来的原因。

度朔岛占地非常非常的大，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天上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两扇界门的门户，以神门为阳、鬼门为阴。

一门出时，另一门隐。与外面日月交转瞧着差不多。除去这“日月”是长形的有点别扭外，这片天地的光照看起来与外界没什么差别。

但度朔山的环境很不好。

地面干涸，露出一道道裂口，一眼望到头，这偌大的地界竟然没有一点生机植物，荒凉至极。

但这还不是最显眼的，最显眼的是天地中央那一颗枯焦的巨树。

明茗从沈荼记忆中窥到一角时，便觉得这巨树已经很大了。可真正站到这片天地上时，他才发现，这树比沈荼视角上还要大很多很多。

它的树身像一堵墙，宽的看不到头，树梢更是冲到天顶，堪与神门鬼门比高。

明茗压根估算不出来它的长度，估摸了一下，可能宽就有几千米了……

之前封住土灵珠的山涧和它一比，可能就是个小水沟。

这颗巨树光看体型，就能感觉出它的古老与强大。

而如此强大的一棵树，却死去了。它的枝头没有一点绿意，枝干树身上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满是焦褐色的灰炭，树的主干上还有好多个洞，看起来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蛀开了。

因为树身巨大，这些“虫洞”看着并不多，但仔细数一数的话，能发现“虫洞”的数量有上百个，其实一点都不少。

远远看去，触目惊心，让明茗心中十分不适。

明茗咯吱咯吱咬着牙，心里那个难受和生气简直没法说，郁闷的不得了。

不止他，回到这里后，沈荼和郁律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许多。

若是明茗之前就进来，看到神树这模样，沈荼可能就哄不住他了，明茗也做不到乖巧耐心地等待机缘到来，寻找机会获得福德了。

明茗没有问沈荼神树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了，他要亲自去探索这一切的真相。

沈荼可能是受到了心情的影响，声音变沉了许多。

他问明茗：“你是要再等一等，还是现在就做？”

明茗难得沉默，眉间也没了那股活泼灵动的神气了：“现在就开始吧。”

沈荼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他。

沈荼和郁律带着明茗往上飞去，然后在接近主干中心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虫洞”中落下。

沈荼指导明茗躺下，然后取出这些时日中准备的各种工具和法宝来。

明茗将息壤珠也唤了出来，桃苗从中跑出来，然后落到地上，即树洞内部，与神树接触。

它的根不由自主地没进了神树中，然后散发出明亮青透、富含生机的青光来。

明茗低下头，伸手指戳了戳桃苗，沈荼和郁律却眉心一蹙，起身看向外面。

明茗见状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郁律不确定地看向沈荼：“是我感觉错了吗？”

沈荼反问道：“你也感觉凡间界在牵引度朔山回去了？”

郁律和他对视一眼，吐出一口长气：“看来并不是我的错觉。”

明茗茫然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迷？”

沈荼在他面前坐下，解释道：“其实度朔山一开始时就是在人间界的。直到我与你说的那次，天地破碎、灵气流失严重后，神树隐约感觉到天地的排斥，觉得很不舒服，我和郁律为了神树，才施展法力，一同将度朔山从这片天地中移出，搬到了界外之地。”

“但就在刚才，桃苗与神树旧身相接触时，我和郁律同时感受到了一股隐晦的牵引力，凡间界在牵引度朔山回去。”

明茗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

郁律呵呵道：“之前天地觉得神树是‘蛀虫’，浪费了它的灵气，便要想法将它排斥出去。如今你悔改了，自学了一手净化污秽、反哺灵气的本事，祂这时把你给拉回去，就是要你好好干活、孝敬祂的意思了。”

郁律虽然没参与明茗和沈荼的讨论，但事后也听过他们的分析，复苏神树的状况颇为了解。

明茗：“……”

明茗诚恳道：“虽然估摸是这么个意思，但我感觉你说话不大中听。”

郁律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和你又不是那什什的爱侣，你俩中间也插不下一个我，我还要说话中听做什么？我哥说话好听就行了。”

沈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郁律假笑道：“哥，你别这样看我呀。我这么表现，才好衬托你的温柔贤惠贴心善解人意呀。”

明茗微囧，被他这么阴阳怪气一顿，之前郁闷的心情都散去了一点。

沈荼大度的很，端着姿态不与他计较。只是对明茗道：“先不管度朔山的动静了，你且睡下，我要开始动手了。”

沈荼先画下一个法阵，明茗按照他的指示在法阵中心乖巧躺下。法阵共有三百六十五个的节点，沈荼取出三百六十五根灰扑扑的旗帜，将旗帜散开，围着明茗插在节点上。

旗帜就位后，沈荼将水灵珠、木灵珠与土灵珠取出，分别定在明茗的眉心、胸膛与脚踝处。以水灵珠冲刷精神、保护神识，木灵珠、土灵珠固守本源。

待三颗灵珠置好后，郁律取出一颗深紫色的蜃珠，扔在明茗上方。

蜃珠就位，法阵开始激活了，霎时便有一阵清风吹过，延着阵法的路线运转。每过一处节点，节点对应的旗帜便会扬起，铮铮飘扬着。

等所有旗帜都扬起后，蜃珠显威，蒙蒙的紫色光晕降下，将明茗笼住。

明茗眼皮一沉，便睡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确定明茗已经睡着，神识进入追溯幻境中后，郁律才掀起唇角，和沈荼装模作样道：

“唉，明茗自看见神树真身后，就一直心情不好！我真担心他已刚才那副状态进入追溯幻境后会出现岔子，还好我反应快，插科打诨一番，引开了他的注意力。他总算放松了点。就是我那句话说的不怎么中听，大哥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沈荼抬眸微笑：“你也是为明茗好，我如此温柔贤惠贴心善解人意，怎么会与你计较呢。是吧。”

郁律呵呵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看来是被他记上了。不过没关系！

现在他还在护法呢，他哥这时候不会对他做什么的。等明茗从追溯幻境醒来后，这两人肯定又要缠缠绵绵腻歪一番。他们的套路他已经摸清了！

等到时候，这两家伙眼里肯定又看不见我了。我就趁那时候偷偷溜走，去外面玩一段时间。等沈荼要出门时才回来看门，这样他哥就找不到机会给他使绊子了！郁律唇角微勾，暗暗得意的计划着。

沈荼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心中给他记下，等着秋后算账。

两兄弟各怀心事时，明茗已经进入追溯幻境。

沈荼的猜想并不成真，在遇到他之前，神树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经历。

神树的日常只有几个，晒太阳晒月亮，开花结果，等有人发现果子后，它就把果子扔掉吸引注意力，然后换个地方，继续晒太阳晒月亮，开花结果。

这些记忆太过日常，日升日落，永远那几样，在神树有限的灵识中，并不占据多少份量，所以被追溯幻境直接开了几千倍速过掉了。

追溯幻境本就比外界时间流速快，在几千倍速的速度下，现实中几句话的功夫，明茗迎来了神树记忆中第一个印象颇深的节点——

神树捡到了一个人，一个形容狼狈、倒在血泊中的可怜少年。

在几千倍速的记忆中，明茗便发现了，神树是颗很热心的树。它很喜欢帮助弱小。

弱小，划重点。

在这个少年之前，神树其实也捡过其他可怜的受了伤的小动物或人类。但那些小动物都很懵懂，灵智未开，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机缘，也理解不了。

吃了神树的果儿，在神树面前养几天后，养的身体健康、膘肥体壮了，不符合神树对“弱小”的定义后，神树就会把他们踢走。

如果有踢不走想霸占神树的，神树就自己走。

因此，虽然神树也接触过不少的生灵，但从未有生灵在它身旁久待过。

直到捡到这个容貌酷似沈荼的少年后，一切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