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到了。
楚召淮的药又换了一回。
这回的药不太适应他的身子,在下第一场雪后便一直卧病在床。
不过白鹤知的药很有效,自从回到京城后,已足足有半年没发作过心疾了。
最近一段时间,朝堂上气氛莫名有些凝重。
虽然陛下如常处理政事,从未出过岔子,但众位爱卿敏锐地发现……
陛下不怼人了。
不光不舌战群儒,而且话也少了。
群臣不太适应,怀疑陛下是不是病了。
下朝后,陛下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几个朝臣犹豫许久,在太和殿门口拦住了要离开的殷重山。
“殷制臺,陛下近日是龙体不适吗?”
殷重山疑惑道:“没有啊,诸位大人何出此言啊?”
几人面面相觑。
总不能说没挨怼心里不舒坦吧。
“哦,我明白了。”殷重山道,“陛下最近神思不属,是因为皇后病了。”
众人愣了愣:“严重吗?”
之前就听闻王妃身子不好,有回还将整个太医院的人全都聚集去璟王府给王妃诊脉。
殷重山也不太懂,但看陛下的模样,想必是极其严重的。
就是不知封后大典能不能如常举行。
下朝后,姬恂面无表情回到寝殿。
已经下了雪,明青宫烧着地龙,恍如春日。
寝殿中满是药味,姬恂快步走进内殿,放置着小矮柜的龙榻上,楚召淮乌发披散躺在那,脸色苍白如纸。
姬恂蹙着眉坐下,轻轻伸手抚了下楚召淮瘦了些的侧脸。
只是喝了七八日的药,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消瘦下去了。
楚召淮“唔”了声,伸爪子一拍,含糊道:“痒。”
寝殿烧着地龙,楚召淮只穿着薄薄的黑色衣袍,这衣裳对他而言过大,系着衣襟也能瞧见锁骨往下的雪白皮肤。
熟悉的龙涎香弥漫鼻间,楚召淮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姬恂正坐在床沿,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楚召淮歪了歪脑袋,捧着姬恂的手往他掌心蹭了蹭,苍白脸上露出个笑:“怎么这个神情?”
姬恂道:“今日感觉如何?”
“好得很。”楚召淮说,“浑身有劲,能上山打虎。”
姬恂没忍住笑了起来。
相比较前几日一天十个时辰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样子,楚召淮的确好了不少。
姬恂将人扶起来靠在怀里,将太医煎好的药端来轻柔喂给他。
楚召淮温顺地喝完。
那味道闻着都苦,他却眉头都没皱。
姬恂熟练地将一块糖塞到楚召淮口中:“还想睡吗?”
楚召淮含着糖摇摇头,精神头不错,懒懒地说:“今天初几啊?”
“初七。”
楚召淮:“唔,很快就要到腊月十五了。”
“没事。”姬恂淡淡道,“不必去管这个。”
封后大典礼部和鸿胪寺准备了许久,哪怕在宫外也听说过有多繁琐。
祭天地宗庙,赶制冕服冠服,六礼前四个不同寻常人家,每一步都出不得丝毫差错。
若到后来皇后无法到场,不光众人心思皆白费,连百姓也要质疑皇室的信用,恐怕会贻笑大方。
楚召淮咳了声,道:“我已好了很多。”
姬恂随意道:“皇后养好身子就行,其余的不需要你做什么。”
若是礼部连这个也需要他操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楚召淮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姬恂挑眉:“为何这个表情?”
“我一直很想说了。”楚召淮幽幽道,“我们还无名无分的,你怎么就叫起皇后来了,若是被人听到,还当是我逼你叫的。”
姬恂笑了,见他都会和自己顶嘴了,将人抱到膝上为他穿衣,懒洋洋地说:“就当朕恨嫁吧。”
楚召淮:“……”
一个皇帝,嘴里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要是被朝臣听到,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呢。
前几日下了雪,今日阳光正好。
姬恂为楚召淮穿好衣袍后,扶着他下床,打算出去透透气。
楚召淮还没到站不稳的地步,下了榻洗漱好,视线落在龙榻边那个灰扑扑的小矮柜上。
姬恂竟然真留着。
楚召淮耳尖通红,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擦了脸慢吞吞走出去晒太阳。
陛下寝宫一入冬便烧着地龙,温暖如春,楚召淮自从病了后昏昏沉沉间被姬恂接来宫里,一直都是穿着薄衣。
乍一从寝殿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冷冽的新鲜空气灌入肺腑中,冰凉又清爽,像是终于活过来了。
明青宫前有一片湖,姬恂怕他走太久会觉得疲惫,让人弄来软椅,在冰上凿了个洞用来垂钓。
楚召淮兴致勃勃开始握着钓竿钓鱼。
一上午鱼钓了七八条,内侍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行礼道:“陛下,礼部的郭大人求见。”
姬恂蹙眉。
楚召淮刚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钓上来,见状体贴地道:“陛下去忙吧,我自己玩。”
陛下不想忙,正要说话,远远瞧见那礼部的郭大人正带着几个人捧着华贵的冕服冠服而来,还有几套艳红的衣袍,瞧着像是凤冠霞帔。
姬恂似笑非笑看着他。
郭大人硬着头皮上前,屈膝下跪行礼:“陛下,皇后,封后大典不日便到,礼袍还未试。”
陛下正要冷嘲热讽。
楚召淮好奇地看过来:“已赶制好了吗?”
陛下刚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皮笑肉不笑接过楚召淮的钓竿,淡淡道:“几日前便好了。”
楚召淮一直病着,陛下又不准人接近,这会子终于寻到机会,冒着忤逆陛下的危险大着胆子前来见皇后。
郭大人感受陛下如刀似的眼神,心中叫苦不迭。
完了,此次又要铩羽而归了。
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如同天籁的声音响起:“好的,那我现在就去试,辛苦大人了。”
郭大人一愣,愕然抬头。
皇后显然比随时随地要吃人的陛下要好说话得很,他身形消瘦,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袍也掩饰不住单薄的身量,脸上也泛着病白,离得这么远也能隐约嗅到他身上的药味。
明明还病着,竟然还如此贴心没为难他。
郭大人登时老泪纵横:“臣应该做的。”
楚召淮起身回了寝殿,将胡大人送来的几套华贵衣袍一一试了。
郭大人记下几个要修改的地方,涕泗横流地走了。
楚召淮试衣服试出一身的汗,用完午膳后刚又准备去钓鱼,又一个朝臣前来,似乎是礼官,恭恭敬敬要告知皇后封后大典当日的注意事宜。
姬恂始终在一旁像是吃人似的似笑非笑看着他。
但楚召淮脾气好,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劳累,反而觉得礼部的人为封后大典如此矜矜业业,他应该配合才对。
朝臣没见过如此配合的,哭哭啼啼地走了。
这样一来一回,不少人听说皇后脾气好得不得了,纷纷前来宫中确认封后事宜。
不到几日,满朝上下都在称赞皇后心慈好善,深仁厚泽,从不为难朝臣。
姬恂:“……”
听着像是在影射谁似的。
很快就到了腊月十五。
皇室的嫁娶极尽奢华,连最开始璟王府那敷衍的成婚礼对当时没见过世面的楚召淮来说都算显赫了。
帝后成婚,更是难以想像的盛大隆重。
一大清早,从白鹤知府上到宫里的路便遍布红绸,喜气洋洋。
楚召淮并未从存淮堂边的宅子上轿,而是住在白鹤知府上,由舅舅为他打点一切。
白鹤知并未成亲,可瞧着楚召淮穿上繁琐奢靡的凤冠霞帔,眼眶微热,莫名有种嫁女儿l的错觉。
上了迎嫁花轿,从大明门进入皇宫。
一切和两年前截然不同。
楚召淮想。
两年前他坐在花轿上,只觉得前途渺茫,煞神一脚就能蹬死他。
哎,旁边有户人家出殡嗷,要不花轿和棺材互换一下,将他抬着直接埋了吧,多省事儿l。
现在却是怀着对未来的期翼,只想着快些见到姬恂。
整个京城人尽皆知封后之事,本来男后很难被寻常百姓接受,就算不排斥也会有些人嘴欠要议论几句的。
宫中侍卫穿着飞鱼袍骑着高头大马,将一个个盛着铜钱的喜包往人群中砸。
走一路洒一路,豪横得令人咋舌。
不少人都拿到了喜包,自然吉祥话一堆一堆地往外冒。
“陛下和皇后当真伉俪情深!”
“苦尽甘来啊!”
“龙凤呈祥,百年好合。”
楚召淮端坐华贵花轿上,听着一路的吹吹打打和百姓的喧闹声,终于到了皇宫。
他不太懂皇室的种种礼仪,规规矩矩跟着拜这个拜那个。
和两年前不同的是,始终有一只手牵着他,极尽温和地引着他走完繁琐的礼制,并未出丝毫差错。
楚召淮的心稍安。
晕头转向忙了一整日,黄昏将至,吉时已到。
帝后三拜天地,皇后受册。
因是男后,一些礼制修改许多些细节,册封后在奉先殿谒告祖宗,便是合卺。
寝殿放置四盏金爵,女官斟酒恭敬奉上前。
楚召淮还戴着盖头,强撑着端坐在那。
姬恂见他端酒的手都在发抖,出言挥退左右。
楚召淮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端了一整日,有点担心出变故,等了等小小声地说:“出什么事了吗?”
刚说完,一点金色从盖头下探了进来。
楚召淮一愣。
这一幕极其熟悉,上一次是带血的鸠首杖,这回却是金光闪闪的秤桿,坠着一串金珠子流苏,一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盖头缓缓被挑开,楚召淮茫然抬头。
姬恂一身冕服眉眼温和地看着他,手中金秤桿轻飘飘一动,将闷了一天的盖头挑开。
楚召淮一看左右无人,终于呼出一口气。
姬恂笑起来:“累了?”
楚召淮也没和他客气,蔫蔫道:“累死得了,我爬山采药都没这么疲惫——唔,这冠好沉,能拆了吗?”
今日楚召淮听了各种礼法,耳朵都灌满了,说话行事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丢人。
姬恂“嗯”了声,倾身而来小心翼翼将那沉重的发冠从楚召淮乌发见拆出来放在一边。
楚召淮登时觉得身轻如燕,一蹬脚都能飞房梁上去。
姬恂将金爵端来,递给楚召淮一盏。
楚召淮嗅了嗅味道,疑惑极了:“不是合卺酒吗?”
“你身子刚好,舅舅说最好少碰酒。”
楚召淮倒是没那么娇气,他轻轻凑到姬恂面前,眼眸一弯:“可我想喝合卺酒,万一就因为合卺我喝了药茶,日后……”
姬恂眼皮一跳,正要熟练说情话,就见楚召淮无辜地说:“……日后我厌烦了你,再去四处游历怎么办?”
姬恂:“……”
姬恂面如沉水将药茶倒了,换了半盏酒。
楚召淮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金爵用红绸相连,两人持着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天已彻底黑了。
楚召淮穿着一层又一层的礼服,寝殿又烧着地龙,喝了酒后热得脸庞通红。
姬恂笑了起来,上前将繁琐的喜袍一件件解开脱下,最后只剩下一件明黄寝衣。
楚召淮酒量不怎么好,才半盏酒就有点晕得找不着北,晕晕乎乎地躺在龙榻上,眼神盯着床幔上乱动的穗子左看右看。
姬恂将衣袍脱下,穗子剧烈一动,床幔缓缓落下来,将满室的烛火遮掩在外。
龙榻之上一片昏暗。
楚召淮迷迷糊糊歪头看来。
姬恂躺在他身边,熟练地将人扒拉到怀里。
楚召淮晕得脑子有点迟钝,等了等没等到姬恂有其他动作,疑惑地仰头看他:“合卺后要圆房了吗?”
姬恂亲了下他的眉心,闷闷地笑起来,离得太近可以感受到他胸口的轻微震动。
“皇后想圆房?”
楚召淮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皇后都行嗷。”
姬恂笑起来,将人紧紧拥在怀中,像是寻到了一生所求终于得到的珍宝。
“那朕的皇后,先睡吧。”
终于有名有份,能正大光明拥有怀中人,姬恂心中最后那点患得患失彻底消失,只是拥着便有前所未有的满足。
楚召淮“哦”了声,靠在姬恂胸口听着缓慢的心跳声,终于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心安处,即是一生所求的归处。
帝后大婚盛大隆重,成为京城中口口相传的佳话。
毕竟历代皇帝后宫中男宠都极其少,更何况是立男人为后而舍弃后宫三千佳丽。
百姓对姬恂的“虽是明君,但嘴太毒”的印象,逐渐变成了“虽是明君,但爱皇后,嘴还毒”。
不少好奇的人还在揣测,陛下对深爱的皇后也会发动“嘴毒”攻击吗?
一大清早,陛下说:“对,皇后没有困得睡眼惺忪,皇后现在精神亢奋,赤手空拳能打退三万敌军,朕有皇后真是一生之幸,朕封皇后为护国大将军吧。”
楚召淮:“……”
楚召淮迷糊躺在床上,被姬恂的阴阳怪气激得困意顿消。
陛下已下朝回来,一身龙袍甚至玉旒还未来得及摘下,一派君临天下的威严,不怒自威。
楚召淮心倏地一动。
姬恂将楚召淮赤着的脚塞到被子里,端来药吹了吹,淡淡道:“半盏酒你都能醉得不省人事,喝了醒酒汤再睡个回笼觉,白院使府中朕会差人……”
叮嘱的话还未说完,楚召淮伸手揪了揪那十二玉旒。
随着动作轻动,玉旒撞出清脆的声响。
姬恂瞥见楚召淮眼底的好奇,眉眼轻佻:“皇后做什么呢,擅动玉旒可是大不敬之罪。”
楚召淮不懂律法,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姬恂又在骗他,他面露诧异道:“陛下难道要将我下大狱吗?”
姬恂点头:“朕正有此意。”
楚召淮已经摸清楚姬恂的脾气,应对自如,觉得能和姬恂演个一天都不带停的,故作害怕,眼巴巴看着他。
“求求陛下了,放过我吧。”
姬恂端着药的手一顿。
楚召淮还在耐心等着姬恂继续说话,抬眸一瞧却见陛下玉旒之下的眼眸已经变了,炽热阴鸷,像是只即将捕食的恶狼。
楚召淮一愣。
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皇后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会有人听到“求求”“放过我吧”这种寻常词汇就被挑起性。欲,还以为陛下被戳到肺管子了,歪着头在那想要如何哄人。
就见陛下慢条斯理地将滚热的醒酒汤放在床头小案上,脱鞋上榻,掐着楚召淮的腰轻飘飘将人面对面拥在怀里,熟练得像是做过上百次一样。
楚召淮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发现了陛下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楚召淮:“……”
他真的搞不懂,到底哪句话让陛下兴奋了?
陛下的心思寻常人难以揣摩,他咬着楚召淮的喉结,含着笑道:“离晚上生辰宴还有一整日的时间……”
楚召淮:“……”
厮混的时间吗?
楚召淮的生辰宴在白芨府上办。
李管家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生辰宴没多少人,只宴请三两好友,将府中布置一番,氛围倒是热闹。
赵伯闲着没事,一大清早就过来帮忙,做了不少楚召淮爱吃的东西。
午后,陆陆续续有人到了。
能来楚召淮生辰宴的人都不是外人,太子殿下和梁枋到了后直接当自己家,在那吊儿l郎当玩投壶。
“哎。”姬翊拿着箭往窄口瓶里投,懒懒道,“托召淮的福,终于能休息一天,父皇新婚三日不上朝,看那些看得脑袋疼——到你了。”
梁枋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随手拿了一支箭,看也不看地随意掷出去。
一声清脆声响。
正中窄口中。
姬翊:“……”
嘁。
梁枋笑着道:“我看太子殿下越来越熟练了,朝政井井有条,几乎没出过岔子。”
“那是有父皇为我兜底。”姬翊蹙眉,“不过这都什么时候,召淮和父皇怎么还没到?”
梁枋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姬翊还以为姬恂终于到了,将一个都没中的箭随手一扔:“不来了不来了,我去找父皇请安去了。”
梁枋:“……”
姬翊撒腿就跑:“爹!”
门口进来两个人,殷重山大惊失色道:“可不敢当殿下的爹,还是叫殷大人吧。”
姬翊:“……”
周患不明所以,还以为这又是他们新发明的打招呼方式,也跟着说:“殿下叫我周统领。”
姬翊:“……”
白府越来越热闹,没过一会白鹤知和商陆也到了。
姬恂和楚召淮连影子都没瞧见。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众人——除了姬翊外,也都差不多知晓这两人为何没来了,也不着急自顾自忙自己的事儿l。
好在太阳落山前,楚召淮和陛下终于到了。
几人见状赶忙起身行礼。
姬恂心情不错,笑着道:“今日是召淮生辰,不必多礼。”
几人笑了起来,纷纷迎着两人入座。
筵席开始后,姬恂吃了几口后,便藉口离席了。
等他一走,一群人像是彻底解了禁,一改刚才温声细语,热热闹闹地插科打诨相互闲侃。
楚召淮愣了下,抬眸注视着姬恂离去的方向。
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哪怕是血亲也很难将他当成寻常人来对待,更何况下属、下人和寻常百姓。
白府的一草一木都由姬恂过目,夜深人静,前堂一派嬉笑热闹,姬恂却坐在凉亭中喝着冷酒。
腊月十六,满月当头。
姬恂有一口没一口喝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他而来,接着一个温暖的带着药香的人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
楚召淮蹭着他的脸庞,问:“你干什么呢?”
姬恂淡淡道:“皇后没瞧见吗,朕在孤身一人吃冷酒。”
楚召淮撇嘴:“我有眼,自然看到了。”
姬恂笑起来,还是说了:“我在那,谁都不自在。”
楚召淮疑惑道:“没有啊,大家都很自在。”
姬恂淡淡道:“朕刚一走,前堂筵席哄堂大笑的声音直接冲破房梁了,这才叫自在。”
楚召淮道:“可说人坏话又不能当面说吧。”
姬恂:“……”
姬恂眼睛一眯:“他们说朕坏话?”
“也不算坏话吧。”楚召淮犹豫着道,“重山说陛下在朝堂上阴阳怪气老臣,那段话还传到民间写到话本里了呢,还让我择日去听,可有意思了。”
姬恂:“……”
姬恂唇角似乎想要翘,但很快又垂下来,淡淡道:“朕知道高处不胜寒,他们畏惧天子,理应如此。”
楚召淮赶忙抱紧他:“没有的。”
也不对,起码重山要畏惧陛下罚他俸禄了。
姬恂看起来仍然冷淡。
楚召淮又绕到他前方来,像是小鸟似的在他脸上啾啾个不停。
姬恂很少会这样露出脆弱的一面,楚召淮不知道怎么哄,只好绞尽脑汁想了想能让姬恂振作的话。
“求求你啦。”楚召淮啾他,“求求你,不要难过,我在呢。”
姬恂:“……”
姬恂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抬手将楚召淮揽在怀里:“好吧,既然皇后这么真心地求朕,朕就勉为其难不难过了。”
楚召淮:“……”
怎么感觉姬恂是故意的?
还没等他细想,忽然听到砰地一声。
无数璀璨的星火在黑暗中轰然炸开,劈里啪啦一闪而逝。
楚召淮眼眸倏地睁大。
白府的空地处不知何时竟然搭了个打铁花木架,匠人在中间将滚热的铁轰然击打在半空,怦然炸开无数细碎的光。
宛如元宵节两人共看的那场。
楚召淮看得“唔哇”一声,语调转了好几个音。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铁花,比前一次要壮观多了。
楚召淮高兴道:“是你寻来的吗?”
“不是。”姬恂将楚召淮的鹤氅紧了紧,懒洋洋道,“是几百里之外根本不认识皇后的农户寻来讨皇后开心的。”
楚召淮听了阴阳怪气也不生气,高高兴兴地仰着头看。
姬恂挑眉道:“喜欢?”
楚召淮连连点头:“喜欢死了。”
“和朕相比呢?”
楚召淮诧异看他:“我说的就是陛下啊,有谁能和陛下比?你说打铁花吗,我都不稀得看它。”
姬恂:“……”
姬恂愣了一会,移开视线看向漫天细碎的光芒,淡淡道:“还是继续看吧,朕花了大价钱的。”
楚召淮脑袋歪了歪,忽然说:“你耳朵红了?”
姬恂似笑非笑道:“朕是将披风借给皇后穿了,只穿这身单薄衣袍没被冻死已是祖宗庇护……”
楚召淮根本没听他解释:“姬明忱,你竟然脸红了……”
姬恂:“……”
楚召淮像是寻到比看打铁花更快乐的事,捧着姬恂的脸左看右看,眼睛都笑弯了一条缝:“太罕见了,我可得好好瞧一瞧,最好让人画下来……唔!”
陛下忍无可忍,按着他的后颈将他拽下来。
——终于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