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时的乌默它。
天崩地裂中,安室透只能带着江户川柯南一路向记忆中的出口。他一言不发,抱着的柯南也逐渐安静下来。
柯南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他的心怦怦狂跳,一切都似曾相识,那种身处灾难,又被其他人以自毁的形式甩出困境的经历……
该死!该死!
该死!
冲出乌默它后,安室透完全没有停下脚步,他抱着柯南直接冲着海岛最北的灯塔狂奔。
等在灯塔上停下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
安室透靠在外墙上跌坐下去,仰着头闭上眼,汗水早就打湿了浑身,发梢也一缕一缕粘在一起。
柯南抓住围栏踮起脚,竭力去看乌默它的位置。
黑暗中的隐秘机构无声无息,「宣誓效忠,或永恒缄默」,它自始自终都忠于这一法则。
“Hine……最后说了什么?”柯南问。
Hine最后说了什么?
脑海中浮现的是Hine最后的眼神,安室透本来不应该看清的,但奇迹在那一刻不合时宜的降临,他居然能将Hine的表情尽收眼底。
那对陷没于阴影中依旧透亮的蒂芙尼蓝漂亮如昔,和他小时候完全没有差别。
在宫野艾莲娜的诊所,特奥多罗不常正对他,而是热衷于站在他身侧。
他很瘦,像是全身的养分都用来长个子了,身高在所有小孩里一骑绝尘。于是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表示自己这点可怜的的优异,然后微微侧过头,用平静而无辜的语气说着话。
所以根本讨厌不起来。
接着,安室透的思绪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自己收到的那张贺卡,他记得那张卡片上的字……
【佐罗,到灯塔去。】
接着便是那句诅咒般的话——
「那这本书就是我们的暗号,看到它的时候请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都会好起来。」
手背搭在眼皮上,灯塔的光被完全阻隔在外。
安室透让自己完全浸没入黑暗,就像小时候为了让特奥多罗「克服恐惧」,他们一起看恐怖片时,那个病怏怏的家伙对他做的那样。
害怕看见就拢上眼,害怕听见就捂住耳朵。但人只有一双手,不能同时做这两件事。
所以如果真的恐惧,那就干脆不要选择恐怖片。
「但一旦你做出了选择,如果逃走,那就是认输。」
当时他气坏了,死死抓着特奥多罗的手,嚷嚷着谁要认输啊,明明更害怕的是你这个胆小鬼,我是绝对不会输给你的。
所以特奥多罗撤开了手,让那些捏造虚构的电影怪物来折磨他的顽固。
所以安室透现在也撤开了手,让那些真实发生的惨剧来折磨自己的执拗。
安室透凝视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空的,透明的。清醒和酸涩没有遮拦填充进空气中,最后化为令人筋挛的凶狠力道。
事情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明明当初是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亲手创造出了无数美好的回忆。特奥多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诡谲又任性的恶徒的?
而更令他如梗在喉的是,这个恶徒突然出现在绝路的终末,亲手将他推离了死亡。
安室透在理性上知道自己应该松口气,组织的重要人物死了,而且死得非常「干净」,他没有任何嫌疑,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好事,是啊,这是一件好事才对……
该死,那就不要回忆起那么久远的过去啊!
不要让他想起来特奥多罗其实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他会因为朋友做出与理智相悖的荒唐事情,满腔都是谁也拦不住的热忱。
他们早就决裂了,所以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是高兴的。
露出得逞的微笑也好,庆幸自己这次调查没有任何损失也好……什么都好,可为什么心里却这样难受!
为什么?他搞不懂啊!
唯一知道的是——
“他说,到灯塔去。”安室透轻声说,“到灯塔去……他说到灯塔去。”
嗓子完全沙哑了,整个人也像是燃尽的烛火。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三遍,一声比一声微弱,却更笃定。
从分别时候就相信的东西逐渐充盈在他虚弱的躯壳中,一点点的使他能够重新燃起光亮。
这也太可笑了,不被重视的约定成了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低吟,说出口的人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所以不择手段将其视为武器,将听者驱逐出自己的世界。
这算什么?那个人临死前的最后一次醒悟吗?
这也太可笑了!
柯南没听清:“什么?”
安室透正要坐起来,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是贝尔摩德。
定了定神,安室透接通了电话。
“你在终雾山?”
“在。”
“你在查乌默它。”
“是。”
“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琴酒留在终雾山乌默它的警报信号中断了,我把乌默它的平面图发给你,小心不要触发警戒,调查完之后立刻报告——”
“已经「缄默」了。”
电话里的贝尔摩德声音一顿,音调扬起:“哦?”
“有人触发了三级警报,整个乌默它已经缄默了。”
“……你干的?”
“你不问我从哪里知道三级警报的吗?”
“你干的。”
电话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半晌后,贝尔摩德重新开口:“Hine应该也在终雾山,他知道怎么善后。和他一起行动,然后立刻回东京,朗姆有新的命令。”
“Hine来终雾山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目的,组织里从来没人能猜对他的想法。”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在终雾山?”
“你变啰嗦了,波本,这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品质。”
安室透:“Hine就在乌默它,一直都在。”
“……Sh*t。”
这次贝尔摩德也没法继续风轻云淡。
“立刻回东京,波本。善后工作只能交给琴酒。”
安室透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他向柯南示意自己要去一边,避开男孩后才微妙问:“是琴酒触发了三级警报,是么?”
“为什么这么说?”
“当核心数据库被入侵时才会被触发三级警报,琴酒留下的不是什么警报信号,他在入侵乌默它。”
安室透能感觉自己现在异常冷静,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清明过。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们应该清楚三级警戒代表了什么。Hine是琴酒唯一的「朋友」,既然知道他在终雾山……琴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入侵?”
“……”又是一股冗长的沉默。
安室透一点也不急,他现在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就像脱队的孤狼,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活下去,然后从别的畜生嘴里抢下肉,不管是狼狈吞咽还是细嚼慢咽,他都要将之据为己有。
他一无所知,可那又如何?
灯塔只剩下顶灯旋转时发出的「咔吱」声,安静许久后,终于,贝尔摩德发出一股被电流声模糊到令人心惊肉跳的叹息。
“波本,你知道琴酒一直不喜欢你吧,不留情面地说,他很讨厌你。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让琴酒第二个讨厌成这样的人。”
“第一个是谁?Hine?”
“谁知道呢~”
对面笑了声,音调和以往没什么差,但毫无感情可言。
“组织里有多少人喜欢Hine,就有多少人讨厌你。他在你身上耗费的时间太多了,比你自己知道和不知道的还要多。哎,实不相瞒,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呢。”
安室透有些费力地理解着话里的意思,这和他的认知完全相悖。
从他潜伏进组织,见到Hine的那一刻开始,Hine的眼神就从来没有放在他身上过。
不论是旁敲侧击的询问,还是从Hine一直以来的做法,他都像是在完全否定掉他们认识的过往。
不仅如此,在那次差点就能查清楚琴酒情报、并将他抓捕的公安行动里,也是Hine像个小子一样策划了全局,把日本情报网搅得一通乱,最后还挡在自己面前。
「抱歉呐,Zero,至少这次,你知道该恨的是谁。」
他那样乖张地说了,狼狈不堪的脸上带着张狂的笑,蒂芙尼蓝的眼睛里近乎闪烁着疯狂的碎光。
安室透憎恨那样的Hine,也同样憎恨着让他变成这样的一切。
而必须接受的现实是,这个人早就变了,不是他认知里那个孱弱、善良、却坚毅的小孩。
他变得薄情又恶毒,早就丧失了感情。如果真的还存在所谓的感情,那也是漆黑的,密不透光。
那颗心已经不会呼吸了,每次起伏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都是灾难。
——安室透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现在也一样。
可贝尔摩德在此时却说:“记得琴酒差点栽了那次吗?”
安室透明知故问:“……哪次?”
贝尔摩德没理会他的含糊。
“朗姆知道你自始自终都参与在那件和你完全无关的事情里,并且最后还很神奇地出现在了现场。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那个时候,你可是头等嫌疑人。”
安室透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他什么时候引起了朗姆的怀疑?
他装出平淡的口吻:“那又怎么样,我的衷心朗姆是知道的。”
贝尔摩德笑笑:“但是你不了解琴酒那个家伙,他从来不会只身走向地狱,身边又恰好出现在那个时候算得上可疑的你,你猜他原本打算怎么做?”
“Hine和你说了什么,对吧,是他挡在了你和琴酒中间,让你们没能碰上面。”贝尔摩德说,“后来也是那孩子拖着伤和朗姆对峙,一口咬死是他联系的你,他相信你的才能和忠诚,希望获得你的协助。”
“被他利用的那些黑客全部死在了美国,连走出迈阿密机场的机会也没有。Hine这件事干得太漂亮了,死无对证的漂亮。哈,你以为朗姆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你?那件事的功劳有一大半可全算在你头上了啊。”
安室透紧紧攥着手机,靠在灯塔上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他只记得自己非常冷酷地说了一些话,还策划了后续对Hine的抓捕。
安室透骗了诸伏景光,他也骗了在公安的接头人。
他知道如果Hine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这个家伙不会交代任何和组织有关的事,就和他拼了命也要保下琴酒一样,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会有一个选择。
没料到的是,在那个时候,Hine和景光一起消失了,被暂时怀疑为叛徒的家伙理所当然受到了追杀。
那个时候,安室透阴暗地想,你逃不掉的,如果真的撞大运活了下来,也会被他亲手杀掉。
到头来却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家伙一次又一次地摆出惹人厌的样子让他离开,而他除了记恨之外还做了什么?
“是吗,所以琴酒才这么讨厌我,明明我帮过他。”安室透紧闭双眼,完全是在逼自己讲对话继续下去。
“噢~这句话真该让琴酒听听看。那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想继续问下去吗?”
安室透语气依旧不改,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正在翻腾,恶心得快要呕吐了:“那可真是般大忙了,贝尔摩德。”
“那好。你说是琴酒触发了三级警戒,其实没有。在十几年前琴酒就被列入了「乌默它」的白名单,他的行为再严重都只会出发一二级警戒。如果不是「乌默它」里发生了其他会被判定为「危险」的事情,事态绝对不会上升到这个地步——你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继续。”
“你在进入「乌默它」的时候用了组织人员给你的数据卡,对吧。但是Hine没有,所以琴酒能确认你在,但他不知道Hine在里面——按理说,Hine现在应该在某个小角落休假才对,能让他空下来的时间可不多,谁也没想到他会去「乌默它」。”
安室透喉咙耸动:“琴酒是想……杀掉我?”
“别说得那样严重,充其量随手给你个教训而已,要是你的本事不够在一二级警戒下活下来,就算是最近很欣赏你的朗姆也不会说什么——方便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她一字一句问着,每个音调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乌默它」里除了你和Hine,还有谁?”
安室透不为所动:“我只看见了他。”
“那简直是最不幸的情况了,你应该明白了吧。”
Hine和琴酒在很多年前就调查过乌默它,他对那个地方非常熟悉,三类警戒都一清二楚。
Hine是最不可能将事态升级的那个。
可如果不是他,难道真的源于柯南的那个小爆炸吗?
“我不明白……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触发「为了阿尔加贝诺」?”
“「为了阿尔加贝诺」……Hine连这个也告诉你了吗?呵,你们关系可真好啊,连我也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才知晓了一点点罢了。”
“贝尔摩德——”
“不要生气,波本,你可以问我关于Hine的事,但「乌默它」是组织的机——密~~而且,查「乌默它」说白了就是查琴酒,他本来就很讨厌你了哦。”
安室透觉得自己隐约摸到了什么:“「乌默它」本质上是阿尔加贝诺的机构,它和琴酒有什么关系?”
而贝尔摩德却开始装作没事发生似的:“诶,是吗,你居然查到这个地步了。真是不可小窥啊,波本。”
安室透第二次碾磨喉咙一般喊出那个代号:“贝尔摩德——”
“「在一二级警戒的基础上,被乌默它判定为会严重影响到它存在的保密性」,只有这种程度,警戒才会升级。”
这个女人狡猾得过分,总是很熟练地用各种手段来打乱的对方的问题,挑选出称心的那几个,回答一部分,误导一部分。
不光如此,和贝尔摩德对话还得要小心翼翼注意不要被套话,一不注意就会毫无察觉地被带进对方的节奏中。
但这样也足够了。
“爆炸这类物理损伤是不会将影响扩大的,我可以理解为这个意思吗?”安室透问。
“你把那里给炸了?”贝尔摩德似乎觉得好笑,“和Hine一起炸的吗?他想炸那个地方好久了,以前是琴酒拦着不让。虽然炸的只是一个分部……你这也算是完成了他的遗愿呢。”
“琴酒在「乌默它」的白名单里,Hine却不在?”
“别把「乌默它」想得太简单了,波本。意大利的家族不像我们组织,他们重视所谓的「家人」。”
她说,“为了延续孱弱小少爷的生命,家族的所有人早就疯了,这种机构是不存在什么「白名单」的。你应该知道Hine的身份,他之前强行撕裂了一道口子,把琴酒加了进去。为了这个,他可是差点死在那次行动里。”
“……”安室透疯狂串联起已知线索。
——阿尔加贝诺以前和组织有过合作,因为某些原因而闹翻了。
——不确定组织在阿尔加贝诺的落幕中有没有出过手,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意大利古老家族的直系全死了,只剩下特奥多罗。
——安室透和特奥多罗认识是在艾莲娜的诊所,那个时候他只知道特奥多罗是个身体素质非常不好的小孩,他有糟糕的家族遗传病,能活着就已经是上帝保佑。
特奥多罗不告而别后的很多天,艾莲娜都一直愁眉不展,不久后就关掉了诊所,离开了。
——在离开艾莲娜的诊所后,特奥多罗加入了组织,代号为Hine,和琴酒一起行动,除了他之外,阿尔加贝诺的余党全灭,「乌默它」被关停。
这样时间就能对上了。
那么这次的事件必定还隐藏着某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才是真正触发警报的罪魁祸首。
他藏在幕后,等着那个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幸的结局。
“看在Hine的份上,我再赠送你一个忠告吧,我这么好心的时候可不多,波本。”
贝尔摩德终于利落了起来,“如今善后工作只能交给「白名单」的琴酒,他会来得很快,比你想的还要快。避开他,Hine死了,你不会想要见到那种状态下的琴酒的。朗姆的任务还在东京等着你,如果你想查,现在的权限远远不够。”
“贝尔摩德……”
“嗯?”
“你这是想让涉嫌害死Hine的两个嫌疑人互相残杀?你就那么喜欢Hine吗?”
“怎么会呢,我不是在提醒你要避开了吗?”
贝尔摩德笑声转了几圈,最后沉下来的音调成熟又优雅,完全听不出来任何杀意,但不善几乎要实质化从听筒中蹿出来。
“即使要互相残杀,那也是两个势均力敌的人所能做的。波本,现在没有Hine「保护」你了,你拿什么来和琴酒这种疯子势均力敌?”
安室透早就习惯了贝尔摩德的口腹蜜剑,挤出一个笑:“那你可得看好了,看仔细一点,贝尔摩德。”
女人笑声比夜莺还动听:“我会的~”
“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别扯那些我们都知道是胡言乱语的借口。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吧,贝尔摩德。”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久到安室透都快以为贝尔摩德早就挂断电话了。
这时,女人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要是有一天你见到了我的结局,可否为不会被任何人惋惜的我,叹上一口气呢。」他对我这么说过。”
贝尔摩德挂掉了电话。
说不清什么心情,安室透收起手机,根据事情的优先级判断着,打算找江户川柯南把事情把事情的严重性全部说清楚,让他赶紧离开。
而他绕过灯塔,去寻找那个小小的身影时,却一无所获。
江户川柯南没在原地,他消失了。
贝姐,一位扭曲美女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