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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柯学背锅未遂后 你手短短 8808 2024-08-21 12:40:25

琴酒是个很普通的男人。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所以鹿岛一二三起初不太懂,为什么周围的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厅中摆着招待宾客的圆桌,两旁已经站满了人,二十来个人将原本宽敞的房间围绕得压抑感十足。

能坐在座位上的只有一个。

他和黑泽阵在外貌上有几分相似,都是偏灰的白发,绿眼,唯独脸上平和的笑容和他便宜儿子区别得很开。

鹿岛一二三想了想黑泽阵长大以后的样子,多半和琴酒没什么差别,但绝对不会像这样笑。

不然也太恐怖了。

不仅恐怖,还有点恶心。

两个小孩的到来让原本安静的大厅更加安静,或者说是死寂。

黑泽阵扫视屋内,心中清点着来人的身份,然后才让开了点,让身后的人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灼灼目光下,孤立无援的阿尔加贝诺小少爷显得有些可怜。

他脸色极差,虚弱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饰的,但依旧挂着亲近而无知的笑容,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也只是牵着黑泽阵的手指,有些用力。

“好久不见,特奥多罗,你长高了不少。”琴酒说。

他挥手让鹿岛一二三走近一些,把旁边椅子推开,示意人坐下。

“还好我来了一趟,不然下批孩子的身型就和你不一样了。阿阵从来不和我们联系,也是很令人头疼啊,还有点伤心。”

鹿岛一二三让自己脸色变得更白了点,还是抓着黑泽阵不放。

他观察到了男人的动作,反应很快对SB下达指令。

【调整我的身体素质到和特奥多罗差不多的地步,现在!】

SB没问什么【你确定吗?那就是真的残疾人了】,它几乎是在鹿岛一二三讲完前半句话的时候就开始了动作。

所以等琴酒将鹿岛一二三的手从黑泽阵手上牵下来的时候,他摸到的是无比凄惨的脉搏。

男人笑得更慈爱了。

翻译一下就是:真好,你身体还是这么差劲,看来我的买卖还能继续做下去。

【他是来收集特奥多罗身体数据的,怪不得黑泽阵说「必须去见那个人」。】

SB判断着。

【乌默它实验室的所有被试者都是通过人口买卖运输来,为了实验,除了先天疾病外,每批孩子的基础生理特征都会和特奥多罗保持一致。】

【我知道。】鹿岛一二三说,【我是在奇怪,琴酒这次来访应该有很「正常」的理由,阿尔加贝诺甚至没派其他人来盯着。黑泽阵在抗拒什么?】

SB噫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在乎这小子的想法了,体贴得还怪恶心的。】

鹿岛一二三:【咱们上帝是为了他才下的单,读不懂甲方的意思,痛苦的就只会是自己——而且你一个系统哪来的恶心不恶心。】

虽然和SB心头交谈两轮,鹿岛一二三在面上也没松懈。

在看到男人的笑容后,他立刻抽回了手,看上去是想找点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这个「东西」应该是黑泽阵的手,或者衣角。

可脸色发白的小孩似乎顾虑着什么,手指在空中虚握两下,最后只是轻轻搭在膝盖上。

琴酒没说什么,端着桌上巴洛克风格的瓷杯,抿了口咖啡。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响,就和家族里的长辈对晚辈的日常关怀一样平稳:

“阿阵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特奥多罗。我听说他杀了教堂的神父,就因为神父给你的糖果不合口味。真是糟糕的性格啊,把你吓坏了吧。”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黑泽阵的脸色肯定难看得要命。

琴酒又抿了口咖啡,用商量的口吻说:“阿阵还是跟我回去吧。”

最后一句的杀伤力明显强于之前的所有,鹿岛一二三几乎能感受到来自黑泽阵的杀气了,荒诞的是,那股杀意不偏不倚正对着他的父亲。

神父给的糖果里加了氰||化物,这件事虽然可以为黑泽阵开脱,但又是绝对的秘密。

特奥多罗那种身体素质,别说剧毒化学物质了,稍微来点小感冒都得在生死线上挣扎半天。

所以之前鹿岛一二三才说啊——「死得有点简单」。

神父不应该死得这么简单,那样麻烦的反而是黑泽阵。

单纯小孩的性格在此时发挥出了优势。

这下鹿岛一二三可以顺理成章握住黑泽阵的手了,并且用他能做到的,最强硬的态度拒绝道:“不行。”

“特奥多罗。”琴酒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只是加重了点。

圆桌旁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沉重,全部落到了鹿岛一二三身上。

——他们不会动手,也不敢动手,单纯在这里欺负小孩呢。

“不行。”

鹿岛一二三控制着躯体的僵硬,他几乎调动了身体每一块肌肉,把自己打造成出孱弱的固执,像早就掉队的小狼叼着兄弟的尾巴,只要放开就一定会被甩开一样。

不用解释,他只是重复强调:“不行。”

琴酒的笑容慢慢淡去,半弯着的眼露出清晰的冷绿,和黑泽阵终于相似了点。

这样的感受也很奇怪,向来是孩子像父亲,哪有父亲像孩子的。

同时,鹿岛一二三能感觉到握着的那双手力道变得很重。

黑泽阵握得太紧了,说这是掐也不为过。

他不是在紧张,他在克制不拔枪。

【调整了身体素质之后,你的手会肿很久……】

SB干巴巴说。

【琴酒像是随时会家暴小孩的那种虚伪家长诶。我查资料说,这种大人发起神经来揍一个和揍两个,揍自家小孩和别家小孩,都没差。】

【我觉得黑泽阵应该挺耐揍的,要不然你让他们自己聊聊,趁琴酒还没怀疑什么,赶紧跑路吧。】

【不行。】鹿岛一二三说,【你还没想明白吗?上帝斥巨资下了和黑泽阵无关的委托,就是不想琴酒把他带走。我要是让步了,咱们001马上泡汤你信不信?】

SB用它老掉牙的算法运行了会儿,明白过来后狠狠叹气:【钱难赚啊。】

鹿岛一二三深以为然。

好在琴酒没有和阿尔加贝诺对上的意思。

特奥多罗怎么说也是家族看重的唯一继承人,私底下偷偷欺负小孩就得了,小孩要是真的被逼急了告状,双方的交易关系也会变得难看。

“看来你很喜欢他。”琴酒重新笑起来,“好吧,让小孩伤心可不是大人该做的事,我不会让你们分开的。”

琴酒点了点桌子,一旁等着的人立刻上前,开始给鹿岛一二三做基础的身体检查。

采集基础身体数据是不用血液和基因检测的,鹿岛一二三也不紧张,任由这群人把他捏来捏去。

检查完已经是中午了,琴酒起身:“差不多该告辞了。”

他路过的时候还揉了揉黑泽阵的头发,“等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阿阵。”

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鹿岛一二三觉得黑泽阵现在应该是克制又克制,才没骂脏话。

【001结算了么?】他问SB。

SB检查了一下:【没呢。】

【钱难赚啊。】鹿岛一二三也感叹起来。

“你不该拒绝他。”良久后,黑泽阵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特奥多罗的话,是不会拒绝他的。”

鹿岛一二三说:“真的要我回答吗?如果特奥多罗同意了,你最多在半路和你父亲打起来。但如果我同意了,你会当场朝我脑门开枪,然后在半路和你父亲打起来。”

黑泽阵啧了一声。

他们开始慢吞吞往回走,路上的人见怪不怪,也不来搭话。

“你真的是来保护特奥多罗的吗?”鹿岛一二三又开始毫无顾虑的危险发言了,“我觉得琴酒不是那个意思。”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他在等特奥多罗死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吧。”鹿岛一二三说,“作为提供实验体的贩子,他应该清楚乌默它的研究。见了他之后……我不信他是对「财宝」无动于衷的那类人。”

黑泽阵没接话,所以鹿岛一二三继续说了下去。

“卖给阿尔加贝诺小孩,他赚第一次。特奥多罗死后把乌默它抓在掌心,他赚第二次。让你来是想保证在实验没有进展的时候有生意可做,让你回去是因为时间差不多了,特奥多罗该死了。”

在说起「特奥多罗该死了」的时候,他依旧是用往日最常见的那种淡淡的口吻。

这种异质感让黑泽阵不得不将视线移了过去。

“看我做什么?我应该没说错吧。”

黑泽阵盯着他:“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那你比我想的要愚蠢,居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挑衅我就不算什么聪明的做法了。”

“你还真爱随时随地威胁人啊……”

鹿岛一二三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在这张年幼的小脸上非常违和。

“所以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之前的所有念头都要泡汤了。特奥多罗会死,我顶上去也只是「特奥多罗会死两次」。你还是得离开西西里,回到你不想回的地方去。”

黑泽阵问了一个很有想象力的问题:“人造人会死吗?”

鹿岛一二三有些错愕。

“你换个问题吧。”他说,“问别人死期有些不礼貌。”

黑泽阵点头,说:“你还要抓我的手抓到什么时候?”

啊?

鹿岛一二三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自己是一直没松手。

不仅没松,还抓得很紧。

“……嘶。”松手的瞬间,痛觉回笼。

他气上心头,直接把肿成粉馒头的手掌挥到黑泽阵面前,“你怎么好意思来质问我的,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那只手看着又惨又滑稽,刚才还冷静到几近残忍的人造人在那里声讨个没完。

看着又像个弱智了。

砍掉吧。黑泽阵想着。

他最后还是没付诸行动,又烦的要死,干脆又抓住肿起来的掌心,半点力度也没收,把人痛的哇哇叫。

哇哇叫也比叽里呱啦说一堆废话要好。

【你本来就打不过他,身体素质调整之后就更只能任人宰割了,123……】

鹿岛一二三不听SB的丧气话,头脑简单的人才会单纯以武力值判断胜负,作为领先系统数个版本的优秀终端,123当然会更加理智。

现在特奥多罗在发烧,黑泽阵绝对不可能把他也打趴!

【说真的……你这完全称不上理智吧,知道你和他不对付了,看在身体素质已经这样凄惨的份上,放过……放过他。】

SB本来想说放过自己的,但又觉得这样绝对会让原本就有些上头的终端更加上头。

然而,鹿岛一二三和黑泽阵谁也没有放过谁。

特奥多罗醒来就看到了还在掐架的两人。

这个场景其实很好笑。

一个黑着脸恨不得把对方塞进地板缝隙,一个面色平淡但嘴里说的全是毫无顾虑的、用来刺痛人心的真实话语。

物理攻击VS精神攻击。

当听到压抑着的咳嗽声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转过头,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特奥多罗什么也没问,他只是在被子里弯着眼,鼻尖耸了耸,小声说:“你们感情真好啊……”

两个人都被这样的评价恶心到了。

特奥多罗就像是真的有一些预知事情发展的天赋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黑泽阵和鹿岛一二三的关系「不得不变好」。

就算没有在明面上通过气,可黑泽阵和123的目的其实是一致的。

“你没必要扮演我的角色,一二三,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这个。”这句话特奥多罗说了很多次。

他也做出过努力,偷偷给鹿岛一二三创造离开的机会,给他留了一笔钱,趁黑泽阵不在的时候请求他离开。

去哪儿都好,不要留在西西里了。

鹿岛一二三哪儿也没去。

“算我拜托你了。你知道的,一二三,我从小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在同龄人嬉戏打闹的时候,病床才是我的归属。”

他说,“而我也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每次闭上眼,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些孩子的模样,他们在无声的质问我,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活着。”

特奥多罗捂着脸,哽咽着,“可我很害怕死亡,我什么都怕。阿阵让我强硬一点,我尝试过了,那真是太令人心碎的品质了。我甚至害怕那样的自己……”

“所以求求你,离开这里吧。就当是为了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越说越难过。

难过的点在于,特奥多罗清楚这样的劝阻也是一种虚伪,因为环境没有给鹿岛一二三别的选择——至少在他和黑泽阵眼中是这样没错。

就连SB也不得不承认:【他比你还惨,至少你没有什么内心的煎熬。】

对于终端和系统,对错只是0和1,数字之心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必去弄清现在围绕在脑海中的情绪叫做什么,因为有委托,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这样就足够了。

鹿岛一二三把特奥多罗的反应看在眼里,不自觉放轻了嗓音,说:“不,这就是我想做的。”

真诚到完全没有撒谎痕迹的自白就这样袒露在其他两个知情者眼中。

抱着各自的心思,这样的奇妙关系持续了很久。

鹿岛一二三会代替特奥多罗出现在危险的场合,包括被其他家族针锋相对的现场,包括被琴酒派来的人暗杀的私下,包括那些会令特奥多罗心碎的时时刻刻。

要是在白天,特奥多罗参加了家族的仪式。圣母彩绘卡灼烧着他的掌心,银质小刀划开血液,代表着家族观念的创痕化为了权力的符号。

那么在夜晚,黑泽阵就会拿着彩绘卡和小刀,坐在鹿岛一二三的身前。

没有家族话事人的见证,没有举荐人的宣告,没有神圣又铿锵有力的宣言。

只有两人的小房间里,黑泽阵说:“手给我。”

鹿岛一二三答:“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公报私仇。”

火焰在他掌心燃烧,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眸。

他们无疑是在用见不得光的行为玷污Mafia引以为豪的传承,生活在西西里的两个人却提不起半点愧疚之心。

“你今天向特奥多罗宣告忠诚了吗?”鹿岛一二三随口问。

“没有。”黑泽阵说,“我为什么要向迟早要死的人宣告忠诚。”

“哇,和你这样没信誉可言的家伙合作还真是令人心梗。”

火焰燃尽了,高温让伤口凝结出狰狞的疤,就那样躺在鹿岛一二三掌心。

望着那道和特奥多罗手上如出一辙的疤痕,黑泽阵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

“人造人会死吗?”

鹿岛一二三没好气说:“没你死得早。”

“但是你的身体素质也差得没法看。”

“我和特奥多罗的区别不在这里。我不会内疚,看到有人因我而死也不会有触动,不会做对我没好处的蠢事。归根结底,我得活下去。”

黑暗中,他合拢掌心,说,“黑泽阵,我和你一样,得不择手段活下去。”

“你找人讨要承诺的样子又丑又蹩脚。”黑泽阵低声说,“而且撒谎不眨眼。”

冷酷到没人性是真的,但却也奇异的存在一个范畴。

鹿岛一二三没注意到吗?特奥多罗明显不在那个范畴里。

他总是用最温和无害的态度对那个随时都会死的小孩,抱着莫大的耐心和宽容。

他是因为特奥多罗而诞生的,这样想的话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以他会和自己合作也不是「得不择手段活下去」。

就算自己没意识到,并且还加上了诸多借口,可黑泽阵看得很清楚,他想保护那个孩子。

因为只有特奥多罗把鹿岛一二三当作平等的个体,也只有特奥多罗会反复重复:你没必要成为我。

“敢和我赌吗?”黑泽阵问。

“赌什么?”

“在特奥多罗死的时候,你会哭得很丑。”

“哈哈哈,那你可完蛋了——筹码呢?”

“随便你。”

“你这个人还真是……”鹿岛一二三沉默半晌,最后说,“别盼着他死,阿阵。他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人类会因为想要活着而变得无所不能。”

黑泽阵似乎笑了声。

“你不是人,一二三,忘了这一点的话,你会比特奥多罗死得更快。”

鹿岛一二三听了,虚心接受了他的建议。

然后连夜上演了一场「123的耻辱之战2.0」。

事情的转机是在半年后。

乌默它似乎是有了划时代的进展,这也让琴酒的行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同时,阿尔加贝诺收到了西西里其他家族的强硬攻讦,无数本应心照不宣的罪证被摆到了大法官的家门口。

持续升温的水面,终于沸腾了起来。

鹿岛一二三不知道扛下了多少次的追杀,明里暗里都有,如果不是黑泽阵和他都像两个疯子一样豁出一切,「特奥多罗」可能早就死了无数次。

特奥多罗当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虽然不像其他两个家伙那样黑心肠,但却是非常敏锐的。

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少爷破天荒地高效完成了一项决定。

他私下做好了鹿岛一二三的身份证明,买了去英格兰东萨塞克斯郡伊斯特本的票,还找好了能偷渡的可靠帮手。

说起来还很荒谬,特奥多罗第一次展露Mafia当家的铁血手腕,是在他想保护某个人的时候。

这件事很快就被黑泽阵知道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鹿岛一二三。

鹿岛一二三沉思片刻,在三天后,如出一辙地将名为「宫村秋彰」的假证件,和属于宫村秋彰的逃亡票据摆到了特奥多罗面前。

特奥多罗说不出话来。

“你从小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在同龄人嬉戏打闹的时候,病床才是你的归属。”

鹿岛一二三摸着他的脑袋,就像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般。

“你清楚他们做了什么,每次闭上眼,你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些孩子的模样,他们在无声的质问你,你凭什么。”

特奥多罗开始发抖。

“没有凭什么。”鹿岛一二三是不怎么笑的,但此刻真心实意地摆出了笑容,说,“如果有人得为此负责,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能……”

“我可以。”「人造人」说,“你说得其实没错,我不是因为你而诞生的。可阿阵说得也没错,我是为了你才选择留下来——你一直希望我能决定自己的人生,那么现在就是了,我正在这样做。”

以前没有选择的是鹿岛一二三,而当他们的立场对调太久之后,没有选择的人变成了特奥多罗。

这个被鹿岛一二三和黑泽阵共同评价为「西西里最纯洁的淤泥」的小少爷,在离开西西里前给他的两个朋友都送了一样东西。

鹿岛一二三收到的是一本书,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到灯塔去》,书中有一张纸条:【我会一直在灯塔等你来。】

黑泽阵收到的则是一句话。

“如果可以,能否请求你,阿阵,为一二三献上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忠诚?”

黑泽阵没有给到回应,但他没有再绝对的作壁上观,而是为鹿岛一二三偷运出特奥多罗这件事出了点力。

事变来势汹汹。

特奥多罗的生命体征被SB记录着,心跳和血氧都在时刻更新。鹿岛一二三向来不会祈祷,但此刻,他的确不断地在心里重复——

「拜托了,活下来,活下来,活下来。」

每个字都变成敲击在心头的鼓点,带着诡异的振奋人心的力量。

他开始经常和黑泽阵对视着,一言不发。

只有眼底闪烁的光在证明一些东西,好像他们真的能因为临时的合作而救下这条岌岌可危的生命,给这个阿尔加贝诺遗孤另一个选择。

鹿岛一二三都能想象出自己顾客兴奋又感动的模样。

可事与愿违,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鹿岛一二三被阿尔加贝诺的家族外围余党找到,黑泽阵也在里面。

余党的眼中迸发出看待黄金那般的狂喜,歌颂着家族的血脉源远流长。

在那片嘈杂中,特奥多罗被记录的血氧骤降到68,心跳在过山车加快后迅速下跌到恐怖的地步。

系统SB941发出尖锐的警报,频次远超鹿岛一二三机体的心跳,比之前的任何鼓点都要震耳欲聋。

而现在已经没有鹿岛一二三能为特奥多罗做的了。

黑泽阵发现了鹿岛一二三的紧绷,破天荒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很小,上面的茧薄,但明显。

“你赢了。”黑泽阵小声说。

五分钟后,系统音量归于正常:【「特奥多罗001」委托目标特奥多罗·阿尔加贝诺确认死亡。】

鹿岛一二三飞速运算着特奥多罗的死亡原因:「有人追杀?不对,血氧和心跳检测明显不是因为遇袭产生的变化——发生什么了?」

系统:【别想得太复杂了,记得他有先天性法洛四联症吗?没有医疗保障的情况下随时都会死。】

鹿岛一二三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运算都终止了。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上面。

和黑泽阵打了赌,扛下了对特奥多罗无休止的追杀,将「乌默它实验室」的权限转移到自己身上,引来了更多的觊觎者,支付高额佣金将特奥多罗送走……

最后他居然因为「先天疾病」而失败?

「他死了。」鹿岛一二三的语气并不明显,「……既然他死了,为什么我的委托还没结算?」

系统SB941:【因为这群弱智已经把你当成特奥多罗了,现在知道你不是特奥多罗的只剩下黑泽阵。特奥多罗身上还有能扛的黑锅,就看你背不背。】

鹿岛一二三:“……”

在和系统交涉期间,围在周围的人依然喋喋不休。

“阿尔老爷,您是家族最后的荣誉。但只有您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更多的阿尔加贝诺。”

“要是您的亲属尚在人世,应该也会这样做吧。”

“「乌默它实验室」已经重启,我们需要您的指引,只要能「复活」他们,拥有这项技术的「乌默它」会重铸阿尔加贝诺家族的荣光!”

贪欲从乌合之众的五脏六腑奔涌而出。

这是一股怎样的污流?

这些恶徒根本不认识特奥多罗,把找到的赝品当作「狼群中无害的幼崽」,想要利用传闻中「特奥多罗的单纯无知」来开启禁忌实验的大门,以此摄取巨大的利益。

同时,系统的提示一直挂着,催促他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鹿岛一二三感觉自己运算的速度已经比不上中枢的处理,大脑滚烫,急需整理内存数据。

简直像是要坏掉了一样。

黑泽阵冷冷地扫了那群聒噪的成年人,他的道德观念只有「成功」与「失败」,而此刻的鹿岛一二三明显不属于后者,所以他不知道鹿岛现在为什么会失态。

他看起来分明再正常不过了,没有像自己曾经预料的那样。

他没有哭,面容冷淡肃穆,简直和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

那是他在窗台下,神经病一样问「我是谁」。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是谁了。

在不成文合作关系建立的瞬间,他们命中注定就要做这样的事情。世界吝啬给出别的选择,即使有,他们也只能选择现今。

他们也只能选择彼此。

因为那才是「正确」的事情。

鹿岛一二三冷静了下来。

他问系统SB941:「特奥多罗还有什么没做的?」

系统:【毁掉「乌默它」,毁掉「阿尔加贝诺」。】

鹿岛一二三:“……”

以毁灭的方式,保持家族的纯洁性吗……

他的脑海中甚至能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孱弱却快活,两个酒窝一个面向自己,一个面向黑泽阵,又将他们三个人的手牵拢到一起,说,就算我不在,一二三和阿阵也要好好相处啊。

这就是特奥多罗·阿尔加贝诺。

他生性善良,却弱小、贫弱、好无权势,但依旧谨记家族的教诲,用微弱的声音拒绝将危险的财宝留给虫豸。

鹿岛一二三在那时醒悟了,他无法拒绝这个孩子,像是对着他说出残酷话语的自己就会被剥夺某种的身份一般。

什么身份?他不知道。

「顾客怎么说?」鹿岛一二三朝系统确认。

系统:【顾客的委托是想让你代替特奥多罗的身份,本意是想让黑泽阵继续呆在西西里,或许还想帮特奥多罗活下来吧……不过现在还没选择结算,应该是知道他的愿望。黑锅就在前方,加油啊!】

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于是。

“阿尔加贝诺家族从不聆听家人以外的声音,不需要用「乌默它」的生物科技玷污亡灵,血账会记录下所有债款。”

鹿岛一二三回握住黑泽阵的手,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他压低声音,擡高下颌,对着各怀鬼胎的众人用意大利语说:

“特奥多罗·阿尔加贝诺在此宣告。上帝的荣光必将惩戒所有不义之徒,他们将会受到罪孽的灼烤,直到隐晦的怒火不再燃烧。”

直到灯塔的灵魂被找寻。

或是被遗忘。

“所以你在流落街头的时候,被阿尔加贝诺的人捡回去,因为你和他们小少爷长着一张差不多的脸?”

“你可以调整一下措辞,不是「捡」,是我选择跟他走。”

“那个时候你和琴酒还没加入组织。”

鹿岛一二三没回答。

赤井秀一的敏锐性太夸张了,就算他已经有意模糊了除了自己和特奥多罗之外其他人的名字,还是被拎了出来。

“这和你没关系,和这件事也没关系。”鹿岛一二三没有撒谎,虚着眼,“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那具尸体就是特奥多罗·阿尔加贝诺,我代替了他的身份,想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他也的确没有死于家族倾轧,而是被疾病打倒了。”

“「宫村秋彰」和「鹿岛一二三」……?”

“我是鹿岛一二三没错,宫村秋彰……那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在那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作为特奥多罗活着,或许是因为愧疚吧,他觉得剥夺了我的自由,所以也愿意把他的「未来」交给我。”

似乎是有些疲惫,鹿岛一二三耷拉着肩,身体的重心全放在膝盖,靠在沙发边上,就在赤井秀一敞开的双腿间。

像是随时都要跌倒般。

对他心软是没必要的。赤井秀一这样对自己说。

他接着问:“然后你掌控了阿尔加贝诺。”

鹿岛一二三笑了笑:“然后我毁灭了阿尔加贝诺。”

这话由他嘴中说出来还是很不真实,很难去想象一个小孩要怎么对抗家族,尤其是一群走投无路的疯子。

可赤井秀一居然能理解鹿岛一二三当时的心情。

那是特奥多罗也不想面对的疮痍,那个善良的小Mafia因家族茍活,又因家族而亡。

鹿岛一二三完全不在乎什么阿尔加贝诺,尽管特奥多罗死于疾病,尽管他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所有事。

但在他们这类以结果为导向的人眼中,那就是失败。

失败是可以避免的,你没有做到,所以这是你的错。

这都是你的错。

所以稍微迁怒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这个疯子选择了最盛大的吊唁,毫不留情地毁掉了所有。

“那个卖家。”赤井秀一说得很笃定,“他是组织的人。”

“那个时候的我不清楚组织,我和琴酒都以为我们对抗的只是一个烂到没边的东西。”

“说得像你们还做了一件大好事一样。”

“我不会那样说。”鹿岛一二三是真的快要跌倒了,“「得不择手段活下去」,我和琴酒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在弄死了卖家之后加入了他所在的组织。我成为了Hine,而他成为了Gin。”

“有点难以理解,按理说那是造成你们不幸的根源。但你和琴酒从来没想过背叛组织。相反,你和他都是异常衷心的一派。”

这不仅和交易的内容无关,还是带着浓郁嘲讽的冒犯。

鹿岛一二三确实被冒犯到了。

敞开伤疤后还得面对高高在上的指责,他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我们背叛了特奥多罗,我们背叛了阿尔加贝诺,我们背叛了乌默它,我们背叛了除了彼此之外所有能背叛的——你能理解吗?”

“我和他一路逃亡。没有崇高的名号,没有生存之外的信念,也没有人希望我们能茍活。我们在死亡中大笑,只有回忆朋友时才能安宁。然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如此适合我们的罪孽之壤——你能理解吗?”

鹿岛一二三冷漠扯着嘴角,弯下腰和赤井秀一四目相对。

“高尚的搜查官先生,你能理解吗?”

赤井秀一摇头:“不能。”

“那你就他妈——”闭嘴。

话没能说完。

赤井秀一一直是靠在沙发背上的,此刻却突然支起了上半身。

两个人本身就靠得近,那股剑拔弩张的紧绷如细弦,稍加用力就会“啪”地崩断,而在那之前——

赤井秀一咬住了鹿岛一二三偏凉的唇。

鹿岛一二三僵硬着身体被赤井秀一扣住了后脑,茫然代替恼怒冲上脑海,连SB的尖叫声都听不见了。

男人的动作很凶狠,他从来就没对鹿岛一二三温和过,那没必要,他们关系也没那么好。

荒唐的事情其实不少见,可这次没人喝酒,就连能搬出来的正当理由也被剥夺了。

他们意识非常清醒,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比你讲信用。”赤井秀一松开后低声说着,唇瓣依旧和对方贴着,“我的生物信息——那就是你需要的权限。”

温热的鼻息比男人的话要柔软,鹿岛一二三觉得赤井秀一在笑,是从触碰着的轮廓察觉的。

他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辨别倒成了难事,因为前一刻他还在宣泄的怒火,所以这具身体的血液流动会加速,心跳自然也跟着加快。

那你也不用发神经。鹿岛一二三突兀地想要反驳,话还没说出口,又感到赤井秀一更用力地禁锢着自己,呼吸依旧平稳地洒在自己鼻尖。

他真的在笑。

“你不是说了?你好像不是人。所以这样也能采集生物信息吧,不能的话那我就没办法了,你直接放弃比较快。”

他是真的疯了吧。

不然为什么能用这么奇怪的角度去接受荒谬的故事,还以此来证明自己行为的动机。

SB还在尖叫,声音离得出乎意料的远。

更近的是鹿岛一二三自己的声音:“哦,刚才没反应过来,应该没采集到。”

赤井秀一把手指插|进他脑后细软的墨绿色发丝中,说:“那张开嘴,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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