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在楚停云追上林燃要还钱的时候,他就自私地想过宴寻未来的人生只有自己就好了。
那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不能再爽的事情。
可是当此刻,当宴寻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时,楚停云却恨不得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
宴寻没有单方面被在意的家人断亲,没有被心心念念的母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质问怨怼。也没有被打那一巴掌。
甚至有那么一刻,楚停云愿意为了宴寻去帮扶他不那么好的亲人。
——只要他别这么难过。
——只要他别这么哭了。
楚停云被宴寻从后面抱着,所以他并不能看清此刻青年脸上的表情,但是却能察觉到脖颈间滚烫的湿意。
那不是冰袋沾在脸上的水,因为那是热的。
是宴寻的眼泪。
这一刻,楚停云忽地想起——
对了,宴寻现在还处于失忆状态。
在他的视角,就是前不久还和自己一起生活相依为命的亲人突然就变了脸,对他歇斯底里地释放恨意和怨怒,并为了钱无情地伤害他,抛弃他。
宴寻经历这一切的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他的心干净又柔软,稚嫩又脆弱,所以受到这样尖锐可怕的伤害时也就会更疼。
越往深想,楚停云越不敢想,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跟着发涩发紧起来。
前所未有的保护欲和极致的心疼好似融进了他全身的血液里,让楚停云恨不得现在立刻把身后的人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掉一切伤害。
可最终,楚停云并没有回头去看宴寻此刻的模样,只是低声回复道:
“嗯……你还有我,永远。”
像这样煽情又肉麻的话,楚停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可这时候他完全未曾经过思考,这句话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了。
话音刚落,楚停云就被身后的人拽着转过了身,
“唔!”
宴寻第一次如此急切地吻他。
以前他总是两个人中被动的那一方,被动地被楚停云强吻,或是被他命令着过来接吻。
即便是失忆后,宴寻唯一两次主动,也是温柔而轻缓的。只有这次如此急切,如此激烈。甚至他嫌这样的姿势不好,双手在楚停云的腰上一握,就一把将人抱到桌上坐着继续亲。
楚停云最初惊愕了一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努力回应。明明已经结婚三年,可他却从未见到过宴寻如此强势,冲动且清晰地表达出索取、占有的欲望,
在楚停云的认知中,对方一直都是沉默,冷淡且被动的。
激烈的情事或许会让他外壳的冰稍稍化掉一点,但欲望过后,楚停云总是能看见宴寻那双极度清醒又冷漠厌弃的眼睛。所以他经常让宴寻戴着眼罩做,遮住那双眼睛,然后极尽挑起对方的欲望,让这个人因此来靠近自己。
但看似楚停云掌控一切,可实际上是他一直在向宴寻卑微地索取,求爱。
索求身体的爱,更乞求情感的爱。
求他给一点,再给一点。
宴寻迫于合约,只能给前者,甚至很吝啬。
可现在,索求者变成了宴寻。
但楚停云不吝啬,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给他。
这个激烈的,深深的吻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楚停云感觉舌根都隐隐发麻,直到他准备去拉宴寻的拉链,对方却在这时候忽然结束了这个吻,然后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明明被抱在怀里的是楚停云,可此刻深深依恋对方的却是宴寻。他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嗅着男人身上的气息,逐渐感到被安抚了。
楚停云听见他说:
“没事了,我现在好一点了……”
楚总:“嗯?”
“???”
男人的眼睛逐渐睁大。
什么?!
这就好一点了???
楚停云不可置信,突然有种新世界大门陡然向他敞开的错觉。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宴寻这样好哄。
那他以前怎么就废了那么大力气还把人哄不好呢???
反而两个人越吵越凶,宴寻气到直接离家出走。
不科学啊!
每次宴寻生气他也给亲了,还给干了呢。自备用品,主动上床,一切都弄得可好了。楚停云觉得自己在哄宴寻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太努力了。
为什么还哄不好?!
“……”
楚总当即陷入了自我怀疑,甚至一度自闭。
情绪的爆发期过去之后,宴寻就忽然有点别扭起来。
毕竟这在他看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就是在大马路上被母亲打了,然后回家委屈巴巴抱着老婆哭。
这实在太有损形象了!!!
楚停云会不会觉得他太软弱。
本来他们就有不小的年龄差,现在自己又失忆了,宴寻非常担心楚停云会不会觉得他太幼稚。
“嗯,那个……”
宴寻飞快抹了两把眼睛,整理好表情恢复如常。
他迅速转移话题,问:
“你饿吗,我去……我去做饭?”
本来今晚是要吃火锅的,结果没吃成。
“不用。”
楚停云敏锐地抓住了一点什么,总之他觉得现在是个表现的好时机。
真相不真相的先放一放,现在多刷刷好感度总不会错。
所以他很积极表现,直接跟宴寻说:
“你歇着吧,我做。”
“……你做?”
宴寻的语气有点迟疑,
“三明治吗?”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宴寻发现楚停云只会做这个,或者再泡个麦片什么的,其余的烹饪经验基本为零。
让他蒸个米饭都不知道加多少米。之前还以为一碗米等于一碗饭呢,结果家里的电饭锅差点没被楚停云炸了。
“咳……”
三明治这个词显然让楚总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我煮个饺子?”
不是速冻水饺,是他们两个前天一起包的,就放在冰箱里。
“好。”
宴寻点头。
见楚停云进厨房,他就去换了身衣服,又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刺激到脸上的伤,还有些刺刺的疼。
宴寻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不是就此彻底好了,只是不愿意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倾倒发泄在楚停云身上。
因为他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稍微显得体面好看一点。
不然他展现给楚停云的样子总是哭泣,怨怼,恼恨,痛苦,总是需要他时时刻刻安抚保护陪伴。
再多的爱和喜欢也会被时间消磨掉。
所以从楚停云身上汲取到一些安慰之后,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并打算自己消化处理掉剩下的部分……
正当宴寻看着镜子想得出神时,脚边忽然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触感。
“喵~”
“喵~”
应该是楚停云把宝宝从猫房里放出来了,这时候小家伙正在宴寻的小腿之间S形绕弯,蹭蹭撒娇。
宴寻擦了擦手,把小猫抱起来用力亲亲。
没过一会儿,他又好了一些。
宴寻抱着猫出来的时候,发现楚停云身上系着围裙,正在满脸严肃地盯着计时器。
他速查了攻略,摩拳擦掌,正努力打算烹饪一顿世界上最完美的饺子。
为此,必须要把时间精确到0.01秒!
看着男人站在锅前满脸紧张,严阵以待,却又莫名可爱的模样,宴寻忽然觉得——
如果抛去那些他不知道的矛盾,现在他和楚停云的家应该是自己曾经最期望的样子。
“煮好了吗?”
宴寻看饺子已经差不多浮起来了。
“嘘——”
楚停云手握计时器,用眼神很严肃地示意宴寻不要说话。
“唔……”
宴寻不理解但尊重,就抱着猫在旁边跟他一起盯着计时器。
10,9,8……
3,2,1!
叮——
计时器响起的瞬间,楚总完美地卡点拧关了火。
他当即回头对宴寻自信一笑——
“好了。”
“嗯,很厉害。”
如果不是抱着猫,宴寻真的很想给他竖个大拇指。或者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再给他贴个小红花什么。
总之,楚总全力烹饪的完美饺子很快上了桌。宴寻放下猫,又去洗了手,坐下来跟他一起吃。
盘里的饺子很明显分成了两派,像元宝一样饱满又可爱的自然是宴寻包的。
至于楚停云做的嘛……能吃。因为馅儿当初是宴寻调的,包的玉米猪肉。
因为楚总挑食,不喜欢芹菜韭菜和白菜,虾仁也不能吃。
于是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宴寻想,那楚停云小时候应该是那种挺难带的小孩儿。
不过要是交给自己养的话……
宴寻的思绪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这实在有点奇怪,听起来像是他想当楚停云的爸爸。
另一边,楚总完全没意识到宴寻已经通过一盘饺子想到了要不要养小时候的自己。
他还在想着要跟宴寻说点什么。
想问问宴寻的家庭吧,又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你想问什么?”
但是这时候,宴寻已经把他的纠结看穿了。
“刚才的事?”
冷静下来之后,宴寻大概知道了今天发生这种事的原因,林燃把家里的拆迁款还给了他,当作偿还之前宴寻给的医药费。
但是林母觉得这是宴寻应该给的,不该把房子的钱给他。
不过楚停云没直接问刚才发生的事情,而是问了更远的事。
“宴寻……你是怎么被收养的?”
楚停云第一次见到宴寻的时候,方特助就给了他关于对方的资料。
所以他早就知道宴寻是被林家领养来的孩子,但当时他不在意,后来想想,觉得以林家的条件,不太容易收养到宴寻这样健康,聪明又懂事的男孩。
“这个啊……”
宴寻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提的伤心事,他一直都对自己的领养身份而很坦然,
“故事有点长,你要听吗?”
“要。”
楚停云很惊讶宴寻愿意说,要知道以前他和对方待一整天,都说不到超过十句话。
“嗯,其实我应该有亲生父母的,只是我小的时候被人拐走了。”
“拐走的?!”
楚停云很惊愕。
“嗯。”
宴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讲,
“按道理来说,那个时候我应该是五六岁的样子,该记事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就跟这次出车祸一样。”
“我那个时候可能太小了,记忆也不多,一丢就全没了,不像现在还能留下一些。”
宴寻半开玩笑地说。
“……”
但楚停云并不觉得这是个玩笑,也不好笑。
接着宴寻稍稍回忆了一下,继续跟他讲:
“那个拐走我的人贩子骗我,他说他是我爸爸。还要把我的玉坠拿走,我不给,闹得很厉害。”
“他当时可能怕我不听话引来周围人的怀疑,所以最终没有硬抢。还给我买了糖哄我,所以我就安静下来了,很听话。”
“后来我说我要找妈妈,他就带我坐大巴说是回老家去找她,坐了很久很久,换了不同的车辗转了好几天。我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只知道路边的房子越来越矮,车也越来越少。”
“等到终于下了车的时候,我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开始哭,哭得很厉害。他这次没哄着我了,而是开始骂我,还打我,很凶的,还把我的头打破了。”
“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绝对不是我爸爸。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觉得我的父母应该很爱我的,至少不会这么凶我,也不会这样打我。”
“所以我就跑了。”
宴寻叙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平和,就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反倒是楚停云听得几度喉头发酸,说不出话。
他轻声问:
“……后来呢?”
宴寻察觉到了楚停云声音里的一点点异样,于是他去拉着男人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摩挲。
然后笑着说:“后来就好了啊。”
“周围都是山路,但我大概是天生运动神经就比较发达,那时候小,跑得却很快,而那个男人好像腿有点瘸,在后面一边骂一边追。”
“很幸运的是,我遇见了我养父母。当时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寺庙,他们是来上香拜佛的,给林燃讨平安符。”
那座寺庙很小,很偏僻,少有人来,但那个时候林家父母为了儿子已经求遍了这个城市大大小小所有的寺庙。
世间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奇妙,偏偏那天,他们相遇了。
“楚停云,你不知道我的养父有多厉害,他会武功,就跟电视里的大侠一样。两三下就把坏人揍趴下了,然后就报了警。”
“当时我的养母把我抱在怀里哄,她身上很暖,像妈妈一样。他们带我去寺庙处理伤口,因为伤在头上,不得不剃了个小光头。”
宴寻说到这,忽然有点想找找小时候光头的照片给楚停云看看,但印象中那张照片还在南城的老房子里,只能作罢。
“不过他们并没有就此收养我,因为按照规定,警察需要查我的身世,找我的亲生父母。我在寺庙待了两天,又去警局住了几天,然后被移交到当地的福利院。”
“只是很遗憾,过了一年也没能找到,所以福利院的人就跟我说,我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程序,属于可被领养走的孩子了。”
“当时有几个家庭接触过我,其中也有条件特别好的,但是我想自己选父母,我想选那对救了我的,后来偶尔也会来看看我的夫妻。”
“我还怕他们忘记我,所以每次头发长出来,我就自己剃了,一直保持着小光头的样子。”
“后来我终于等到了他们,只是他们说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没了腿,可能以后得照顾一下哥哥,问我愿不愿意。”
不用说,楚停云也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他听见宴寻笑着继续道:
“我说,我愿意的。”
然后宴寻就成为了林家的第二个孩子。
他终于从日日等待着被挑选的福利院搬进了新家,有了父母,哥哥。
只是哥哥不太喜欢他,却也没欺负过他,就是不怎么理他。
宴寻很理解,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离。
可周围邻居里有几个孩子对他不是很友好,他们拿石头丢他,骂他小光头,外面捡来的野孩子,还骂他有个残废哥哥。
宴寻那时候小,只会哭着跑回来躲着,但是林燃气不过,推着轮椅就冲出去了,用一根棍子把几个人打得满头包。
截肢前,他也是日日在父亲的武馆训练的,玩儿个棍子实在轻松。
回来后,林燃就把那根棍子丢给他。
“哭着跑什么?他们欺负你就打回去啊!”
“……噢。”
宴寻抱着棍子,就擦干眼泪不哭了。那天开始,他就开始留头发,不再是小光头了。
这件事让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林燃还是不让他叫哥哥,宴寻就喊名字。
如此两个人也就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了。
后来,武馆里跟着父亲学武的孩子从林燃变成了宴寻,每天帮母亲做家务的孩子也变成了宴寻。
可林母每每看见健康的,活泼的,快乐的宴寻,就总是为自己亲生孩子的不幸感到难过。
久而久之,这种难过就导致了偏心。并且逐渐明显地体现在两个孩子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家里的人都察觉到了,但林父选择了默许,宴寻选择了理解和退让,可被偏爱的林燃反而痛苦。
但年幼的他无法改变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母亲只给他一个人做好吃的时候,悄悄把宴寻喊到房间里来,说自己不喜欢吃,命令对方帮他吃掉一半,不然就倒了。
“好吧。”
小宴寻很听话,其实也很想吃。
每次林母想把林燃以前的旧衣服给宴寻穿,林燃都会发火,说那是他的东西,不准给别人。所以最后家里就只能给宴寻买新的。
……
诸如此类的事很多。
但不论如何,日子还是又将就着过下去了。
武馆的生意日渐惨淡,所以林父就关了,去给人家做木工。因为手艺特别好,不少人都专门来请他。
家里逐渐宽裕,再加上宴寻实在懂事讨人喜欢,林母就没那么全紧着林燃了,也对宴寻好了很多。
宴寻觉得,那段时间母亲也是爱他的。
爱意倾斜的天平慢慢趋平,就连林燃和宴寻的关系也融洽了起来。
那两年的日子他们一家也算是过得平安幸福。
后来有一年夏天,一户姓陈的人家在七中旁边买了套学区房,要重新装修,请林父来打柜子,出价很高。
当时正值暑假,上初中的宴寻就承担了每天给爸爸送饭的任务。
只是那天他去的时候,听见爸爸跟几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在吵什么。具体的宴寻没有听清楚,因为他去的时候已经吵完了。
“老东西,你他妈给我等着!”
宴寻看着他们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问爸爸怎么了。
“几个被家里教坏的小孩儿,刚才欺负人呢。”
林父皱着眉,简单提了一嘴。
宴寻从窗户上往下望,果然看见那几个男孩中有个特别瘦弱的,衣服破破烂烂,看起来好像还有伤。
年少时的宴寻顿时也跟爸爸一样,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过人都已经跑远了,宴寻也就没再继续看。他守着父亲吃完了饭,下午就在这给他帮忙,顺便跟着爸爸学一些木工的活儿。
晚上,林父就骑着摩托车载着宴寻回家。可是没成想那天晚上下大雨,摩托车突然出了问题,猛地一打滑,父子俩直接就栽进了旁边的河里。
因为从小到大听话地不去河边,家里也没那个余钱让宴寻学游泳,他当然不会水。
再醒来的时候,宴寻已经在医院躺着了,他听见母亲在外面崩溃大哭。
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一直拉着警察拼命喊不可能。
“我丈夫……每天……每天骑车都很小心的。”
“而且我丈夫是……会游泳的,他水性很好的……特别好的……”
但是不论她怎么说,怎么哭,她心爱的丈夫确实已经淹死了。
男人被白布盖过了头,冷冰冰地躺在那。
林父死了,可宴寻活着。
一夜之间,原本和谐温馨的家支离破碎。
从那天开始,林母就认定是宴寻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但她没有对宴寻发火,只是用恩情,亲情和愧疚把他死死拴在身边。
……
这一刻,楚停云忽然就理解了宴寻愿意为家里如此牺牲的原因。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向宴寻提议道,
“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亲生父母?”
“不了。”
宴寻摇头,他看着楚停云笑了笑,说,
“以前的家没了,可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