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后,护士小姐找到了宴寻,用英文对他说:
“你好,先生。这些是你恋人身上的饰品,因为手术过程不能佩戴,所以当时取下来了,你先替他保管着吧。”
“……好的,谢谢。”
宴寻接了过来。
——那是他的小观音。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楚停云之前总戴着的那块上百万的名表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所以他身上的饰品就只有这个。
送完东西,护士小姐就离开了。宴寻捏着手里的玉坠,转头看向昏迷的楚停云。
对方此刻看起来虚弱极了,平日里红润漂亮的唇瓣都极为惨白。大概是太疼了,此时即便在昏迷中楚停云也不自觉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色。
“……”
宴寻看了他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俯下身,将小观音戴回到了对方的脖间,藏到衣服里面去。
宴寻想,这人都差点死了,就多保佑他一段时间吧。
报警之后,宴寻又联系了中国大使馆并得到了帮助。有专门的人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之后,很快提供了医疗和法律方面的援助,还派来了一位翻译帮忙。
宴寻也往国内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上方特助,让对方赶紧请了一位了解俄罗斯法律的中国律师。
别墅的产权人是楚停云,罪犯,凶器,以及案发现场的搏斗痕迹都在,入室抢劫的罪名基本逃不脱。而宴寻和楚停云算是正当防卫,只不过这只是初步判定,具体还是需要走一走调查程序
不过两个罪犯现在没在警局,而是也躺在医院里。第一个拿刀的,胸骨腕骨骨折,耳膜穿孔,下体受到重创。
第二个把楚停云踢到吐血的,鼻梁粉碎性骨折,面目全非,侧颈一道十厘米长的刀口,万幸只割破了表皮,没伤到动脉,肋骨断了三根,导致了肺部刺伤和血气胸。
总之昨晚四个男人倒了三个,就宴寻还能站着自由活动。
如果不是前几天绝食导致他反应慢了没躲开那一棍,大概“自由活动”四个字就能改成“毫发无损”。
办案的警官对此感到十分惊异,还反复过来跟宴寻确认这些是否真的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还忍不住对他竖拇指夸了好几句“噢,中国功夫!”
大使馆派来的翻译也是中国人,转述的同时表情非常自豪。看宴寻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位绝世的古武传人。
“……谢谢。”
只是此时此刻,宴寻实在没什么心情把中国武术发扬光大。
除此之外,警官还特地询问了别墅里那些金属链子和手铐的事情。
宴寻憋了许久,最后只说:
“这些是……我们两个人的特殊爱好,没想到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哦~”
那一刻翻译先生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但他把宴寻的话传递给警察之后,对方也没有过多怀疑。
毕竟宴寻一个人赤手空拳就能把两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匪徒打进医院,没有谁想过如此厉害的他会被楚停云弄得反抗不了,逃脱不得。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宴先生。”
翻译扶了扶眼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警官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二楼客厅的摄像头,只是监控内容上传到了手机里,他们希望你能配合调一下。”
“……监控?”
宴寻诧异得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他还是很快点头,
“好的。”
宴寻就打开了楚停云的手机,因为上次楚停云当着他的面订机票的时候,没有避讳宴寻输入了手机解锁密码。于是很快,他找到了客厅的监控内容提供给了警察。
监控有夜视功能,完整记录了匪徒从潜入,偷袭宴寻,打伤楚停云,最后被反击控制的全部画面。
至此,证据确凿。
是匪徒先动的手,并且携带了武器,而且宴寻和楚停云都受了伤,后者甚至是危及到了生命。所以宴寻的行为完全属于正当防卫。
再后面的事就全权委托给律师处理了。
宴寻留在医院,陪着楚停云养伤。然而后者仅仅只是安分了一周,就开始对医院的营养餐挑挑拣拣,说要打电话给某某高级餐厅订餐。
宴寻在外面听得恼火,直接推门进去,冷声道:
“你如果这时候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手术的刀口以后就会变成很丑的疤。”
在宴寻的认知中,楚停云是个相当注重自己外貌的人,连身上有正常的体毛都不能忍,应该就更不能容忍身上留疤。
果然这话一出,楚总瞬间就乖了。
但实际上楚停云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会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全身脱毛只是因为当初花滑训练需要,以及自己洁癖爱干净而已。顺带一提经过几年不间断的激光脱毛过后,他现在已经完全不长了。
所以楚停云这时候理解的是宴寻嫌弃他身上留疤不好看。
于是,这导致后来楚停云找了很多方式祛除。国外最昂贵的进口药物注射,激光治疗,手术切除等等各种方式。
总之一系列手段之下,几百万的钱砸进去,两年多以后,那条疤痕就很浅了。如果不在明亮的光线下仔细观察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但这时候的宴寻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让对方付出了如此多的时间精力,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处于精神内耗和外貌焦虑的状态。
因为当时开车来追宴寻,楚停云的额头也留了一点疤。
然而宴寻对此统统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在这之后,楚停云再也没抱怨过医院的营养餐难吃,而且忌口和后续的伤口修复方面也配合得特别到位。
宴寻守着楚停云把营养餐吃完,就坐在旁边拿起水果刀给对方削梨。
他显然是个很会用刀的人,削皮的动作看上去非常轻松流畅,毫无滞涩,而且赏心悦目。削下来的梨皮从头到尾都没断,还特别薄。
这时楚停云看了他许久,忽然不经意开口道:
“前几天警察来找我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男人故作平静,但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如果他长了翅膀的话,这时候应该是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了。
他用余光小心观察着宴寻的表情,试探着开口询问道:
“嗯,你是不是跟他们说……说我们是恋人关系。”
其实这个问题楚停云早就想问,但他又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所以忍了很久,今天终于忍不住了。
“……”
宴寻削梨的手猝然一滞。
这句“恋人关系”的话好像是按到了什么绝对不能触碰的开关,让宴寻整个人周身的空气好像都瞬间冻结了。
楚停云隐隐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当时警察就是这样跟他说的,甚至他还反复确认过好几遍。
几秒过后,宴寻发出了一声轻嗤:
“不然呢,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跟警察解释我们俩的关系,又为什么会在那间别墅里?”
“还有那些你特地在国内定制的链子,你特地买来的手铐,我要怎么跟警察说它们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
“难道我要跟警察说你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然后把你送进监狱里吃牢饭吗?”
宴寻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极度压抑,他一边说,一边把梨肉一块一块切下来放在盘子里。
“我现在没有那个时间,楚停云,我也丢不起那个脸。”
“……”
楚停云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他原以为他们已经成功和好,或者宴寻其实也有点喜欢自己,至少……至少一切能够稍微好转一些。却没想到对方只是为了名誉而对警察撒了谎。
其实原本宴寻还有更难听的话,但是努力忍了忍,还是没说。
最后,他抬头看向楚停云,轻声问:
“这两个多月里……你全部都录像了,是不是?”
“……”
此话落音,楚停云的双眼忽地睁大,连脸色都唰地惨白了下去。
当初宴寻偷了车钥匙逃跑。楚停云自那以后总不放心,怕他再跑了。那个时候他太偏激了,疑神疑鬼,只想着必须要把宴寻留在身边,于是就在卧室里安了监控。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停云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关着宴寻,他也很清楚事情被自己闹到这种地步,只要宴寻一回国,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他想留下点什么……毕竟他和宴寻连一张单独的合照都没有。
于是鬼使神差地,楚停云就把那些录像小心而隐秘地保存了起来。
可他没想到会遭遇匪徒入室抢劫,更没想到为了配合警察调查,宴寻去查客厅监控的时候发现了卧室里也装有监控。
虽然里面的视频录像早就被楚停云仔细封存,离开的前一天也早就拆除,绝对不会有别人看见。
但作为当事人的宴寻却对里面曾经记录的内容再清楚不过。他不久前还是个连接吻都会脸红的男大学生,被录下了这种视频当然根本无法接受。
但是宴寻没有在发现的即刻就跟楚停云摊牌,反而是忍耐了这么多天,一直等到对方恢复到现在才说。
“楚停云,你录那些东西要做什么呢?你是觉得回国后很难再把我关起来了,所以打算用这种东西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
楚停云急急解释,动作间还扯到了伤口,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立刻否认,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怎么不会?”
宴寻打断他,惨笑一声,
“我要怎么相信你不会呢楚停云?这两个多月你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
“就算退一万步讲你真的不会拿视频来威胁我,那你录那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方便以后回味这些天你自己的杰作?或者在某个深夜欣赏我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以疏解你变态的欲望?”
“……”
这句话彻底把楚停云想要解释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因为在他自己看来是所谓的最后留念和回忆,可在宴寻看来就是变态的欣赏和窥视。
此刻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忍耐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你放过我吧,楚停云……”
宴寻太累了,不想又一次进行一场天翻地覆却毫无意义的争吵,也不想再跟这个人撕扯得鲜血淋漓,你死我活。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对楚停云这个人心软,想要跟对方好好相处,可对方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做出下一件挑战他的底线,令他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宴寻想,或许他们两个真的就是不合适吧。
事情到这个地步,没必要继续互相折磨。
楚停云呆呆地看着宴寻把梨核丢进垃圾桶,抽了张湿巾纸把手擦干,接着便站起了身。
“我已经买了回国的机票,过几天就走。这边的事情我会委托律师全权处理。你只要把所有的视频录像全部彻底地删掉,我也不会追究你这段时间对我做的那些事情。”
这一刻楚停云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并伴随着宴寻说出的每个字寸寸冻结。
对方以一种极为倦怠的语气对他下达了最后宣判——
“楚停云,我们两个就当从没认识过,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些话说完,宴寻便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他强迫自己走得很快,也强迫自己不能回头。
所以,宴寻并没有听到几分钟后——
病房里响起了一阵压抑,颤抖,又崩溃的哭声。
·
回国以后,宴寻第一时间去了公司,他的公司名叫做启明。启明星的启明。
当初宴寻原本是想做ai图像识别和算法方面的东西,具体的应用方向就是汽车的ecall系统与ai技术的结合升级,但是那需要极高水平的技术研发团队,至少投资人不会相信他一个本科生有这种能力,而且这种项目的回本时间也很漫长。
后来宴寻就放弃了这个方向,转而做更小更容易商业化的东西,比如小程序的源代码开发。当初微信小程序刚刚爆火,许多互联网公司都急需将自家的app转做成小程序,有的只是想要简单转化,有的公司高要求一些就要重新做源代码的开发,市场很大。
而最初宴寻的原始资本积累也来自于这里,他的工作室做了几个非常优秀的范例,其中一个短时间还爆火,于是才拉到了投资。只不过公司刚刚起步没两个月他就去了索契,又因为楚停云滞留三个月。
回国前,宴寻一直以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场难以收拾的烂摊子,结果没想到一切井然有序,蒸蒸日上。
因为两个月前楚停云用宴寻的手机给剩下的几个负责人发了消息,说自己有急事无法回来,管理权暂时委托给了别人。
至于这个别人,当然就是顾山青。
“……”
于是堂堂顾总就被抓了壮丁,给一个小小的初创公司打了两个多月的工。不过,谁让金主爸爸说愿意后续给星痕追加一大笔投资呢。
这笔买卖很划算。
但宴寻并不打算继续接受楚停云的帮助。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顾先生,不过之后就不用了。”
“是吗?”
顾山青有点惊异,
“那我给楚停云打个电话。”
“——不用了。”
宴寻拒绝得很果断,顾山青也没多追问,就说:
“……噢,那我留两个人跟你做一下交接。”
“好的。”
经过一周的交接,公司的管理权重新回到了宴寻手里。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想报平安,结果反而被骂了一顿。
林母以为宴寻这段时间的失联是因为有钱了,不想再继续管他们孤儿寡母了,又哭又闹,最后要到了钱才罢休。
然而好景不长,宴寻接手没到一个月,忽然有家公司将启明告上法庭,说他们源代码剽窃。就是当初宴寻还在做工作室时爆火的那个范例。并且对方还拿出了确凿的证据。
宴寻这边的投资人原本就对他失联的三个月极为不满,这件事情一出立刻以合同违约为由撤回投资。原本的客户得知消息,纷纷中止了合作。
一时间,宴寻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
而就在这个时候,楚停云出现了。他没有践行当初宴寻所说的见面不识,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提出要和宴寻结婚。
只要结婚,现在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帮宴寻解决掉。
其实当时楚停云的意思是大约是弥补。他也许想表达“你看宴寻,我和你谈恋爱的确是奔着结婚去的。”
——但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宴寻已经在心里给楚停云这个人贴上了极端,扭曲,擅长威胁,喜欢强迫的标签。
所以他认为所谓结婚不过是楚停云碍于外界因素无法做到再把他关起来的事情,于是用结婚来变相达到将自己困在他身边的目的。
可那时候,宴寻无路可走。他唯一能做到,就是执意与楚停云签署了婚前财产协议,结婚协议。
宴寻特地跟楚停云又确认了一遍视频的事。
对方点头说:“删了,关于你的录像都删了。”
于是,他们第二天就去民政局领了证。
对宴寻而言是天大的难事,但对楚停云而言却并非如此,就算他当时被整个董事会问责,总裁之位岌岌可危,却也不影响他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
因为除了江氏集团之外,楚停云还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公司和事业。他直接砸钱收购了状告宴寻的那家公司,于是官司很快就压了下去。后来仔细一查,原来是有人故意设的局。
就是当初宴寻在酒吧里弹吉他拉投资反被戏弄,最后动手打了的那位刘总。当时酒吧的监控被楚停云抹了,姓刘的报复不成就一直怀恨在心。
但就算后来真相大白,这时候也无人关心,损失同样无法挽回。
楚停云本来还想着给启明投一笔钱,让宴寻继续做,但对方不要,转身就去找了个班上。
楚总也不强求,就顺带也把启明买下来,并入了星痕,当作一个单独的特殊部门。反正都结婚了,在他看来这都是自家公司。
楚停云当然很讨厌那个设局陷害宴寻的刘总,但每每晚上抱着小老公幸福睡觉的时候,他其实又有点阴暗地感谢对方。
否则他和宴寻就结不了婚了。
婚后的日子就像是当初在雪山别墅的翻版,只是楚停云不再锁着他了而已。
但半年过后,宴寻压抑的生活总算有了一个好消息。
——周泽回国了。
他在澳洲留学毕业后就去了韩国做练习生,熬了两年受尽排挤歧视,最后几乎把所有积蓄都赔了,脱了层皮才勉强解约。
当初他听宴寻的话,被袋鼠揍得鼻青脸肿后跑到大使馆门口嚎啕大哭。不知道被谁录了视频发到网上,恰至此时突然全网爆火。
加上周泽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现在又有了一波流量,于是就顺势签约了国内的一家经纪公司,开始回国发展。
宴寻特地请了年假,去机场接好朋友。只是目光搜寻了半天,没找到人,结果这时有个红毛戴墨镜的男人突然朝他冲了过来。
宴寻条件反射就是一个过肩摔。
“啊——”
周泽惨叫。
靠声音认出好友的宴寻:“……”
虽然早就看过周泽的照片,但见到真人的时候,他还是吓了一跳。对方变化实在很大,当初的小胖子真的变成了大帅哥。
周泽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要臭屁:“怎么样,哥帅吧!”
宴寻点头说帅,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哎哟,几年不见,宴寻你怎么变得这么矫情啊。”
“……”
宴寻沉默几秒,突然一把拧过周泽的手腕就要再给他来个过肩摔。
周泽秒怂:“欸欸欸!错了!哥……宴少侠!错了!错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勾肩搭背,一路往机场外面走。
周泽嘿嘿笑着问宴寻:
“不是结婚了吗?你们家那位呢?喊出来认识认识,一起吃个饭呗。”
从小周泽一直想着以后宴寻结婚,自己必须是他的首席伴郎。结果阴差阳错,宴寻结婚没办婚礼,而自己也没时间回来。
“他……一般比较忙。”
“那你俩怎么在一起的?快跟我说说,从头到尾讲讲”
周泽完全想象不出来宴寻谈恋爱的样子,他快好奇死了。
“嗯……”
宴寻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便半开玩笑地跟对方说了真相,
“过程大概就是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最后结婚。”
周泽当时的表情惊愕至极:“我靠!真的?宴哥你这么猛?!”
毕竟他看过宴寻朋友圈的结婚照,好朋友的对象实在是个漂亮过分的男人,怎么形容呢,总之那张脸长得就非常容易被人强取豪夺。
宴寻:“……假的。”
但周泽此刻已经俨然一副我可不信的表情了。
他还想追问细节,但宴寻不说了。
见他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周泽虽然觉得奇怪,但最后也没多问。
接下来,他们俩就去吃饭喝酒,结束后还找了家麻将馆搓了一下午麻将。
周泽是个麻将狂魔,宴寻虽然不沉迷,但也会玩儿,由于脑子好会算牌,所以赢了不少,偶尔也会给好朋友放放水。
傍晚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坐在河边吹风聊天。聊早已逝去的学生时代,聊这些年的经历,聊以后。
但后面两个话题宴寻就没怎么说,就听周泽说。那大概是宴寻这么久以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有时候周泽在路上还会被人认出来,要求合影。虽然是个十八线糊豆,但也出过几首歌,勉强也算是公众人物。
周泽很自得,却没想到路人小姐认出他不是靠他的作品,而是夸他在大使馆门口哭得实在好笑。虽然后面对方也补了一句他的歌很好听,但周泽并没有被安慰到。
“没关系,已经很厉害了。”
宴寻由衷地夸他。
因为周泽一直都很坚定地走在践行自己梦想的路上,他很自由,也很有追求,遇见挫折也总能靠自己站起来。
宴寻羡慕他,也佩服他。结果反而是被夸的周泽不好意思。毕竟他确实很糊。
“对了,给你带了个礼物。”
周泽送了宴寻一把吉他,不算是很贵的,但音色却也不错,一看就是仔细挑选过的。
可是宴寻仓促之下却没给好朋友准备回国礼物。
周泽摆摆手:“没事!那你就帮我打个歌嘛。”
“打歌?”
“就是咱俩录个短视频,你帮我弹个二十几秒的伴奏,跟我一起唱两句就行。”
“好。”
不过视频里宴寻没有露脸,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低头帮周泽弹他新歌的伴奏,顺带也跟着唱了两句。
却没想到周泽这条视频又火了,直接八十万点赞,即便周泽特地解释了他们只是朋友关系,下面还有很多不明情况的路人狂磕cp。
于是这就成了宴寻和周泽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楚停云吃醋炸了,两人争吵时,他还砸了周泽送给宴寻的吉他。后面虽然他专门又赔了一把更贵更好的,却也被宴寻扔了。
其实周泽也很抱歉,特地跟宴寻发消息说视频已经删除了,希望他家里那位不要误会。
可楚停云这时候已经难受得要死,他已经不管什么视频不视频的了,见宴寻又要往外跑,立刻上去把人抓住,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个姓周的!”
这时候楚停云已经查过周泽的资料了,他清楚地知道宴寻和周泽从小玩到大,甚至两人还经常去对方家里住,睡一间房。
就连宴寻会弹吉他,也都是周泽手把手教的。
这简直比楚停云看见那条他们两个一起唱歌的视频还要难以忍受。
宴寻不理他,直接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楚停云当然拦不住他,他看着宴寻决绝的背影,一时激愤上头,放了狠话——
“我告诉你宴寻,你要是再敢去见他,信不信我让他这辈子都在圈子里最底层趴着,永远翻不了身?!”
“……”
宴寻在那一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于是,他就被迫和唯一的好朋友绝交了。
这场婚姻就好像是另外一座雪山别墅。
宴寻偶尔也会为楚停云的受伤感到心疼难过,但每每这个时候,就有新爆发的矛盾让宴寻又一次坚定地想要离开这个人。
时光像大河一样往前奔流,宴寻被淹在里面,一边痛苦窒息,一边不得不继续继续走。
结婚的第二年,李戎找上了他。
养父之死的真相让宴寻又有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是他选择报仇的话势必会牵扯到楚停云。
因为即便楚停云再不喜欢他的继母,江陈两家的利益关系到底紧紧捆绑在一起。
宴寻从未觉得楚停云会帮他,一旦事发,也许对方会觉得背叛也说不定。
总之,他们总会离婚的。
他们原本就不合适。
宴寻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搜集各种陈家违法的证据,甚至不惜用了不少并不正规的手段。
最终成功匿名举报过后,他就跟楚停云提了离婚,带着猫搬了出去。却没想到楚停云跑来把猫抢走了,而宴寻在第二天晚上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
对方说了一个地址,约他现在见面。
宴寻看了眼外面的大雨,皱眉:“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见面?”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不来的话,你哥哥,你的母亲今晚就会跟你地下的父亲见面了。”
“……”
后来,宴寻就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雨天路滑,他“意外”出了车祸。
世间总有些事情像是轮回。
当年在抢救室外请求医生救命的人从宴寻变成了楚停云。而当初宴寻没能作为家属签的字,楚停云这次为他签了。
宴寻那个时候骗警察说他们是恋人,而这次楚停云跟警察说他们结婚了,却是真的。
本该至此分别的两人因为宴寻的失忆,开启了一个新的,也是虚假的起点。
楚停云为他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而宴寻明知如此,却仍是一头扎了进去。
这次楚停云没再关着他,应该是陪着他,陪着宴寻走过了初期失忆的迷茫,陪着他度过断亲的痛苦,陪着他找到了亲生的父母。
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是山呼海啸般在眼前掠过,最后截止于一声花瓶碎裂的惊响。
砰——
所有过去的画面都消失了,宴寻只看见楚停云惊惧而湿润的眼睛。
最后,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等到宴寻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医院,熟悉的消毒水味,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楚停云守在他的病床边,双眼充血发红,握着他的手不肯松。
“……宴寻?”
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人醒,楚停云激动得开口的时候都有点失声。他差点以为宴寻又要昏迷一两个月,担心得整个人都要碎了。
“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我去叫医生……”
说着,楚停云就要起身,可宴寻却没松手。男人一顿,立刻又回来半蹲在床边。
“怎么了?”
他以为宴寻哪里不舒服。
病床上的青年侧过头看向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样熟悉又陌生的眼神让楚停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但好在,宴寻终于开口了。好在他并没有说出楚停云恐惧的话,只是问:
“我睡了多久?”
“两天。”
“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楚停云很轻地“嗯”了一声,接着说:
“还有……还有谢阿姨和叶叔叔,他们刚走,一会儿还过来。”
“噢。”
宴寻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楚停云害怕。片刻后,他心里实在忐忑,便小心翼翼地问:
“宴寻,你是不是……想起一点什么了?”
然而对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
“你希望我都记起来吗?”
“……”
楚停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真的临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这样害怕,怕到都说不出话。
但好在宴寻也并不是非要他回答,因为没过多久对方就摇了摇头,说:
“——没有。”
楚停云一愣,猛地抬头。
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是走上刑场的死刑犯突然得到了特赦令。
因为他听见宴寻说: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只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