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再见到越荒州,何不见就知道自己昨天的感觉不是错觉。
越荒州面色确实好了很多,颧骨不再那么突出,皮肤恢复了孩童应有的红润白皙。
越荒州就像一颗将要枯死的竹笋,现在突逢甘霖,便如饥似渴地汲取营养,快速恢复生机活力。
萧淡水看到他,对着何不见点了点头,道:“一天就进入蕴气阶段,很好。”
“记住,你要尽量遮掩自己的百脉通玄灵体。你的修炼进度可以快,但不能让人看出你直接跨过了引气入体阶段。”
“引气难于蕴气,一般根骨经脉上佳、心性毅力上佳的,感气都可一次成功。”
“但引气入体打通奇经八脉,要花上两到三年的时间。蓄满上中下三丹田进入炼气期大圆满的,也需要一两年的功夫。”
“能在五年之内达成炼气期大圆满的,便已可称之为天才。”
“普通资质的弟子,大多在引气阶段耗上十五年左右的时间,在蕴气、炼气阶段耗上五年左右时间,在二十年内修得炼气大圆满。”
“根骨心性不佳之辈,耐不住寂寞苦修,在炼气期耗上三四十年的都有。”
何不见明白了,萧淡水的意思便是,他的修炼进度可以快,可以一两年内就修到炼气期大圆满,但不能让人看出他是一天一夜之间跨过引气阶段,进入蕴气阶段的。
这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很容易让其他人联想到他可能身怀异种血脉,或是天生灵体。
“我明白。”
萧淡水点了点头,道:“今日,我先教你一门可以隐藏气息修为的法决。此法决虽然对金丹以上修为无用,但应对你目前所接触之人,已经足够。”
何不见谢过萧淡水,习得这“隐息匿气决”后,周身四溢的气息渐渐被藏匿起来。
虽然金丹期以上的大修士仍能一眼看穿他的修为,但何不见目前能接触到的金丹期修士也只有李危弦和萧淡水,能够暂时瞒过外门和内门弟子便足矣。
萧淡水点到即止,带着两人开始今日的早功和练武,随后便是上午和下午读书。
下午下课后,何不见叫住了越荒州,走过来道:“近期住师兄府邸吧,你独自一人住,晕在药浴里面都没人知道,这怎么让人放心?”
越荒州沉默了一会儿,拒绝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不劳师兄费心。”
越荒州既然拒绝,何不见也不好强求。
晚上回到府邸后,何不见坐在药浴中冥想。
他进入蕴气阶段后,灵气伴着药力滋养神魂及身体,尽管一样从早苦修到晚,他却不觉得如昨天那般被掏空了一样的疲累。
就连药力深入身体的感觉,虽然还是麻痒难耐,但也不像第一晚那般如针扎一样疼痛。
在冥想运气了三六十五个小周天后,何不见睁开眼,从浴桶中起身换好衣服。
他感觉此刻神魂和身体都同样轻灵通透。
何不见没有急着去睡觉,反而走到院里,抬头遥望满天星斗。
玄都位于云上,仰望周天斗宿之时,星辰组成的长河是如此的清晰。
那感觉,仿佛真伸手便能摘下一颗星辰。
何不见望着星斗徐徐叹了口气,还是放不下心,决定先去看看越荒州。
现在已到蕴气阶段、且跟着夫子学过基础法决的他,在玄都之内可以驾云飞行。
何不见觉得玄都之内的云简直就像公共运输工具,用它来载人送物都可以。
何不见的宅邸距离越荒州那里并不远,他驾云很快就到了。
一般玄都之内修士的宅邸下都设有阵法,得不到主人允许是不得入内的。
这种阵法一般也有默许访客设置,像何不见的宅邸就设置了越荒州、萧淡水、李危弦和元辰掌门可以随时到访。
何不见不想惊动越荒州,所以先稍微试着靠近一下,如果不能进去那便算了。
但他靠近之后,顺利落在了越荒州所住的平常小院内。
何不见落地后笑了笑。
越荒州总是一副冷面孔,也总是像萧淡水那样,仿佛对万事都不关心。
何不见还以为越荒州真的连他这个师兄也不在意。
何不见进去后先去看了眼卧室,发现卧室没有人,才找到了浴室。
他没有贸然进去,只是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
如果越荒州无恙,他也就回去了。
但他却发现越荒州的状态不太妙。
越荒州盘膝坐在浴桶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流下,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忍耐疼痛而扭成了一团,因而显得神色狰狞。
他皮肤表面上蒙着一层被逼出来的灰黑色杂质,混合着药味和热气,使得浴室内的味道也不太好闻。
何不见顿时有些明白越荒州为什么拒绝住在他那里,大概他并不想让何不见见到他此刻的样子。
越荒州虽然根骨上佳,但体质却不好,锻体并非一两日就能有成效。
在他彻底恢复健康、锻体有成之前,他每晚泡在药浴中冥想行气,都要经历针刺刮骨之痛。
洗经伐髓,哪有不痛之时。
再加上玄都内灵气过于浓郁,引气入体后,过多的灵气冲击他单薄狭窄的经脉,也会加重他的痛苦。
何不见明白后,自然更不会唐突打扰。
他关上门,隔着门板盘膝坐下,默念心决,开始冥想。
何不见的体质对于天地灵气无比亲和,他开始冥想后,周围的灵气便向他涌来。
何不见将灵气导入自己的身体中,不断过滤、压缩,将一部分纳入自己的丹田气海,另一部分输入到门内。
百脉通玄灵体时天生的鼎炉,被他过滤过的灵气更为精纯、也更为柔和。
何不见吸纳了玄都之内过多的灵气,减轻了多余灵气对越荒州经脉的冲击,又将被纯化柔和后的灵气送入室内。
何不见虽然看不见,但门内浴桶中,越荒州因忍痛了显得狰狞的神色平和了许多。
就这样,隔着一扇门,何不见与越荒州一起修行到深夜。
何不见在估算着时间差不多后,又悄然离去。
就这样,日复一日,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
半个月后何不见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日程,全身心投入到了修行之中。
他现在不用紫藤叫,自己天不亮就能起床。
萧淡水在教会他们十三式无极游身拳后,也不会每天都来。
何不见起床后便自行做早功,然后从第一式打到最后一式,享受那种浑身发热、畅快淋漓的感觉。
随着越来越临近招收外门弟子的日子,何不见的心也越发沉重。
这些时日他忙于修炼学习,加上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决定,因而没有抽出空来去见文道长。
但他再怎么犹豫,时间还是一日日的过,文道长在招收外门弟子结束后,就要返回太元世界了。
在招收外门弟子日子的前一天傍晚,何不见故意驾云追上了越荒州。
日冷层云,星河渐起。
何不见叫住了越荒州,看着这半个月来,如竹拔节一般窜高了许多的人,才发现他已经不是初见时那个瘦骨嶙峋的孩童,而是个内含无穷生机的少年人。
“定虚。”何不见不自觉地叫了他的道号,迟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是一位仙人,有机会重活一世,你会想要改变过去、救回当初你没能救下的故人吗?”
“如果救下,过去改变,重来一次,要面对诸多变数,便可能不再能羽化飞升。”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越荒州闻言直视着何不见,仔细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问道:“重活一世,是真的重活吗?”
何不见道:“是。”
“那便救。”越荒州斩钉截铁般道。
“人活在世上,便会遇见诸多变数。如我畏畏缩缩、战战兢兢,为了所谓可能飞升的前景,便袖手旁观身边人死去,那我便不是我了。”
“心境有缺,哪怕步步蹈袭前世,也注定不能再次羽化飞升。”
“若我是仙人,我自有坚定的本心与足够的气魄,既然我能飞升一次,便能飞升第二次。”
“我无惧任何变数,只依照本心行事。救前世未能救之人,补前世未能补之憾。”
何不见与那双寒星一般的眸子对视,一时竟有恍然之感。
何不见想起了天苍山崖下赤元子的三问。
越荒州不像他那样有着成年人的心智,也不像他那样在地球接受了完整的教育,他是出于本性本心回答了赤元子的三问,
也就是说,他一个曾经差点冻饿而死的孤儿,不慕权势、不羡富贵更不爱美色,他有颗坚定的道心。
这还只是此时间线上的越荒州。
何不见修行了有半个月了,还是百脉通玄灵体,才刚刚开始便感到了修仙之路的艰难。
而原时间线上的越荒州,可是从外门弟子开始,一路修炼成了大罗金仙。
他若没有坚定不移的道心、没有一往无前的气魄,又如何能成为攀登大道、高据真天之上的定虚仙尊。
何不见不由得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喃喃道:“是我一时着相了。”
这半个月的纠结与犹疑此时回想竟有几分可笑。
曾经的所谓仙尊之名,对何不见来说不过是游戏里的设定。
他从没有如此刻一般明了,“仙尊”这二字到底有着多重的分量。
他到底是轻视了越荒州,也轻视了一位仙尊的心性。
如果是真正的定虚仙尊,知道他居然犹疑这么久,大概也会笑他吧。
何不见本就风姿特秀,这些日子的修行锻体,排出了身体内不多的杂质,又以灵气和玉晨精气灌养身形,比之越荒州初见他时,更似玉人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淡月朦胧,洒下的辉光如一层层薄纱笼住何不见露出的笑容,那一瞬间更是光映照人,看得越荒州都心神一恍。
越荒州想到在学堂上,夫子曾说过良玉生烟,今天见到何不见的笑容,他才觉得夫子说错了。
哪里是良玉生烟,分明应该是良玉生辉。
“师兄,”越荒州不自觉地开口唤了一声,“师兄总是心事沉沉,顾虑太多,期望能万事周全……”
“师兄不必那么累,随心随性而为吧。”
越荒州本不想多言,但既然开口了,那便把想说的说完。
“这些日子,多谢师兄护法。”
说完,越荒州率先驾云离去。
独留下何不见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不知匆匆离去的越荒州到底听没听见。
不过……怎么觉得越荒州的话怪怪的?
何不见摇了摇头,不想多想了,他现在只觉得心中块垒全消,随即洒然飞向自己的住处。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明日招收外门弟子之时,他要去见文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