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天之上, 无尽虚空之中,一道人影静静盘膝悬坐于此。
除去这人影外,此处空无一物。
换言之, 也可说此处了他外,皆被“空无”充斥着。
那“空无”近似于一种永恒的死寂与停滞,近似太初之前的混沌。
在这样的虚空中,仿佛连永远奔流的时间都在此凝固了。
那身影闭着眼、纹丝不动,不知在此处待了多久。
万古的死寂与虚无加诸在他身上,他几乎要与这片“空无”融为一体,彻底泯灭。
就在这时,他的睫毛震颤, 这片凝固的死寂空间中突然多出了一点“动”。
他缓缓睁开眼睛, 将意识从遥远的过去抽回。
定虚仙尊抬眼望向这片虚空的尽头,那目光似乎不仅越过了这片虚无的空间,也逆溯了无尽的时间。
他在这片虚空中不知闭关了多久,他追逐大道行至尽头,无路可走,便陷入了衰劫之中。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深陷在这永恒的“不变”中, 直到与这片虚空化为一体,永远失去自我意识。
但他却突然感应到了“变”, 他的过去在改变。
定虚仙尊发现自己过去的记忆改变了, 那段遥远的记忆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何不见吗?
时间长河不断被搅动、河流的走向不断被改变, 何不见,似乎就是这一切变故的由来。
一想到何不见, 定虚仙尊就想到他的意识逆溯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时,何不见绷着那张如珠如玉的脸, 在他的剑下说是自己师兄的模样。
师兄。
一想到这两个字,定虚仙尊那早已如古井一般枯寂的心就忽得又起波澜。
心中波澜一起,他便也自这片虚无中挣脱出来,再难与之浑融为一。
定虚仙尊看向自己摊开的手,他收拢手掌,似要在这片虚空中抓住什么。
时机已至,既然波澜自他的过去而起,他便要看看这波澜能掀起怎样的滔天风浪,又能怎样助他度过衰劫。
……
怀中的躯体看上去修长偏瘦,实际上却沉甸甸的。
何不见将越荒州放在地上,环视了一圈他们进入的这处新空间。
这里居然看上去又是一座宫城。
不过比之何不见之前所处的宫城,此处的宫城破败衰颓。
大部分建筑已经倾颓,断壁残垣之间,长满了凄凄荒草、片片青苔。
还屹立着的建筑和石壁上留有被焚烧过后的痕迹,到处都显露着荒废已久的样子。
何不见在此处没感觉到危险,也没见到什么阴物,便干脆用星珠布了个聚灵阵,在原地盘膝坐下,等待越荒州自行恢复醒来。
这熟悉的情景让何不见恍如回到了天苍山崖下的山洞中,也让他想起了定虚仙尊第一次现身。
反正要等越荒州醒来,有一段空闲时间,上次的帐他还没有找系统算呢,正好趁这功夫和系统好好谈谈。
“系统,定虚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一个时间点难道可以同时存在两个‘自己’吗?”
系统道:“一个时间点内自然不能出现两个‘自己’,这是法则规定,如若违逆的话时间线会崩溃的。”
“至于定虚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大罗金仙的神魂意识太过于强大了,他们没办法真身回到过去,但可以以意识的形态回到过去。”
“在定虚仙尊的意识主导过去的身体时,过去的意识会暂时被压制,这样符合在同一时间点只能有一个自己存在的法则。”
“那你别告诉我他随时都可以回溯到过去?那如果定虚仙尊不表现出来,我岂不是根本分不清究竟主导身体的意识是越荒州还是定虚?”
何不见最初接近越荒州确实是带有目的的。
那时他刚来这个世界,还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初来异世的他还很无措,只能按照系统给出的路径走。
接近过去的越荒州,在他弱小时施恩于他,以期望在未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的行为,说难听点和“挟恩图报”没什么区别。
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对于返回地球、通关所谓的“游戏”的心没那么强了,也习惯了与师弟一同修行的生活。
人心是会变的,人心也是肉长的。
面对越荒州,何不见还能与他继续以师兄弟的关系相处。
而面对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的定虚,何不见便怎么都觉得难受,就好像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被看穿了一样。
如果定虚可以随时逆溯到过去,主导过去的身体,而自己还一无所知把定虚当越荒州对待,何不见简直不敢想。
糊弄越荒州容易,糊弄定虚可极容易出事。
他必须弄清楚定虚逆溯到过去的条件和规律。
“系统,定虚和越荒州可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玩家如果分不清二者,通关难度确实会大大提高。”
系统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平板的机械音才响起:“逆溯并不容易,只有当时间长河的波动巨大或逆流时,位于时间长河尽头的定虚才能逆溯回过去。”
“也即,只有当玩家读档时,定虚才会可以趁机逆溯。”
何不见听完眉头一跳,立刻在心里道:“那刚刚呢?刚刚我可没有读档,定虚怎么出现了?”
系统到底靠不靠谱啊!
系统也解释道:“这是万载血魄莲的效用,这株万载血魄莲被凤凰血栽培而成,不仅极大地凝练增强了越荒州的神魂,还含有‘涅槃真意’,这才引得时间尽头的定虚逆溯回来。”
“万年血魄莲少见,以凤凰血为养料的更是万古以来唯一一株,这样的状况不会再出现。”
“是吗?”何不见在心里冷冷回了一句。
同时不无嘲讽的想,系统要是不说出来,他还觉得不会有下一次,现在它都说了这么flag的话,他怎么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样的事绝对还有下一次。
算了……
何不见也没打算依靠系统。
……
越荒州又一次被拉入了那片荒原中。
这里的图景与上次没有什么区别,天与地具是一片昏黄、几乎融为一体。
越荒州又一次在这片荒原上前行。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清楚在荒原的深处,那边属于他的剑在等着他。
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漫无目的地前行,反而变得目的明确。
因为知道荒原深处他的剑正在等待他,是以他更能忍耐前行过程中的荒芜与枯寂。
然而这段在荒原上前行的过程实在是太长、也太萧索了,不断前行的过程中,越荒州又一次经历了上次那种五感渐渐混沌、意识渐渐涣散的过程。
他的头脑不再清明,身体也如行尸走肉,唯有找到那把属于他的剑的念头还如此清晰,几乎成了烙印在他的神魂中难以磨灭的执念。
在不知前行了多久后,越荒州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把乌黑的、毫无纹路也毫无锋锐之气的剑。
上次他仅仅看清了,便脱离了这幅图景,如今执念支撑着越荒州,他快步向前,一把抓向那浮在空中的剑柄。
在他握住那把剑的一刹,在他的对面,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同时伸手握住了那把剑。
那把悬浮在半空中的乌黑长剑分形成了两把,一把握于越荒州手中,一把被对面突然现身之人握于手中。
越荒州握剑,转动剑柄执剑向前,对面那人竟如镜子般与他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混沌的天地间,越荒州与另一个自己执剑相对。
“你是谁?”
在这片死寂荒芜的世界中,越荒州平常说出的声音竟如惊雷震响。
另一人却只看着他,神情复杂。
就在这时,一声清戾的凤鸣响起,惊破一场大梦。
这片昏黄荒芜的天地震颤起来,大地和天空一同龟裂,无穷无尽的金光自缝隙中渗透进来。
越荒州看着对面那人,心中隐隐竟有了明悟。
对面的人默而不答,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这片昏黄荒芜的天地,就是他的心境所映射出的图景,会出现在这里的也唯有他。
此刻,幼童时代在越地求活的种种记忆涌上他的脑海,随后便是来到玄都拜入太无宗之后的种种画面轮番转动。
最终,一切涌起的记忆定格在了形如仙人的何不见自林中翩然而出的那一刻。
他终日在这片荒原中跋涉,是因为他始终被困在越地那片荒原中,困在这片死寂中。
但今日的他已非昨日的他,自何不见出现那日起,一切都已经变了,他也不必再坐困于这片荒野中。
他寻到了自己的剑,寻到了自己的剑意,可剑若无魂、如何开刃?
越荒州手握那把无刃之剑,只觉心神一贯、如臂使指,一剑刺向对面那人。
对面那人刹那被刺中那刻,刹那间崩解成一片片金色莲花花瓣。
一片片金莲花瓣如磨剑石般,与乌黑的剑身擦碰出一片耀目火花。
待金莲散尽后,剑已开刃。
越荒州横剑于眼前,已开刃的剑犹自震鸣着。
剑魂、剑心、剑意融而为一。
越荒州开口道:“定道心于虚无,斩执念于渊薮。此剑,名之斩渊。”
话音一落,这片昏黄的天地彻底崩裂。
……
破败的宫城之中,何不见突然自冥想状态脱离出来,发觉聚灵阵中的灵气被牵引着疯狂涌入越荒州的躯体中。
不多时,何不见便感到越荒州周身的气机变了,他突破至了筑基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