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大管事听到重物落河的“扑通”声,猛地睁开眼。
随即,他又闭上了眼, 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翻了个身继续睡。
……
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边之时,河面上哭泣的水鬼随之消散。
何不见、越荒州与张道一三人走出船舱,来到三层船头的位置凭栏观赏江景。
清风徐徐,鸟鸣声声,颇有一种自然幽静的自在氛围。
“大概还有十天的航程才到河源郡。”张道一道,“也不知无垢子去百里府,是不是和长明节有关。”
“长明节?”何不见疑惑道。
之前大管事也提过, 百里家的家主要求百里燃必须在“长明节”前回去。
张道一解释道:“百里府上供奉有一盏千颗琉璃珠制成的珠帘灯。”
“这盏珠帘灯, 自百里家第一代家主百里流火定居河源郡开始,就一直长明,迄今已经两千多年了。”
“每年霜月雾日,哦,也就是翊圣世界鬼门大开之日,都要举办长明节。”
“百里家会举办隆重的祭祀典礼, 为珠帘灯增添灯油,同时百里家还会从珠帘灯内分出火种赐予河源郡的百姓。”
“百姓得了火种, 会回到家中燃起一盏明灯, 并虔诚供奉。”
“据说鬼魅惧怕珠帘灯的灯火,这一日只有在明灯的照耀下, 才能安全度过、不被鬼魅侵扰。”
何不见听完,结合这两天看到的种种, 大致也明白了。
“这是百里家攫取百姓信仰、控制百姓的一种方式吧。”
张道一颔首,说道:“什么事物存在得久了, 就有了不同的意义,也就有了被信仰的资格。”
“一盏长明两千年不灭的灯,只有不到百年寿命的人们,当然相信它具有某种‘力量’,可以祈福驱邪。”
说话间,三人后面的房间内传出一阵喧闹,打破了清晨的幽静。
“大管事,还不给本公子准备饭菜?你要饿死我吗?”
“点心呢?酒呢?”
“大管事,快点去船头给本公子布置布置,本公子要和几位小娘去船头,一边看景一边吃。”
“这河上昨晚鬼哭狼嚎的让人睡不好,今天更是无聊,连点乐子都没有。”
大管事在旁边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二管事跳进河里死了,现在百里燃颐气指使的对象换成他了。
该死的,为什么昨晚这对主仆没有一起作一对水鬼。
大管事的目光阴阴地划过百里燃身边的夭娘,咬了咬牙。
本来以为百里燃跟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混在一起,活不过昨晚的,谁想到他居然没事。
这就麻烦了,二公子要是不死在流泪河上,岂不是他办事不利?回去家主该责罚他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大管事一边恭敬答话,一边示意护卫去准备饭菜。
不急,反正还有十天。
二公子就是不死在水鬼手中,他也要出手了结了对方。
船头,何不见三人很快就看到护卫在地板上铺了厚毯子,搬来了桌椅,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百里燃身边跟着三个女子,大摇大摆走过来坐在了桌边。
穿着杏黄色罗裙的杏娘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聘聘袅袅坐在圆凳上,调了调弦,随后开始弹奏。
另一位身着石榴裙、臂挽长披帛的桃娘,正依偎在百里燃身边,帮他布菜。
身穿天水碧色轻纱的夭娘被百里燃抱在怀里,却望着河面怔怔愣神。
这场面把何不见三人看得愣住了。
百里燃喝了两口桃娘递到嘴边的酒,扭头看向何不见三人。
“呦,你们还没走啊。”
说着,百里燃脸上浮现出兴味,他冲杏娘摆了摆手,让她停下。
“四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不少,码头上和昨天晚上,能看出你们是有真本事的。”
“跟本公子说说,你们是会烧丹画符啊,还是会御剑千里、降妖除魔啊?”
张道一听到他这么轻浮的语气,不由得皱了皱眉,想出手给他点教训。
何不见却伸手拦在他面前。
何不见笑着挑了挑眉,觉得这位二公子还算有点意思。
“二公子,烧丹画符、御剑千里,我们三人各会其一。我算是会烧丹,承真兄会画符,我师弟定虚会御剑千里……”
“哦?”百里燃挡开桃娘递过来的酒,“说说,你会烧什么丹,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长生不老岂有那么容易,道家确有长生不老丹,可惜那是仙人才能炼制的,在下只是修道之人,并非仙人,自然是不会炼长生不老丹。”
“不过解百毒、治百病、生骨肉,还是做得到的。”
百里燃不屑地靠回椅子上,说:“这些拜拜灯、求求神也能做到。”
“那画符呢?你的符能干什么?”百里燃看向张道一,问道。
张道一看了眼何不见,接到何不见给他的眼神。
他又转头与越荒州对视一眼。
越荒州冲他点了点头。
张道一冷着脸,开口道:“斩魔诛邪,号令鬼神。”
“你连神都能号令?”百里燃又起了兴趣。
“真的吗?我不信。”
“要不然你画个符给我看看,就画给……”百里燃向着四周望了望,“画给哭娘娘吧。”
“让她管管流泪河上的水鬼,别晚上哭了,吵得人睡不好觉。”
张道一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看向河水,不愿理他。
若不是涵养好,他简直想给百里燃脑门上贴个禁言符。
何不见接过话来,道:“符岂是这么轻易画的?”
“那就是办不到喽。”
百里燃转头又问越荒州,道:“御剑千里之外,你能做到,那能给我表演一个吗?”
“取你的项上人头吗?”越荒州冷淡道。
何不见赶忙又将话引到自己这边来:“剑修的剑自然也不能轻易拔出。”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百里燃嗤笑一声,“你们和骗子有什么区别。”
何不见笑眯眯道:“这样吧,既然公子不信我们三人的本事,在下可一施手段,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一颗。”
“说什么大话。”
百里燃根本不信,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道:“就算你能摘下星星,现在正是青天白日,星星都隐没了,哪里来的星星?”
“我自有手段,让星辰白日显形。”何不见老神在在地道。
船头,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张道一传音给越荒州:“灵和居然是这样的性子吗?我以为他和你一样。”
越荒州平淡传音道:“师兄有时是会这样。”
“船上无聊,不介意的话,可以稍微配合下。”
你那叫配合吗?
张道一回想刚刚越荒州那句话。
不过……嗯,按照越荒州冷漠的性子,能回句话也算是配合了吧。
张道一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他可没这个兴致,他宁愿去冥想。
在百里燃的注视下,何不见施展了引星落辉决。
何不见施展法决的一瞬间,天空中被引动的星辰发出辉光,亮度一高自然浮现了出来,能被凡人肉眼看到。
紧接着,一束璀璨的星光自天空落到何不见手中,凝成了星珠。
何不见将手往百里燃的方向递了递。
星珠当然不是星辰,只是星辰之力凝结成的珠子。
不过刚刚一幕,像极了天空中的星辰落入何不见掌中,糊弄百里燃这个凡人足够了。
百里燃盯着何不见手中的星珠看了半天,又猛地仰头看天,再低头盯着星珠。
他脸上看猴戏一样的神情收敛了,却还要嘴硬,道:“你……”
“摘下星星来有什么用?不过是唬人的把戏。”
何不见转手一挥,将星珠掷入空中。
星珠在空中炸开,化为一片璀璨的光海。
百里燃沉默了。
“我……我能学吗?”
何不见听了笑出声来。
他的笑容晃得百里燃出神。
这人……容貌甚至比桃娘、杏娘更胜,可与夭娘相比了。
“你笑什么?”百里燃气急败坏地说。
“没什么。”何不见转移话题,“我们今日能乘同一条船,也算是有缘,既然如此,教教公子也未尝不可。”
百里燃听了直起身,脸上有了些激动之色。
何不见回想着在藏书楼内看过的诸多典籍,开口道:
“我辈修道之人,也可称之为修仙者,自有大神通。”
“上可以动天地,下可以撼山川,明可以役龙虎,幽可以摄鬼神,功可以起朽骸,修可以脱生死,大可以镇邦家,小可以却灾祸。[注1]”
“然得之在修,失之在堕。”
“入我门者,当改非从是,一刀两段。”
“须断贪嗔、绝爱欲,掣开爱网、跳出凡笼。”
“虽则妻妾儿孙,如同栖之宿乌;金银珠玉,似过眼之浮云。”
“从前恩爱,割绝渐休,日后冤憎,相逢莫结。[注2]”
“常守清静,常持用戒,唯此方可羽化飞升,与道长存。”
听完何不见所说,百里燃心中的激动之情冷却了下来。
“你的意思,要跟你学摘星之法,必须和百里家断绝关系,舍弃富贵荣华,离开小娘子们,去守什么清静?”
“是。”何不见道。
何不见是太无宗的真传弟子,自然不可能将《真经》随随便便讲给他人听。
他说的是在藏书楼内看到的一部修行法门。
此法门与金阙太极宗的大法相类,主清静无为。
何不见知道百里燃做不到,故而才选了这一法门说出来。
毕竟……法不可轻传。
修行者虽然不在乎什么“灵根”,但重心性和悟性。
百里燃这样的心性,别说四大宗,就是一些修行正道法门的小门派,都不会收他。
不过何不见也不是单纯戏耍百里燃,若百里燃当真能做到,这法门也是可以真正修行的。
此时何不见的话,自然就成了百里燃的仙缘。
百里燃看了看桃娘、杏娘,还有昨晚他才碰见的夭娘。
别说是百里家的权势富贵,单就这三个小娘子,他就舍不下。
“修仙修仙,修个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