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傅延朝早早便赶去学校,周末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他找去钟乐的宿舍不见人,倏得心都提起来了。
对着另外一个没回家地问:“钟乐呢?”
“傅延朝?”钟乐的室友刚睡醒,乱糟糟的头发,心道钟乐果然惹到傅延朝这活阎王了,否则对方怎么会在周末的大早上黑沉着一张脸来堵人。
“这个时间点可能去食堂了吧。”
傅延朝松了口气,他真是怕了,瞧不见钟乐心跳都要停了。
果不其然,刚踏入食堂,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角落里正慢吞吞啃馒头的钟乐。
周六的食堂没多少人,饭菜也很敷衍。
钟乐在学习上极其刻苦,周末也不会偷懒,当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傅延朝,对自己笑着说“早上好”时,钟乐还以为自己是睡眠不足,出现幻觉了。
钟乐脸色苍白清虚,眼里红血丝都更多了。
傅延朝猜他昨晚没睡好,“我去你宿舍没瞧见你,怎么起这么早?”
钟乐很不习惯傅延朝这莫名的热情跟关心,明明昨晚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但他还是礼貌回答道:“想早起看看书。”
钟乐见他脸颊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失,垂下眸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话未说完,傅延朝已经伸手夺过他手上刚吃几口的馒头,将自己从家里特意带来的营养餐放到钟乐面前,笑着说:“来,吃这个。”
上好的食材,堪比酒店大厨的手艺,光是掀开盖子,无论是摆盘还是香气都足够诱人。
钟乐却没动,微微蹙起眉。
他皮肤很白,在太阳底下晒都晒不黑那种,眉眼清秀,五官精致,内敛的性子让他浑身都散发着书卷气,个子不算高,只一米七几的个子,但身材比例好,显得腰细腿长。
两人成年后,傅延朝就像是突然开了窍,突然意识到自己因为钟乐而弯了。
当时是想不通的,如今再见到学生时期的钟乐,傅延朝才顿悟,自己会弯实属正常。
他望着钟乐有些出神,随后干咽了一下喉咙,故作淡然,“医生不是说了你有点贫血跟营养不良。”
傅延朝指了指他面前的白粥还有馒头,“光吃这些怎么行?”
这两天,钟乐已经清楚明白,像傅延朝这样的身份,与自己天差地别,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
钟乐下意识抗拒,结果傅延朝却说:“你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责任。”
这一说,钟乐有点蒙了,傅延朝面不改色,“不是我引起的误会,你也不会去医院。”
如果真是误会,那傅延朝这理由其实怪牵强的。
钟乐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傅延朝却催促道:“快点吃了,我陪你去找班主任。”
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认识傅延朝,两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旁边同学的侧目,钟乐很不习惯这样被观望。
他拗不过傅延朝,最后吃了傅延朝带来的早餐。
家庭的不幸,导致钟乐的青春期更加敏感自卑,身后没人给兜底,容不得犯一点错,明明受委屈的是他,却不太想去惹事。
班主任倒是没想到傅延朝会跟着钟乐一起来,而且表现得比钟乐更加气愤。
钟乐站在他旁边,拉了拉傅延朝的衣摆,企图让他冷静一点。
班主任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钟乐被打了,还是傅延朝被打,看着极度反常的傅延朝,挺摸不着头脑的。
他安抚好钟乐,又夸赞了傅延朝两句,并道:“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
而周末两天,傅延朝一到饭点就出现在钟乐面前,不让钟乐吃食堂,从家里带来热乎的饭菜,守着钟乐,宛如甩不开的牛皮糖。
但他的善意,让钟乐惶恐,但凡让他别来,傅延朝就搬出班主任那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来搪塞。
傅延朝不似前几日那样偏执跋扈,钟乐也渐渐觉得,或许自己太肤浅了,傅延朝这人只是第一眼看着比较凶罢了,他不是纨绔不讲理的富家子弟。
钟乐不再如最初那般抗拒,他很礼貌地问傅延朝这两天的伙食费要多少钱,傅延朝哪能不知道他生活多拮据。
“不用钱,我家总是一个人在,保姆每次都做多。”傅延朝顺带卖了个惨,果然见钟乐的表情有所动容,还问了句:“你家就你一个人?”
傅延朝深深叹了口气,故作可怜,“爸妈很忙,很少在家。”
傅延朝又说:“这两天跟你待在一起我很开心,以后中午就别去食堂,跟我一起吃饭吧。”
钟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仰头轻声问:“傅延朝,为什么?”
“如果是我身体的原因,医生说了只是一点皮外伤,过些天就会好。”钟乐缓缓道:“至于其他的,若不是你带我去检查,也不会发现。”
他缓缓道来,看向傅延朝的眼神,突然让傅延朝想起前世的钟乐也这样。
他性格过于敏感,小时候大概没感受过什么好意,又没少被欺负,总是天真中带着警惕。
一旦发现别人对自己的善意后,便想着加倍去奉还,傅延朝有时也在想,或许这也是钟乐后面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的原因之一。
在他离世的前两年,那时傅延朝已经很久没有跟他发生过冲突了,对他越来越有耐心,也对他越来越好。
依稀记得有个深夜,房中弥漫着未散的旖旎,傅延朝发梢湿润,身上还有汗珠,钟乐躺在他身边还没睡着,傅延朝心都软成一片,揉了揉他的耳垂,温存之际问他,“要喝水吗?”
钟乐侧躺在床上,连手指都无力,脸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颈跟胸口,眼神却迷茫透着忧郁,并不回答他的话。
原本火热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傅延朝问:“钟乐,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尽力改变了,想心平气和坐下来跟钟乐好好聊聊,若是钟乐觉得自己对他不好,傅延朝可以顺着他继续改。
只要他们不分开。
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钟乐的回答,就在傅延朝以为钟乐又像平时一样选择无视自己时,钟乐竟然开口了。
“你对我,是好的......”
钟乐仰头看着他,轻声问:“傅延朝,为什么?”
他困惑不解,倘若傅延朝一直对自己很坏,或许钟乐会恨他,可傅延朝偏偏后来给他表白,对钟乐很好,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钟乐是个很心软的人,他做不到忘记跟原谅,又惶恐傅延朝的改变。
反复挣扎,过度内耗,走向枯萎......如今听见钟乐问自己为什么,他依旧小心翼翼,活像只明明没什么威胁力的猫崽,还要假装伸出爪子试探。
前世他们认识了八年,傅延朝太清楚钟乐的性子了,他又一次庆幸能够回到高中时期,回到在许多错事未能酿成前。
钟乐只觉得傅延朝望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坚定热切,他有些受不住,轻咳一声问:“你在听吗?”
傅延朝听他声音怯怯的,便知钟乐问出这话已经鼓起勇气。
千言万语傅延朝此刻也没法说出口,他只是将饭盒往钟乐面前推了推,认真道:“我想跟你当朋友!”
钟乐有点勉强地接受了傅延朝的回答。
周末这两天,傅延朝除了三餐时间准时出现在钟乐面前外,其他时间并没有闲着。
事情办砸了,曹宇畅的堂哥在私人会所里面,拉着曹宇畅跟顾堇商讨对策。
顾堇正握着球杆,松弛道:“慌什么,不就是个钟乐,别说傅延朝了,我都看他不顺眼。”
顾堇顿了顿,利落地将黑8球打进后,扔下球杆,抬眼看向正焦头烂额的两人,“不过,说到底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傅延朝可不需要你来帮他动手。”
“嗐......我这不是......”
他看了一眼自家堂弟,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但曹宇畅并不在意,他跟傅延朝认识的时间虽不及顾堇久,但两年相处也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料定傅延朝不会有什么反应,最多就是他堂哥想求的事儿黄了而已。
可他们都预料错了,赶来的傅延朝脸上的寒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低气压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顾堇和缓开口,企图打破这种沉寂,他走上前拿了一支新球杆给傅延朝,并邀请他开一局。
但傅延朝却没看他,并将那球杆朝着曹宇畅那草包堂哥那一砸,他故意偏了偏,球杆没砸到人,倒是后面精美的水晶摆件滚落碎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跟刹那间的爆发,曹宇畅跟顾堇都吓得身形一僵。
室内鸦雀无声,傅延朝嘴角下压,厉声道:“别让我发现你再找他麻烦。”
“是是......”男人腿软地扶住旁边的椅背,本想开口说点挽回的话,傅延朝又说:“周一早晨,去给钟乐道歉。”
这番话是对曹宇畅还有顾堇说的。
眼瞧着已经傍晚五点了,傅延朝要去找钟乐,不想再跟他们废话。
刚出了会所门,顾堇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顾堇将要上车的傅延朝拉到一旁,“我有话要跟你说。”
傅延朝冷淡道:“什么?”
“不是,一个钟乐而已,赔他钱还不成吗?你也顾及一下兄弟的面子,让我跟宇畅在学校里给他道歉,这......”
顾堇的话没有说完,傅延朝那阴森森的目光,让他无法继续。
傅延朝言简意赅道:“给钟乐道个歉,解释清楚这一切都是误会,否则这兄弟别做了。”
顾堇难以置信,瞳孔震惊到扩大。
这件事,曹宇畅他哥是给顾堇还有曹宇畅通过气的,只是顾堇想不明白,为什么傅延朝要如此较真,让他们去给一个没家世背景的穷学生道歉。
顾堇憋了半天,惊恐开口:“傅延朝,这个钟乐他是给你下蛊了吗?”
他随口一问,不料傅延朝却一脸认真,“嗯,下的情蛊。”
顾堇:“?!”幻听了吧。
担心会赶不上给钟乐送饭的傅延朝不想再跟顾堇掰扯,只是又叮嘱了一遍,“别忘了周一道歉。”
顾堇很不理解,“不是......究竟是为什么?”
从小认识的好兄弟,怎么两天不见,变得如此陌生。
傅延朝拉开车门后,转过身来丢下一句让顾堇如遭雷击的话。
他说:“因为我要追钟乐。”
顾堇愣在原地,随后扑哧一笑,他不相信。结果周一早晨,踏入班级时,傅延朝正坐在钟乐的同桌梁小奇的位置上,正将插上吸管的牛奶递给钟乐,然后熟练地收拾面前的打包盒,末了拿出两颗果味的棒棒糖放在钟乐的桌子上,含笑与他说话。
这还不够,傅延朝又拿了一个与他气质极为不符的,蓝白色卡通狗狗图案的保温杯,去给钟乐接了杯水送回来。
那含情温柔的眉眼,让顾堇搓了搓眼睛。
他信傅延朝不是在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