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斥也的表情一瞬之间变得很精彩,他的语调都拔高了,十分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什么意思!”
公主看了他一眼,有点鄙视他,莫斥也竟然连这种简单的比喻都听不懂。
看猴戏的人群逐渐散去,公主突然听见赫连青呼唤自己的声音。
他还没有转过身,就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这个怀抱太过熟悉,他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赫连青还在笑着问他猴戏好看吗,抬眼看见了煞风景的南浑使者,顿时笑容凝固。
小王爷可还没忘记上次就是因为这个自大狂胡言乱语,闹得公主好几天心情都不好。
莫斥也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客套道:“原来是小王爷陪公主来玩,真巧,这样也能遇上。”
“是挺巧的。”赫连青也不太真心地回应道。
公主被他拽到身后,此时很着急,他恨不得开口说话,也想向小王爷告此人一状。
他拉了拉小王爷的袖子,做出怒目而视的表情,非常想让赫连青知道自己的意思。
但是赫连青今天非常的迟钝,不仅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看见他的表情,还对着他笑起来。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薄奚聆觉得自己已经生气得很明显了,但是赫连青看着他,像看见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不仅连刚刚的不快都消失了,还变得格外快活起来。
公主已经忘记了莫斥也带给他的愤怒,他如果此时可以开口,一定要问问赫连青到底在笑什么?看他生气就这么高兴吗?
本来想再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的莫斥也什么也没说上,就看见这两个人眉来眼去,最后以公主愤怒离去的背影告结。
等候在驿站门前的桑戎远远的就看见这么一幕——
这两个人早上还高高兴兴地出门去,此时却看见一个气冲冲的走在前面,另一个好像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还乐呵呵地跟着。
桑戎大感不解,连礼都没见上,公主就先行进去了。
小王爷紧跟其后,但是没着急跟上,反而拍了一下桑戎的手臂,叮嘱了两句,才乐呵呵地跟着进去了。
桑戎不太理解这对新婚夫妻的把戏,带着一脑门的困惑给小王爷办事去了。
公主的气还没消,他觉得赫连青今天迟钝得过头,莫斥也都对他言语冒犯了,赫连青竟然没有一点反应,还笑!
桐芜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表情,也乐了,说:“怎么了?这么生气?”
薄奚聆不明白,他明明很生气,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桐芜好像也不太关心他为什么生气,把他拉到屋角,给他看地上摆着的木箱子,说:“里面有好玩的,你去看看。”
公主决定暂时和解,蹲在箱子旁边去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
于是小王爷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背影,又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问桐芜:“他还生气吗?”
桐芜也悄声说:“有点,好好的,怎么闹脾气了?”
赫连青笑说:“可能是因为我。”
他悄悄走到公主身边,看他在箱子里面翻动,轻声说:“有没有你喜欢的?”
公主吓了一跳,看见他还乐呵呵的,顿时怒气重燃,非常故意地往距离他更远的方向挪了挪。
赫连青不甘示弱,跟着他挪过去,直到把他挤到墙角,再不能躲开。
桐芜受不了这两个幼稚鬼,好好的小王爷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她非常识趣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还帮忙带上了门。
门刚一关上,公主顿感不妙。果然,赫连青立刻凑过来,不由分说地亲了他一下,还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说:“我刚刚不是笑你。”
公主还没有翻出这个木箱子中好玩的东西,结果还被此人占了便宜,更觉愤怒,靠在墙角,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赫连青非常不识时务,还非要伸手过来抱他,无孔不入地又亲了他几下。
公主躲无可躲,抬手用袖子遮住脸,把脸埋在膝盖上。
赫连青看他这样反而更加高兴,还要亲一下他的发顶,随即听见公主发出愤怒的挣扎声。
“我知道,莫斥也肯定又说什么让你生气的话了,等找到机会,我一定替你收拾他,好不好?”赫连青占够了便宜,终于开始好好说话。
公主正在烦他,听他正经起来,又回想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小王爷只知道莫斥也很自大,却没想到他很无耻,能说出那种轻薄的话来。
薄奚聆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也不该生他的气,毕竟赫连青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也没有向他重述。
于是公主决定大发慈悲地原谅他,就抬起了脸,准备做出和解的姿态。
赫连青却又说:“你生气的表情有点可爱,我看见了,觉得很喜欢,所以才笑的。”
光听内容,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又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偏偏又很认真,公主刚刚抬起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赫连青看着他,又轻轻柔柔地笑了笑,说:“看起来是不生气了——你猜箱子里都是什么?”
薄奚聆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手臂撑在木箱边缘,又去摸箱子里的东西。
但是箱子里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木盒子,模样都差不多,他不明白木盒子有什么好玩的。
他用这样疑问的眼神看向赫连青,还晃了晃手里的木盒。
赫连青笑道:“盒子嘛,当然是装东西的,你打开看看。”
公主带着满腔疑问打开了第一个木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支发钗。
薄奚聆把发钗拿出来端详一番,见它模样别致,还镶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小王爷把发钗接过来,帮他戴上,说:“我去选的时候就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果然。”
好看是很好看,昂贵也很昂贵。但是公主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赫连青平日里就喜欢送他这些,他已经有很多了。
赫连青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些失望,握着他的手让他去摸另一个木盒,说:“这个形状不一样,你打开看看。”
这个木盒子是圆形的,不大但是比刚刚那个要深。
里面卧着一只木雕的小鸟,非常精巧。
赫连青指了指小鸟的嘴巴,说:“这是一只泥哨,可以吹响,你试试。”
公主不太想试,之前小王爷送他一只埙,他到现在都吹不响,拿在手里像块好看的石头。
赫连青看出他的顾虑,笑说:“这只是一只哨子,没有那么难吹,你试一试。”
公主看他满怀期待的眼神,也就没有拒绝,放在嘴边试了一下,竟然真的吹响了。
赫连青笑说:“没有骗你吧。”
公主的心情顿时好转,有些宝贝地左看看右看看。
赫连青看着他,说:“以后你要找我,吹一下哨子我就会出现。”
听他这么说,薄奚聆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过是一个哨子。如果赫连青就在他的附近,他不需要吹哨子赫连青也会出现。但如果赫连青离他很远,哨声怎么可能送到他的耳朵里去呢?
但是公主心里有些明白,这也是情话的一种,就没有做出扫兴的举动。
木箱子里的确藏了许多宝贝,每个木盒子里都装着不一样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做得十分精巧的糖人儿。
这个糖人太逼真,公主盯着看了很长时间。
赫连青说:“是不是很像你?”
公主点点头,却见赫连青打开了另一只木盒,说:“这个像不像我?”
公主更加惊奇,用手里的自己和他换。
赫连青说:“可以吃。”
公主非常喜欢,好像舍不得下嘴。但是糖人真的太香了,他犹豫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咬掉了糖人的一截头发。
公主彻底消了气,两个人又如胶似漆的。公主就这么靠在小王爷怀里,把玩那只泥哨鸟。
贴心话还没有说上几句,忽而闻到一阵浓烟。
赫连青立刻反应过来,叫了一声,驿站立刻有人来到门前,高声叫道:“小王爷!起火了!快出来!”
火是从他所住房间的屋后烧起来的,前面伺候的众人完全没有发觉。
火势一起便势不可挡,浓重的黑烟涌入屋内,窗子被烧得发红发黑,完全不能打开。
而前门却被人锁住了,还能听见门前有人在拼命劈动铁锁的声响。
薄奚聆被这种阵势吓到了,牢牢抱着小王爷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
赫连青安抚道:“别怕,想杀我的人多了,放火算什么本事。”
公主却立刻想起今天莫斥也说过的话,顿时浑身僵硬——他以为那种话也是信口开河,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要对赫连青下手。
他这么一想,顿时紧张起来,他应该早点把这件事告诉赫连青的。
在浓浓黑烟中,他咳了几声,却又想,他能怎么说呢,在某种意义上,自己算是莫斥也的同谋。
赫连青用袖子掩住他的口鼻,说:“是我不好,太疏忽了。但是不用怕,这种事情我见过很多次,我们不会有事,放火的人也跑不掉。”
薄奚聆相信他说的话,看了看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一直以为,赫连青生下来就拥有一切,还拥有乌北最高者的偏爱,这样的人应该活得轻松又自在。
当初他为了给自己出气,当众射杀了鲜于图的战马,对于乌北人来说,这种行为是极大的侮辱,更何况鲜于图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说他是不尊长者也不为过。
然而乌北王只是询问他,“你做过没有?”
赫连青丝毫不避,“他对我的妻子言语轻薄,那只箭没有射穿他的脑袋,已经是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才放他一马。”
乌北王听他这么说,却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还要赞他一句“好小子”。
薄奚聆在那一刻的情绪十分复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深感艳羡。好像赫连青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没有人会责怪他,所有人都敬仰他。
而在此时此刻,他才恍惚发现,原来这世上,也有人想要赫连青的命。
也在这个时候,高高在上的、备受宠爱的小王爷似乎和自己没有了什么不同,他们都是脆弱的、会死的人。
会被憎恨的人。
门被哐当一声踹开,桑戎将浸了水的毯子扔过来,说:“快!”
浓烟渐渐离他们远去,小王爷的脸有点脏,水浸了帕子,他蹲在公主身旁,公主轻轻地替他擦脸。
也是被爱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