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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本命剑也要修罗场吗[穿书] 三花七两 14534 2024-09-25 09:47:12

仙门中人无不因圣主这句话紧张, 山门前的气氛太沉了,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贺果知也在思索,

阵法, 什么阵法?

不用说,肯定不是好东西。

贺果知也担忧, 但他知道霍闻星是假意叛逃, 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霍闻星是主角,他跳着看到书中结局,霍闻星和攻君们岁月静好地生活在一起, 就和许多HE的小说结局一样。也就是说, 这样的危机, 霍闻星他们都解决了。

虽然……感情线崩的惨不忍睹,但剧情, 霍闻星他们修为进境, 这些都没问题的!

贺果知视线一错,对上霍闻星的视线, 顿了一下。

霍闻星没有穿他熟悉的白衣,暗红的血衣和金属的护腕, 看人如看蝼蚁。可是现在, 贺果知看到霍闻星, 又变得熟悉起来。

只是淡淡的疏离, 冰冷淡漠。

又是贺果知熟悉的清冷出尘的剑修。

看到贺果知看他, 他反而避开了视线,像是心虚。

啊?

贺果知没明白。

心虚什么?

但片刻又转回目光,好像在很仔细看他。

那个瞬间一种感觉浮上心头, 贺果知心底出现一个很荒唐的想法,让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霍闻星这么看他, 感觉跟他告别似的。

怎么可能?

贺果知念头纷杂时,楚岳峦质问圣主,圣主挂在嘴角的笑意扩大。

但渐渐的,圣主的笑意凝固了。

他按在霍闻星肩膀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语气森寒,又放轻了,像是进食的前奏:“是你做的。”

圣主用力按住霍闻星的肩膀。

这时,刷——宗嚣剑气压到了圣主的脖颈。

一旁坐着的秦飞情,打扇的手一顿,伤口似乎隐隐作痛。

然而这道倏忽而至的剑气,却无法在靠近分毫,两股无形的道在半空之中抗衡,那种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灵力混乱,神智扭曲。

也是这时,圣主手中悍然用力,霍闻星的肩膀和左臂,嘭的一声化为一片血雾。

贺果知被程相烽护着,也被这种道之间的碾压波及,但并没有过于难受。

看到这一幕,怔住了。

怎么会……?

霍闻星的身体,像是即将碎裂的瓷器,细线一样的裂痕从左肩蔓延至全身,脸上、手上,血从裂痕中流出,明显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道。

圣主:“在我面前演了这么久,也挺累的吧。”

霍闻星没回答。

“宗嚣,与其关心你的徒弟,不如稳住天柱和仙洲。”

言罢,他抓着霍闻星的身形扭曲一下,消失了。

话音一落,天地震动。很远的地方,漆黑的裂缝出现,而剑宗之内的天柱,无数铭文骤然亮起。

宗嚣的佩剑出鞘,轰然落下入地面,止住动荡。可是很远的裂痕,以及天柱上的铭文依然亮得刺目。

“乖,别怕……”

贺果知愣了一下,才分辨出是程相烽在和他说话。

宗嚣没有看贺果知,给楚岳峦等人说了什么,身形也消失了。

“果汁……”贺果知听到程相烽喊他,缓缓转回视线,轻轻眨巴下眼。

啊?

到底是怎么了?

程相烽给他传音:“没事的没事的,霍闻星从血脉上来说是圣主的儿子,他不会轻易让霍闻星死的。”

秦飞情笑了:“那个老东西看起来会虎毒不食子?”

秦飞情:“不过现在还没死。”

贺果知仿佛有些不会思考了,他们都在说什么?

他安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

一切变故实在是太快了,他看到霍闻星“告别”,天地震动,肩膀化为血雾。然后……然后他想过去,程相烽拦腰给他抱住了。贺果知低头,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告别”什么?

贺果知是不信霍闻会死的。

霍闻星是主角。

程相烽他们也一样,因为他们对于原著很重要。

都怪霍闻星啊,刚才那样看他,把他吓到了。不就是好久没见吗,其实霍闻星是想他了。他好久没见霍闻星,他也想霍闻星啊。

贺果知缓了缓。

压下去了这种无措和慌乱,思绪重新变清晰起来。

贺果知也知道霍闻星做了什么,让那个圣主愤怒。圣主在各方被牵制的时候,完成了覆盖整个仙洲的阵法,阵法成型,仙洲内的生灵都是他的祭品。

他要用这些活的血肉飞升成神。

霍闻星在法术阵法上,同样造诣极为深厚,给贺果知改一下剑的舒适度,都是很轻松的事。只是他平时用剑,剑法高超,容易被忽略而已。

霍闻星破坏了血祭的阵法,没有让这个阵法成型。

至于这个圣主,并不是他们这方世界的人,他身边有不属于仙洲的物品。虽然都是修真的世界,殊途同归,但不同世界的法器等,还是有差别,就像是抵达终点可以走两条路。

血祭的阵法,来自圣主所在的那个世界。

“宗嚣要看着天柱,不能被圣主毁掉。他们在争夺天柱的掌控权。”

“因为天柱之内都是浊气,这种浊气对修士的灵力侵蚀很快,但不怎么侵蚀尸气、阴气,而圣主修邪术,身上的阴气和尸气汇聚了足够多。他可以用阴气、尸气作为阻隔,减缓浊气对他的侵蚀,以此来操控浊气。可修士使用的都是灵力,即便趋势,也很快会在浊气的侵蚀下死去,化为腐烂的毫无生机的血肉。”

心魔狐狸眼弯,在贺果知身边,笑眯眯给贺果知解释。

此时贺果知和心魔,是在距离孤云城不远的一座小城中。这座小城,算作孤云城的后方,是调配给孤云城资源,也是供受伤修士来治伤的地方。

心魔继续给贺果知说:“那个老东西来自别的仙洲,据推测,他那个仙洲已经覆灭了,而且很可能就是用血祭的方法后崩塌的。他将他所在仙洲的修真大能,炼制成了死傀。这些死傀供驱使,虽说战力会打折扣,但数量多不怕疼,碎了还能拼起来。六大宗,八世家,仙盟楚岳峦等人,守在裂缝前,就是让死傀不能进入仙洲。”

“这两条战线目前还好,此时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守在血祭阵法前的。”

“破坏了,但并非不能修,所以白玉京的邪修正在集中全部的人手,进攻血迹阵法最关键的四个阵法核心,所在的四个城池。”

“四个……“

“啧……真是刚好。”

“他们虽然人数相对少,但修为比仙门弟子们高出一个大境界,甚至更多,手段还诡异,很不好对付。”

霍闻星被圣主重伤,贺果知作为他的本命剑,也受到影响昏了过去。以目前的局势,他应该驻守在血祭核心阵法的城池,但比起让他用剑杀邪修,他还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是剑灵,他在剑里面,可以增强剑气和剑意。

所以贺果知花了点时间适应后,成功成为程相烽、裴连卿、谢振涛三人剑里的临时剑灵。

贺果知先昏睡,后花时间适应,心魔把目前的局势告诉贺果知。

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会被直接传到对应的剑里面。正常情况下,则是按照四个城池所面临的压力,他会在面临邪修攻打压力最大的城池那人的剑里面。

心魔则是他不在剑里面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和他一起辗转在四个城池。

贺果知:“你说什么四个刚好?”

心魔笑了一下,和秦飞情一模一样。

“还以为你没注意听。”

心魔笑得很不在意:“没什么。”

心魔要陪在贺果知身边,程相烽他们本是不同意的,但贺果知点头答应了。因为来找他那日,心魔很是不讲道理的用狐狸的形态来的。

贺果知沉默后,把这只狐狸留下了。

心魔不说,贺果知也没有再追问。

春深城。

贺果知到裴连卿的剑里面。

白玉京和仙盟打了半年了,贺果知习惯了这种状态。

裴连卿他们所在的四城相距比较远,超出贺果知可以离开霍闻星本命剑的距离,加了一个法术,本命剑会传送到贺果知身边,这样就不会超出距离了。

这半年,白玉京和仙盟底牌尽出。白玉京倚仗的是血祭覆灭仙洲的底蕴,而仙盟则是仙门百家的,各种法器、阵法不要灵石似的使用,所有的东西都投入到了两方战场里面。

虽然同为仙盟,会在这个时候拧成一股绳,但宗门世家,难免有自身的考量,起初各城内的势力暗潮涌动。但很快,这种暗流没有了,裴连卿他们用各自的手段成为驻守城池修士的主将,让修士们只有一个目标。

半年来,各地的天空都不见日月。

灵气的流动太混乱了,蕴含灵气的地脉也有受损的地方。

裴连卿的修为强行提升了一个大境界,到了大乘期,不止裴连卿,程相烽、谢振涛同样如此。修士的修炼,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这样强行提升,定然会留下隐患。但目前的局势,似乎是最好的办法。贺果知担忧询问,三个剑修都有应对的方法,反正没问几句,都让贺果知注意力拐到别的地方。

相处这么久,对裴连卿他们交付信任是很容易的。

贺果知信任裴连卿。

贺果知用剑的视角,看到外面的样子。

修士们驻守在春深城的城墙之上,城墙之外是一个用邪术制造出来的东西,无数的尸体不知怎么粘合在了一起,怨气冲天。这个东西敌我不分,它在向城墙走来的时候,随手捡起邪修扔到嘴里,嚼吧之后,它的外面会长出被它吞掉的邪修的样子。

贺果知在谁的剑里面,吃的是谁的灵力。作为他们的临时剑灵,贺果知的境界也提升到同等的水平。

因此他感知到,这个东西的棘手。

用仙洲的对修士的境界划分,这是一个渡劫初期的东西。这种实力的东西,应该由各宗门世家的宗主、长老来对付,但他们分身乏术,需要拼尽全力守住裂开的缝隙,不能让那些尸傀进来。

邪修把这个造出来的怪物,叫做“万人哭”。

因为这些粘合起来的尸体,表情都极为狰狞,浸漫了痛苦、不甘、愤恨等这样尖锐负面的情绪,尸体们齐齐张开嘴,发出痛苦的哭声。这么多尸体一起哭,哭声理应吵闹凌乱,然而万人哭发出声音,却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这种哭声之中,修为低的修士,直接吐血昏死过去。

重叠的哭声冲击贺果知的耳膜,带来强烈的不适感,贺果知想吐。

“连卿。”贺果知在剑内给裴连卿传音,“这个东西有办法解决吗?”

“嗯?”裴连卿似在想什么,慢半拍才回答贺果知的问题,“能的。”

裴连卿的剑招很是好看,他的剑道朝这个怪物压了下去,万人哭发出更加高昂的哭声。

接下来发生的,是不断的搏杀、搏杀、搏杀!

剑身不停没入这个东西的血肉之中,好在贺果知熟悉了这个感觉,可以忍耐下来。

这个东西是一堆尸体粘到了一起,它却也可以把尸块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撕下来的尸块,拥有极高的灵活性,趁机攻击裴连卿。

裴连卿白衣染血。

贺果知心头跳空一拍。

裴连卿被震退,回到高耸的城墙之上,持剑注视万人哭。

他退回来,还有修士前赴后继上去,厮杀声不绝于耳。

“果汁。”裴连卿忽然传音。

“在剑宗我们住的院子,我的房间书桌上笔架旁的木匣,那里面的东西是给你的。”

“有一个乾坤戒,里面放了些灵食,都是抽空做的。”

贺果知不想去深想裴连卿话里的意思,他道:“连卿你说这个干什么?现在情况这么危急,等解决了这个东西再说好不好?”

裴连卿熟悉他,知道他拒绝去想……不,已经猜到了。

裴连卿很温柔地笑了一下,贺果知看到,他和霍闻星一样眼里有心虚,也有不舍。

“对不起啊。”

裴连卿说。

“还没正式说过。”

“贺果知,我心悦你。”

贺果知想捂住耳朵,可剑里面,他灵体的手却在心口的位置。

太疼了。

“要陪我。”裴连卿温声。

贺果知知道裴连卿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在剑里面,帮他杀了这个东西。

阴暗的念头闪过贺果知心头,他可以出去,这样裴连卿不会杀了这个东西,那他自己……

可是贺果知没办法这么做。

他在剑里面,安全无虞,他见到了太多修士、百姓们死在这场掀起的浩劫里面了。即使他阻止裴连卿,裴连卿也有别的办法。

贺果知只觉得裴连卿心狠,为什么要把他拉到剑里面,让他亲眼看着。

无数翻涌的情绪,最后在贺果知这里,只是一句。

“我会的。”贺果知在剑里面,很安静地说。

裴连卿低头,指腹珍惜地在剑上抹了一下,锋锐的剑身划破裴连卿的手指,血沾到剑身上。

裴连卿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笑了一下。

下一瞬,裴连卿敛去了笑,也不再看贺果知,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朝裴连卿身边汇聚,他的气势攀升到一个可怖的地步,他的剑道被他压缩在一剑之上。

抬手之间,万人哭已然从裴连卿身上察觉让它害怕的气息,它张开所有的嘴,对着裴连卿嘶吼,碎块似的尸体,也飞快奔向裴连卿。

没近到裴连卿身前,已然被剑气切开。

剑起,剑落,裴连卿身形一闪,来到万人哭的后面。

万人哭的哭声霎时间一顿,随后仰天张着嘴,被无数的剑气割成了碎块,哗啦啦落到地上,下了一堆肉雨。

裴连卿的身体,呈现出衰败之相,墨色的长发瞬间雪白,人也失去了血色,苍白无比。

他的眼眸无法聚焦,合上眼,身形和剑一起从空中跌落下去。

贺果知从剑里飘出来,抱住裴连卿,接住了跌落的剑。

他现在算裴连卿的剑灵,所有的灵力都空了,贺果知聚集起一些灵力,没让他和裴连卿从高空砸到地上。

但他手上和腿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力气,还是摔下来的。

灵力作为缓冲,摔得不算太重。

贺果知抱着裴连卿坐起身,捡起摔掉了的剑。

邪修攻击他,但修士们过来保护他。至于心魔,则是杀了那几个不好对付的邪修。

万人哭死了,春深城战局已定。

打了这么久,白玉京、仙盟都耗得差不多了,双方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就是在拼看谁还撑得住。春深城这里,是仙盟撑住了。

贺果知低头,只来得及看一眼裴连卿的白发,他感受到一股拉力,被拉到了谢振涛的剑内。

贺果知剑里的灵体,感受是很舒服的,像是泡温泉。

这种感觉熟悉而温暖,应当能很好缓解贺果知难受。

可抬头用剑的视角看到谢振涛,贺果知坐在剑里面,仰头看着不知道说什么。

今朝城这里没有春深城那样的怪物,这里只是很黑,血腥味浓郁到了极致。

一个被黑披风的身影盘坐坐在空中。

这里的血水仿佛活了过来,地上、墙壁上,今朝城的里面,都是流动的血水。

盘膝坐在空中的人,是白玉京的护法。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沾到老夫的血水,无法施展法术。待血水进入口鼻,肉身魂魄皆化为血水。”

“佛子以身饲魔,今日也是见到了。”

护法在空中,似一轮黑日。他所说的佛宗的佛子,则是盘坐在汹涌的血水之中。双目闭合,宝相庄严。佛子身后,则是通天彻地的一个佛像的投影,慈悲的注视着下方。

半空、地面交战的仙盟修士,并未发生护法说的事,他们沾到血水,依然安然无恙。贺果知在目光转到佛子身上时,在佛子这里看到了血水沾着他,无数的血水钻入他的口鼻之中。

佛子却一动不动坐着。

仙修和邪修还在厮杀。

“抱歉。”谢振涛用剑杀掉一个邪修。

贺果知能说什么?他还能问什么呢?

他已经失去质问的力气了。

他不想去看谢振涛眼里同样的愧疚。

可有时候事与愿违,贺果知要自己平静,越平静不下来,最后只好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要我看着?”

谢振涛短暂沉默后,道:“死人或许已经死得干脆点,可是想让你记住,想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忘。”

“好像挺混蛋的。”

“可还是忍不住去做。”

贺果知骂人:“混蛋。”

谢振涛笑了一下。

“贺果知,我心悦你。”

太狠了。

真的太狠了。

贺果知狼狈闭上眼。

这么混蛋,就该去死。

对吧。

贺果知感受到数不尽的灵力注入剑里,谢振涛的修为攀升。一道凌厉的剑气裹挟剑意先至,护法陡然睁开眼,法术挡下这道剑气,紧接着谢振涛身形到了。

他每一个剑招都比之前的剑意更加磅礴,谢振涛的剑道轰然压下去。

心无旁骛。

护法从游刃有余,到难以招架,维持不住在半空逃跑,只用了十几息的时间。

疯狂的战意、杀意在谢振涛眼中攀升,这样的谢振涛,变得让贺果知陌生起来。

“谢师兄?”

“嗯?”

“没事。”

白玉京护法一路被谢振涛逼退,逃无可逃,残躯落入血水之中。

强弩之末,血水可不管他是不是饲养他的人,同样不停钻入他的口鼻之中,他只能发出嚯嚯的难以吸气声。

谢振涛追过来,抬手一剑,刺入护法的心脏之中,护法发出混不似人的惨叫。身体、魂魄,都被这种战意碾碎,

谢振涛的剑气再往下压,平静的血水沸腾起来,像是察觉了最大的敌人究竟是谁,不管不顾朝谢振涛涌了过来。然而磅礴的剑气,搅碎了它们,一并搅碎它们上附带的法术诡异的道。

血水陡然沉寂下去,成为了死水。

但没有结束,抽刀断水水更流,残存的血水尝试将自己拼起来,这是它难缠的地方。

而这时,一直闭目的佛子睁开眼,血水看到他,仿佛难以抗拒这种吸引,无数的血水,钻入了他的口鼻。于是,在这片战场血水清空,重新看到地面时,佛子背后的佛像,轰然碎裂成片片的金光。

笼罩在今朝城的乌云似乎是散了一些,天光穿透云层落下来。

贺果知在剑里面,问。

“谢师兄?”

等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听到回答。

谢振涛身上战意依然炽烈,像是一轮燃烧起来的金乌。他的剑宗校服、脸上是伤是血,可他好无所觉。环顾一圈,他看到一个杀了邪修的同门弟子。

他提剑过去,一剑落下。

这名同样黑衣的执法峰弟子震惊,却无力反抗。他杀了邪修,但右手的手臂也没了。

刷。

执法峰弟子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贺果知看着谢振涛,谢振涛也垂下眼看他。

谢振涛的剑没有任何迟滞,对贺果知,轰然落下。

银白的长剑出鞘,贺果知在最后的时刻拦住了谢振涛的剑,没让谢振涛一剑落下斩杀他和这名执法峰的弟子。

执法峰的弟子怔怔,难过道:“谢师兄……谢师兄认不出我们了。”

贺果知怎么打得过谢振涛,还是这个状态的谢振涛。但没有第二剑让贺果知抵挡,谢振涛眼里映出他,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往前倒下。

战意散了境界跌落,墨发同样变为白发。

贺果知接住了谢振涛,怀里的身躯还是热的,但没了任何气息。

今朝城战局已定,剩下的邪修不足为惧。弟子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贺果知也想哭,可他似乎哭不出来了,只麻木地听着别人的哭声。

心魔赶来了,摸了摸贺果知的发顶,顺手杀了几个邪修。

贺果知回过神,拍开心魔的手。

他看心魔,忽然问:“你们魔,是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的,对吗?”

心魔怔了一下,笑道:“那是自然。”

心魔睥睨战场:“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

佛子在同门的搀扶下过来,刚好听到心魔的这句话,却没有丝毫的恼怒,双手合十道:“施主说得对。”

“施主可还好,需要丹药吗?”佛子去袖子掏了掏,遗憾的什么都没有。

执法峰弟子拿出一瓶丹药,没看心魔,却伸出手:“我这还有……”

心魔:“……不必。”

贺果知跌坐在地上,残存的没有作用的血水浸在他的白衣上。怀里是谢振涛的尸体。

心魔低头要对贺果知说什么,贺果知的身形却从原地消失了。

贺果知被拉到了程相烽的剑里面。

程相烽不在青锋城的城墙上,而是在城内的他们常去的那家酒楼。不止程相烽,仙修们都在建筑里……城内的街道都泡在浓稠暗黄液体之中。天上用法器照明,浓黄的液体,滴滴答答从天上落下来,像是在下雨。

城内的温度也很高,像是炎炎夏日。

程相烽拿着剑,却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忽然,他的剑身被轻轻敲了一下,贺果知看到了一旁的林樊吟。

林樊吟总是戴着的帷帽不知道哪儿去了,她的唇有些红,似乎是血染的唇脂。

“你过来了?”林樊吟问。

她大概因为贺果知会飘出来,按在剑上,道:“别动,这不是雨,是胃酸。”

“沾上了要被消化的。”

在屋子里也没太多用处,胃酸浸透了房梁,滴落下来。

贺果知没想出去……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的状态很奇怪,越来越多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可他好像失去发泄的能力了,坐在剑里面安安静静的。

贺果知给林樊吟传音,嗯了一声。

“这是上古神兽饕餮的尸体炼制的尸傀,我们整个青锋城……都被它吞进去了。虽然血祭的阵法仍有音宗的法术保护,但支撑不了太久。”

贺果知顺着林樊吟说的方向看过去。

稀稀落落的胃酸落下来,音宗的音修在弹琴,这些琴声从这里传了出去。

“这玩意棘手的地方在于,被它消化掉的,不止是身体和魂魄,还有我们的记忆,修为。”林樊吟道,“起初它对我们还很吃力,但当第一个仙门弟子被消化,它后面的消化会变得容易。因为它从那些养分中,知道了弱点……”

林樊吟也是强撑,断断续续给贺果知说了这些。

贺果知想到了今朝城。

“白玉京的护法在今朝城搞出来一种血水,要是把这个血水搞过来,能不能以毒攻毒?”贺果知问。

“啧……不能。”贺果知听到熟悉的声音,程相烽醒了,回答贺果知的问题。

“刚出现的时候也想了一下,九成会搞个怪物出来。”

邪修的东西对邪修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借力打力。

贺果知太安静了,什么都没说。

程相烽把贺果知从剑里面抱出来:“怎么了?”

林樊吟:“别……”

她看到,滴下来的胃酸,碰不到贺果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开了。

程相烽没解释。

贺果知看到了,能察觉到法术来自宗嚣。

程相烽靠着酒楼内的墙壁,他把贺果知抱出来,贺果知很安静地坐在他腿上,垂着眼睛,也不说话。

程相烽猜到了什么,撑着身体动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看样子我不是第一个。”

这句话简直可以击溃贺果知的心理防线,贺果知抬眸,看着程相烽。

见到他抬头,程相烽勾唇,懒洋洋笑了一下。

好似不怎么在意。

贺果知瞬间被激怒了,想也不想,抬起手。

程相烽挑眉,也没躲。

即将打到程相烽脸上,贺果知的手却停下来了。

明明没有被打到,程相烽的神色却一顿,随后蓦然变了。

他敛去了那种散漫,把贺果知抱到怀里,摸摸后背安抚:“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贺果知却没有力气了,目光麻木空洞,靠在程相烽的肩膀,透过程相烽背后的窗子,看向外面昏暗的天。

林樊吟想了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贺果知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却像行尸走肉。程相烽是故意激怒他的,可贺果知却连生气也不会了。

程相烽抱着贺果知,扫了眼音修那边,开口:“果汁……”

贺果知才说了到这里后,给程相烽的第一句话:“知道了。”

程相烽一噎。

贺果知不看,也知道程相烽眼里的愧疚,所以他没看。

程相烽捏捏他的脸,想逗他。贺果知拍开程相烽的手,飘回到剑里面。

程相烽无奈笑了一下。

刚才贺果知过来,修士们是在短暂休息,现在休息结束了,各司其职。他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消化掉的。

“贺果知,我心悦你。”程相烽说。

得到爱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贺果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怀疑自己以后都没有接受感情的能力了,因为听到这句话,没有欣喜开心,只有撕裂一般的疼。

贺果知没有回应。

程相烽也没等,和林樊吟几人说了什么后,提剑从窗子那翻了出去。

他翻到了楼顶,用神识扫了一下,目光定在某处的天空上——那其实不是天空,而是饕餮的胃。青色的血管一起一伏,浓稠的胃液从血肉上渗透出来,汇聚,再落下来。

程相烽一出现,整个天空仿佛被激怒,加速收缩起来。

雨下大了。

程相烽:“也没说什么,就是说它吃这么多也没用,反正永远也吃不饱。”

要不怎么是饕餮。

一张嘴,一己之力,拉稳了仇恨。

贺果知:“……”

贺果知根本没有问,为什么程相烽一出来,饕餮反应这么大。

程相烽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很随意,然而下一瞬,剑招陡然凌厉,山河大地之上灵气朝他汇聚,饕餮胃中的山川河流,外面的,似乎都在与程相烽手中的剑遥遥相映。

程相烽这一剑,更像是山河日月斩出来的一剑。

一道磅礴的剑气斩出,倏然而逝。

轰——

天地,全都裂开了一道口子,外面的光穿透这里,清爽的风吹进来,而不是潮湿腥臭。

饕餮倒下了,被饕餮吞到肚子里的天地震动。

程相烽却很累了,他站不住,扶着剑缓缓坐了下来,饕餮倒下而坍塌的建筑激起的尘埃,也无法阻止他坐下去。

贺果知从剑里飘出来,扶着他也拿住了剑,汇聚了点灵力,用法术把他们两个护在中间,不让尘埃波及到。

饕餮的肚皮裂开,贺果知看到了撕裂一道口子的天空,尘埃也都落下来了。

外面还有邪修,修士们和邪修厮杀在一起。

这些邪修人数虽多,但饕餮死后惊恐和畏惧蔓延,气势被击溃,已然露出败相。

程相烽靠着贺果知的肩膀,和贺果知来时一样,“睡”了过去。

叮铃。

贺果知听到铃铛的声音,眼前的画面骤然一变。

在扇子的视角,贺果知看到了孤云城的景象。孤云城是仙盟所在,六大宗、八世家等在这里,均有各自的分部,也是因此,这里的旗帜种类最多。

此时还有,以前在孤云城绝不会出现的,魔宗的旗帜。

春深城、今朝城还是守在城墙上打,青锋城是整个连带地皮都被饕餮吞了进去,而孤云城……城门破了,在打巷战。

贺果知的手腕上,是一个半透明的手链,带着铃铛。

贺果知不知道这个手链和铃铛怎么出现的,但他知道,一定是心魔做的。他太累了休息的时候,心魔就守在他旁边。

可贺果知看到锁住他的手链,也没有太过于激动的情绪。

看到了而已。

贺果知是以灵体的形态在秦飞情的扇子中的,不过他是剑灵,又不是扇灵,所以秦飞情的扇子还算舒服,但贺果知却觉得不是特别舒适。

刚才贺果知吃的是程相烽的灵力,程相烽死了,贺果知没有灵力了,他的灵力是程相烽死后贺果知拼拼凑凑出来的。

而在邪修和仙门修士混乱的交战,震耳的厮杀声中,秦飞情低头,轻轻吻到了扇骨上。

灵力注入贺果知的灵体。

他吻在扇骨,半边俊美的脸都被扇子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狐狸眼。

秦飞情给贺果知传音:“我杀了秦家的人,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供养的。”

供养?

好奇怪的词。

贺果知不知道秦飞情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秦飞情这么说是做什么。

秦飞情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道:“我的母亲出身卑微,是秦楼楚馆的女子。但她生下的我,却是火灵根,还是龙息之体。”

“这样的体质,我是人却与人不同,我不用修炼就拥有常人不会拥有的寿命,并且自愈的能力极强。”

“我的母亲被杀了,骨头打造成用来束缚我的铁链。我像一种灵植,种在秦家的水牢里面。那个时候我以为,‘人’都是这样生长的。”

“我的身体会不明原因受伤,我只是在呼吸,却会突然生病,有时候是被啃食的痛,有时候是刀伤,我很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东西伤害我。”

“每当这个时候,身上诡异的铭文会亮起来,我发觉,这些是铭文带过来的,而铭文的那一端,与很多、很多人连着。”

“但或许是我年纪越来越大了,铭文松动了?带来的除了伤痛,还有一些别人的记忆。通过这些记忆,我知道了‘人’应该怎样活着,外面又是什么样的。”

“我也知道了,束缚我的是秦家设下的阵法。我姓秦,但我不是他们的家人,我是他们是什么……应该算‘替身’吧。他的伤痛,一切,甚至是死亡,都可以转移到我身上。寻常的对于秦家人致命的死亡伤,在我这里,我只会昏迷几天,然后再次醒过来。”

“后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装作懵懂,像是和小时候一样,估计差不多能杀了他们,我就把他们杀了。”

“我不觉得杀他们的方式有什么不对,秦家的小辈出生到历练所有的伤痛都是我承担的,秦家该死之人,都是我给他们续的命。”

“秦家所有人共守这个秘密,让我留在水牢。”

秦飞情在给他传音时,把要从天空裂缝爬出来尸傀一扇子扇回去,顺手把白玉京众多长老和邪物的攻击挡回去。

——孤云城的艰难在于,既是血祭阵法核心所在,上空又有一道缝隙。

贺果知没有问,秦飞情为什么要给他说。

秦飞情是在回答那日他的质问,有一天难道会把他和秦家的人一样杀掉吗。

秦飞情又道:“但在魔宫,我被宗嚣剑气所伤不是装的。”

他轻描淡写,说得像是别人的故事:“我的龙息之体供养秦家几百人,十八年,差不多快废了。现在,也不过是伤势恢复快一点。”

说这些干什么?

“宝贝。”

秦飞情喊他:“当然是想让你心疼啊。”

秦飞情把他拉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件事。

没有再说什么,秦飞情一扇字把魔修和仙修扇出孤云城。扇子再一抬,轰——!烈烈火焰平地而起,所有的邪修和养出来的邪物都被包裹其中。

秦飞情不爽天空上那个裂开的缝隙很久了,折扇一划将缝隙变大。

形态各异的尸傀从天空掉下来。

孤云城范围内,只有秦飞情一个活人,邪修们都被烧死了,所以尸傀没管火海外修士们,扑向秦飞情。

这一次,刀枪难入,法术难以伤害的尸傀,一碰到秦飞情身上的火焰,全都燃烧了起来。

秦飞情的劲装银甲,束发的发冠,墨色的长发,都以一种缓慢速度的燃烧起来。

火焰的温度很高,贺果知在扇子里起初还好,后来热的有点迷糊,看到秦飞情脖颈侧浮现出龙鳞。

缝隙里落下多少尸傀,秦飞情杀了多久,最后缝隙虽然很大,但只剩下零星的一些。

秦飞情身上的劲装被烧没了,墨发散下来,赤金色的火焰包裹住他。他的扇子烧毁了,贺果知掉出来,秦飞情接住他。这么近的距离,火焰又太亮了,贺果知加了一个法术在他眼上,伸手拂开火焰,看了一下龙鳞。

燃烧尽一切的火焰,避开了他的手。

覆盖在秦飞情表面的是坚硬的龙鳞,但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一碰往下落灰。贺果知只是碰了一下,秦飞情整个肩膀都化为了灰烬,随着烈火里的风散了。

秦飞情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在这个动作后,他的手也化为了灰烬,散在了裹着烈火的风里面。

随后贺果知被送走了,送到了心魔这里。

贺果知在远处,看到了孤云城的大火。

里面埋在了很多人,也埋葬了很多尸体,都会和秦飞情一样烧成灰烬。因为战场死了太多修士,还有不慎被波及到的百姓,好多人的命,全都填在了这里。

虽然天空的缝隙还在,但贺果知知道,其实这里的缝隙,已经被数不清的修士用他们的命给填上了。

“他死了,你会怎么样?”贺果知问。

贺果知没听到心魔的回答。

眼前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场景随之发生变化,贺果知来到了一片雪地。寒冷的风雪很好驱散了贺果知发间、衣裳上残留的滚烫热意,让他凉爽下来。

贺果知顿了一下,发现他问了一个他知道答案的问题。心魔是膨胀的欲望,短时间内心魔不会死,可最终心魔也会死的。

贺果知跪坐在雪地中,一动也不动。

他好像不应该太过伤心……死去的修士太多了,他应该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他不应该这么难过,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银白的长剑抱在贺果知怀里,贺果知偏头,看到了通天彻地的天柱。天柱散发着莹白柔和的光芒,上面金色的铭文亮起。只看一眼,一股来自洪荒渺远的气息扑面而来。见天柱,如见万古。

宗嚣盘膝坐在雪地中,就在天柱之前。

贺果知知道,是宗嚣将他带过来的,他距离宗嚣也不过几步远。

贺果知用剑撑着身体,趔趄起身,挪动两条腿走过去,然后规矩地坐好。

“师尊。”贺果知肩背如竹,好似刚离开四座城池的人不是他一样。

“要我来做什么?”

宗嚣阖眼,淡淡道:“你累了,休息一会儿。”

“是。”贺果知把剑放到雪地上,飘了进去。

以往在雪地里,贺果知都会感觉冷,要吃掉很多灵力。贺果知蜷在剑里面,这次却没有去吃。

真奇怪……

贺果知想。

他竟然不觉得冷了。

是他变厉害了吗,竟然在宗嚣的雪地里也不感觉冷了。

其实是冷的,只是这种带走一切温度的冰冷,让贺果知心理感到舒适。又变得奇怪了,他居然觉得冷很舒适。

他进去后,宗嚣长眸睁开,垂眸注视躺在雪中的长剑。

贺果知背对宗嚣,在剑里面团了一会儿,迟钝地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受不到冷了,有的只是温暖。

宗嚣的法术罩在了剑的外面。

贺果知看宗嚣,宗嚣长眸闭合,盘坐在原地。

贺果知看向宗嚣身后的天柱。

贺果知忽然说:“师尊,我知道你刚才在看我。”

那种注视贺果知太熟悉,也太痛恨了。裴连卿、谢振涛、程相烽,甚至是秦飞情,都是用这种眼神在看他。贺果知很容易被这样的眼神激怒。

宗嚣默然片刻,还是应了一声,长眸睁开。

贺果知在问的时候,从剑里飘出来,他就坐在宗嚣的对面。

他在雪地中,指尖连带飘下的风雪,一起抓到宗嚣的衣襟,盯着宗嚣问:“师尊,你说过,你心悦我是不是?”

宗嚣淡漠垂眸,看着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贺果知感到狼狈,他所有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了。即便如此,贺果知也没有退缩,他几乎是愤恨地问:“师尊,你想不想要我?”

没等宗嚣回答,贺果知跨坐到了宗嚣的腿上。他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摸到宗嚣衣带的手都在发抖。

发抖的手腕,被宗嚣握住了。

贺果知愣了一下 ,回想起林樊吟给他的话本。他几乎想也没想,要低下头去。

他的后颈,一下被宗嚣按住了。

“我不想要。”宗嚣说。

“我想要。”贺果知说。

贺果知觉得他可能疯了,他想要人撕裂他,让他疼,让他无暇去思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疼痛可以带给他快感,他渴望这种又疼又痛苦的事情发生。

宗嚣松开他的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沉默了下来。

贺果知无法接受宗嚣这样的安抚,他凑过去,想要亲宗嚣,再次被宗嚣避开了,大手按了按贺果知的后颈,把他拎远。

贺果知知道,凭他的力量,是无法和宗嚣抗衡的。

单薄的肩背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贺果知低下头,难过地说:“别这样对我。”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只对宗嚣说,还是在对别的谁说。

宗嚣淡漠道:“你想和我亲近,不是因为心悦我。你只是想找一个突破口,来发泄你心中的情绪。”

“……而且,你还想让我痛苦。”

“你太痛了,所以想让我和你一起疼。”

贺果知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就知道,宗嚣会看穿他的心思,被这样摊开,贺果知也没有太惊讶。

淡淡想。

嗯。

说得对。

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想的都没宗嚣说得明白,他只是隐约知道,他很痛苦,他需要做点什么。

明明两个人的距离这么近,却一点旖旎都没有,一个像是木头,一个就是坚硬不化的冰雪。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天柱旁,贺果知看到,利落地从宗嚣身上下来,捡起在雪地上的剑。

白玉京圣主。

他和贺果知之间的差距,用天堑来形容也不为过,贺果知纵然有修为,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可他想杀了他。

是以卵击石。但有的事情明知道做不到,也想要去做,而且恨到一定程度,是会被恨意蒙蔽双眼的。

他仇恨的眼睛,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盖上了。

“走吧。”宗嚣说。

宗嚣的手盖在他眼前。

空间元素波动,贺果知在扒住了宗嚣的手,看到的却是亮起的传送阵光芒。等传送阵消失,他被送到心魔这里。

贺果知扫了眼,是距离剑宗很远的一座小城。

贺果知正要用御剑过去,心魔拽住了他的手腕。贺果知冷然瞥过去一眼,问:“你是要拦我吗?”

心魔笑了,指腹轻轻摩挲贺果知的手腕,似乎是对手下细腻温热的触感爱不释手。

“怎么会?”心魔笑道。

贺果知对上心魔如血的红瞳。

隐约可见眸底的偏执。

心魔:“不是想看宗嚣吗,我带你过去。”

言罢,心魔用了一个传送阵带贺果知过去,贺果知看到了分据天柱两边的宗嚣和圣主。

一来一回很快,贺果知听到了他们部分对话。

圣主:“……布下阵法,本座无论合适动手,都会被传送到你面前。”

圣主似是在称赞:“这方世界的仙道第一人,是有点手段。”

虽是称赞之语,然而言语中,却难掩轻蔑。

心魔说,据推测圣主所在的世界,完成血祭的阵法,飞升成功。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落入这种境地,修为倒退到渡劫期,需要重新血祭来让自己飞升,并且取代天道。

他的轻蔑,来源于他已然超越过渡劫期,所以哪怕宗嚣是渡劫期,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

宗嚣没有多言,手起剑落,仅仅是一剑,剑气与森然大道的威压朝圣主倾覆过去。

那一瞬,仿佛天都要塌了。

圣主对宗嚣出手早有预料,与大道予人感觉完全不同的道,朝大道碾压了过去。

那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死”字。

贺果知在山河卷,所看到的崩坏的道,与眼前圣主所展现出来的如出一辙。现在看来,当初被吸纳进山河卷的崩坏的道,就是圣主制造出来的东西。

圣主空出的一只手结印,天柱立刻动荡起来。宗嚣的佩剑出鞘,再一次垂直插.入地面,止住这种震动。

两种道相互朝对方倾覆了过去,两人同时被击落到了地上。

贺果知看到,宗嚣的身体支撑不住,无法愈合的伤口浮现出来,白衣上地上都是血。

贺果知过去,给宗嚣灵力,如泥牛入海。宗嚣吞不下丹药,嘴里都是血。

他的身体、乃至魂魄,都在崩坏。

贺果知一顿,突然意识到,宗嚣如此,那圣主呢?是不是已经被宗嚣杀了?

贺果知却看到,天柱另一端远处的雪地之中,圣主虽然浑身都是血,却站了起来,面具碎裂,露出与霍闻星相近的眉眼。

他咧开嘴,冲他们笑:“宗嚣,失败的滋味如何?”

“这是你所在的仙洲,你的道即天道,所以你我修为之间的差距,被天道对你的支撑补齐了。但那又如何,我血祭了所在的仙洲,我拥有仙洲千万人的命,他们这些人的命是我的,足够帮我抵挡一次这种程度的致命伤。”

“而你没有。”

“你若是心狠,反过来用血祭的阵法要了所有生灵的命,现在站着的就是你了。”

圣主也受伤了,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但他的状况,明显比宗嚣好太多了。

贺果知攥紧了手中的剑,被心魔给按住了。

心魔弯了狐狸眼,笑道:“老东西,你在得意什么?”

“虽然抵挡了致命伤,但你也不是没有受伤。你想要毁掉天柱,是因为你发现裂缝的尸傀被挡住了,而你派去攻打血祭阵法核心所在四座城的白玉京邪修,久攻不下,十不存一。”

“你自负阵法造诣高深,又有宗嚣制衡,没能亲自去复原阵法。可是你现在察觉了吧,你的阵法已经被毁掉了。”

“仙盟的人,衍宗和药宗还是有几个阵法玩得不错的。”

圣主的笑略微扭曲:“你以为是你们赢了?”

心魔改了个字,还给他:“你以为是你赢了?”

心魔:“现在你只剩下一条路,‘吃’掉霍闻星,他的剑骨道体,又修无情道。‘吃’掉了他,相当于此间的天道,被你撕开了一个口子。你暂时无法抗衡,但是却可以慢慢蚕食。这是你一开始计划好的,是你的后路。”

这下,圣主笑不出来了。

心魔:“秦飞情暗中查过你的来历。你起初失去了记忆,连灵力也没有,被城中一富商家的小姐捡了回去,因容貌出众被小姐看中,从家中的护卫成了上门女婿。”

“一日你记忆恢复,将这视为耻辱,屠了这户富商满门,甚至抹除了这户人家的存在。”

“你唯一没杀的,就是你的儿子,也就是霍闻星。但你也没有将他带在身边,你把他买了。”

心魔:“很可能你当时只是偶然恢复了记忆,并不稳定,等回过神来发现一家人都被杀了,你仓惶逃走。可你不是良善之人,所以走投无路,卖掉了自己的儿子。”

之后圣主恢复了记忆,暗中组建白玉京。

而被卖的霍闻星,则是几经辗转,最后被宗嚣捡回去收为弟子。

圣主:“说得不错,你在拖延时间吗?”

心魔却对圣主不怎么感兴趣,他说了这些,却捻着贺果知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明显更喜欢贺果知乌色的长发。

贺果知听着这一切,宗嚣躺在他的膝盖上,身体已经没了生机,血浸到贺果知的白衣上。

心魔盯了圣主一瞬,道:“看起来很遗憾,我没能成功。”

圣主突然看向贺果知,启唇,如同审判:“死。”

话音落下,圣主的这具身躯瞬间枯萎,眨眼间变成了一句枯骨,血肉全都干瘪下去。

心魔抱开了贺果知,用折扇挡住这个鲜血淋漓的死的,可是这个死字,还是没入了他的身体,折扇玉质的扇骨,也碎掉了。

贺果知瞳孔收缩,宗嚣轻轻放到雪地,慌忙接住心魔的身体。

忽然贺果知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死在这里的,因为这种审判,近似于锁定他,他无法逃避。而现在,心魔代替他去死,就像是跟在他身边,就是在等着这一刻一样。

“啊——!”

贺果知尖叫。

太痛了。

贺果知近乎被撕裂了。

贺果知真的很恨他们,为什么当着他的面去死,让他全都看到。

宗嚣可能不是不想,而是担心他和圣主之间的交手,伤到贺果知,所以把贺果知送走。而心魔,勉强能挡住这种层次的交手。

贺果知感受到带血的手碰到他的脸,心魔头一次在贺果知面前露出无措的表情,他伸手,去擦掉贺果知脸上的眼泪。然而越擦,心魔手上的血越多。

视野一片鲜红,贺果知才恍然发觉,他总算哭出来了,可他流下的却不是眼泪,而是眼泪混着鲜血。

“啧……哈哈……”贺果知笑出了声,他看着心魔,问,“你们满意了吗?”

心魔愧疚:“对不起……”

心魔太清楚为什么他们这样做,他们也是人,会在需要去死的时候去死,可是却将卑劣自私的愿望,加在了贺果知身上,要他活下来,要他记得他们。

因为心魔也是这样的心思。

他们光风霁月,却将最阴暗见不得人的东西,最卑劣的欲.望,全都给了贺果知。

贺果知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接纳下来。

贺果知现在被他们的死冲击得回不过神,等回过神来,会想明白为什么。

心魔头一次这么困,时刻要昏睡过去,他看不清贺果知的脸了,只用所有的力气去帮贺果知擦掉眼泪,用了一个清洁的法术。

心魔:“我送你……去找他。”

心魔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明明想把贺果知留下来,他现在这样,留下贺果知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只要他开口。可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真不像一个魔。

贺果知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白玉铺地,琼楼玉宇。

仙盟的人围到了这里,楚岳峦等人一看到他,贺果知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好几道法术拽了过去,牢牢护到身后。

药宗的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摸着他的眼睛,低声:“造孽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贺果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还在流眼泪,没办法停下来。药宗婆婆的法术碰到他的眼角,贺果知本来模糊不清的视野,重新清晰了起来,眼睛也没那么疼了。

贺果知看到了奢华的白玉京宫殿内,霍闻星盘膝坐在其中。手腕、脚踝上皆是锁链,而他的琵琶骨,之前穿过铁钩,肩膀的衣襟上,是大片的血渍。

他之前是被穿过琵琶骨吊在这里。

剑修长眸阖上,剑眉微微下压,坐着的身姿挺拔如竹。在他的脸上、脖颈等处,时不时浮现出血红的字,两种截然不同的道的气息在他身上交锋,他的身体就是战场。

霍闻星一直在出汗,脖颈等出的血脉鼓动,挺拔身躯上的肌肉也随着血脉有所起伏。

从楚岳峦这里,贺果知得知了霍闻星陷入这种状态的时间。

仙盟众人在圣主离开白玉京后,立刻分了人手赶过来,想看看能不能不让圣主“吃”掉霍闻星,可惜没找到方法。

白玉京只剩下一个空壳,只剩下几个邪修,几乎所有的邪修都被圣主投入了战场。仙盟众人到这里,只是破解布下的阵法花了点时间。

而很快,霍闻星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霍闻星是圣主的血亲,圣主早在他的身体内留好了法术,保证他这具躯壳的安全。他在和宗嚣交手后,立刻开始“吃”掉霍闻星,也是因此心魔说拖延失败了。

心魔是拖延圣主试图“吃”霍闻星的时间,让仙盟想点办法。

药宗的婆婆一直陪着贺果知,说起药宗的趣闻,有意思的草药,可贺果知却没办法停下来,只能无声流眼泪。刀宗的宗主带了红烧肉和米饭过来,邀请贺果知去角落一起吃。

贺果知眼泪流得少多了,因为没有眼泪,只剩下血了。

圣主还在和霍闻星争夺,仙盟守在这里,轮换看守。

长达半年的厮杀,所有人都带伤,只是伤轻伤重的区别。

刀宗宗主失去了他的儿子,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沉默地和贺果知吃饭。他并不擅言辞,只是用这种方式安慰贺果知。他说他红烧肉和饭是他儿子做的,他就爱这一口。

贺果知很爱吃红烧肉,可他的味觉却好像失灵了,他似乎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在刀宗的宗主问他的时候,贺果知说,很好吃。

一天一夜。

霍闻星长眸睁开时,贺果知感受到涌入他体内汹涌的灵力。

霍闻星的境界一跃到了渡劫期,他没有被圣主“吃”掉,他在身体的争夺中赢了圣主。

无形的道与破碎的魂魄从霍闻星体内逃逸出去,他尖叫着咒骂着。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血肉全是我的!”

“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

“你应该被我吃掉的!”

“这就是我留下你的意义!”

可是不管他如何咒骂,都不能改变他失败了的事实。

霍闻星解开了手腕和脚腕上的锁扣,站起身。召来他的佩剑,贺果知一下被送到银白的长剑里面。

圣主冲撞出他建造的白玉京奢华主殿的屋顶,飞速向空中逃窜。

“出去。”霍闻星淡淡道。

给众人留下这句话,提剑追了出去。

楚岳峦等人连忙退出大殿。

银白的剑光流转,霍闻星一剑斩下,圣主的道与魂魄,在不甘的嘶吼中被打了下去,砸塌殿宇,直至消散。

宫殿倒塌的声音中,一切归于寂静。

衍宗玉衡星卜了一卦,喜极而泣。

“成了,成了!”

他给众人看星象,遮掩星图的深灰雾气,悄然散去了。这代表覆灭仙洲的浩劫,至此已经完全破解了。

有人欢呼,有人哭泣,还有人倒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后来发现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贺果知在剑里面,看着霍闻星,动了动唇,却发觉他说不出话。

霍闻星之所以心虚看他,是因为他也不确定,圣主把他作为后路,他和圣主谁会在争夺之中赢。

当时在剑宗的山门前,不是贺果知错觉,霍闻星就是在和他告别。

可是现在的贺果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汁。”霍闻星双指并拢,摸了摸剑身,低声。

传音告诉贺果知两件事。

“他们没有死。”

“我和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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