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沈佳城生日前一天。
退伍军人福利法案初稿起草完毕,他拉拢三区代表共事,连带那边的团队,几个人连夜开会,忙得没时间聚餐,甚至没时间回观山和家人庆祝。
周日清晨,《时代娱乐周刊》头版先给他送上头一份大礼,刊登他在芭乐夜总会门口的一张绯闻照片。
沈佳城三件套穿得规规矩矩,他旁边是个小有名气的男演员,叫尚挽,只着清凉背心一件。
沈佳城自己的西装得有十几套都不止,圈里人也都知道他们这帮人平常喜欢去哪儿玩。可那张照片里,他领口还插着一束白色郁金香。那是他的新婚之夜。
照片模模糊糊,只照了个侧脸,沈佳城低头,比他稍微矮些的那个人像是在给他点烟,也像是在吻他脸颊,说不太清楚。
与其说是狗仔队挖他黑料,不如说是俩人在这儿拍黑白电影。
雅苑,沈佳城正和老朋友傅星河通话。
“不是。他又不是没我电话,想找我直接打电话不就得了。借娱乐周刊隔空喊话,算个什么事儿。”
“这都一年前的事了,《时娱》是不是换主编了啊,还是最近新闻太少,完成不了KPI?炒去年的料有什么意思。”
“……我倒是不怕他们贴照片,最好把那天的照片都贴出来给大家看看。那天在芭乐发生什么了你我都清楚,我敢穿那一身衣服去,就不怕被……”
“嗯,心领了……没事,不用麻烦你们。你们出来说多少话,也都不太管用。”
沈佳城抬眼,看露台上独自抽烟的那个人,又觉得头疼。
秦臻知道沈佳城不喜欢他的烟,嫌焦油味儿重。所以,沈佳城在室内抽,他隔着窗户在露台抽。
电话咔嚓一声挂断,秦臻才把书房窗户打开。
沈佳城仰头,把报纸打开给他看。从早上到现在,和自己团队解释,和沈燕辉解释,都不算太难。真正头疼的在眼前。他得在意,又不能显得太在意。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之前,也跟你说过的。”
秦臻还真就低头看,得有三分钟,沈佳城举报纸的胳膊都酸了,那人才把报纸扒拉下来,先伸出手:“稿子给我。”
“什么稿?”
“你的公关稿。对外怎么说,你没准备?”
沈佳城做好了伶牙俐齿甚至当场烧报纸的准备——当初约法三章,各自管好各自的事,这才过一年。虽说是陈年旧料,也总归不好意思。
“……不认识,只是借个火。”
秦臻没表态。
“通过亲戚朋友认识的,恰好碰到了。”
还是没有。
“那怎么讲?睡过几次,那天被朋友叫出来一起玩的?”
秦臻:“他是我俩共同的朋友。那天晚上是我的恶作剧,真问起来,傅星河可以作证。”
“……”这是第四个版本,也是最好的版本。
秦臻像是听手底下通信兵报告,手指撑在他的窗棱上,云淡风轻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沈佳城想,李承希可以不用干了,和秦臻互换工作,她上前线打仗,秦臻在后面给自己管事儿,也大差不差。
……可还没完。秦臻探身,沈佳城没躲,只得低头揉报纸。他隔着窗棱把烟按进了沈佳城的烟灰缸里。
“今天晚上,我来安排吧。”
“打算带我游街示众?”
“打算约会。生日还是得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躲。”
“你说什么?” 报纸团被成皱皱巴巴一个球,噪声太大,他得确认自己没听错。
“我的意思是,越躲就代表事儿越大……”
“不是,前半句。”
“哦,我们去约会。”
那个周末,他过得飘飘然。他们去餐厅吃完晚饭,在门口,秦臻拉起他的手,说我们去一个地方。
拍照的人很多,秦臻一反常态,让大家随便拍。
他带着沈佳城去了联合科技大学的天文台,位居南城后山。
“这里应该是整个城市里我最喜欢的地方。若没有战争,我没去军校,也许会在这里念书,因为可以每天爬一次南山,站在这里看日出日落。”
礼物是秦臻等到了山顶才送的,背对起伏的山峦、面朝广阔大海,头顶则是无垠夜空。
是那条暗紫色领带。包装实在精美,沈佳城没有当场拆封。
夜色浓得化不开,如幕布低垂,只罩住他们两人。秦臻在天文台顶,凑近了吻他。
沈佳城接下礼物,在夜幕里对他说:“这座天文台曾经不属于联合科大,你知道吗。”
“嗯,联合科大不是八年前才迁址。我听说过。”
沈佳城慢慢说,“十年前,这里叫遂康天文台。”
那是沈佳城的爷爷,著名银行家沈遂康出资捐赠的。沈遂康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天文学家,迫于生计,被他的父亲逼着学有用之术。可他一辈子也没忘了这个梦。
——可多年后,沈遂康不得而知,首都坊间传言,在南山顶上的遂康天文台接吻的情侣会长长久久。因此,天文台连续三年缠联首都高校学生中最流行的幽会地点。
“哦,真的?”
“真的。我们回家,我找他留给我的手记和设计图纸给你看。”
手记、图纸在书房一字摊开,还没来得及收起。他们在书桌上交缠着身体做爱。
印象里,他们好像没有做过这么温柔的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很多。
沈佳城喝了五分酒,醉了七分,深深埋在他身体里,吻着他的后颈说,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想。你帮了我的忙,每一次,我不会忘。秦臻,你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我们要……好好的。不要辜负你父亲,你家里……
不,不是我家里。和我家里人没关系。秦臻,你还不懂吗?
每一秒都是煎熬。
二·一二特大爆炸案事发之后,秦臻迫切地想查出陶烨的死因是否真是意外。于情,是他叫陶烨出门,才连累对方遇害,他自觉亏欠。于理,若他的死因不是简单意外,而是和自己有关,自己则更要小心提防万分。
赫昭为他尽了力,可二·一二爆炸案最终的内部调查报告长达三百余页,是国家最高机密,所有政要加起来,看过的人也不超过五十位。赫昭曾经的爱人在这场爆炸案中牺牲,他自己都没有看这份报告的权限。
连续几个月,秦臻一筹莫展。就这时候,办公室电话响,内务秘书处说有个议员指名道姓要找你商量事情。
这样的电话秦臻闲的时候也接过,无非是小政客找他商讨特殊作战部队的一些需求。他想不出能有什么重要人物会来越级找他,就让秘书挂了。
秘书说,对方很坚持,还报了姓名。沈佳城,有印象吗?
他答道,那接过来吧。
沈佳城不是无足轻重的政客。他是首都西区风头正劲的议会代表,最重要的是,他最近两年都在联盟安全委员会任职。安全委员会由政界的三十几名代表组成,裁定涉案成员被捕后如何量刑,且监督后续保障国土安全的各级后续工作。而名单是最高法院的法官最终决定的。沈佳城当年初出茅庐,在她庭上风光无两,屡次以为自己得罪了大法官。没想到,大人有大量,法官看中他一身正气,还推荐他加入临时组成的委员会。
秦臻耐心等他的提议,可对方却发来一纸婚约。
那天以后,他便在等待完美时机。
他知道沈佳城当年早就接到过科大的录取通知书,对这所学校有特殊情感。也知道沈佳城的爷爷是沈遂康,天文台旧时有块牌匾,上面写着他名字。而他的手记和图纸都在书房。沈佳城带他参观雅苑,第一天就说过的。是他自己忘了。
因为高度保密的工作内容,沈佳城的书房只有他本人在场的时候才能放人进来,随时严密上锁,出门就会自动锁上。打开保密文件的密钥他随身带,和戒指、公章一样,不会留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除非他被其他事情吸引目光。除非他感觉亏欠自己,可以降低对自己的警惕,答应自己的要求——比如现在。
秦臻要是搞起情报工作,那就没有沈佳城什么事了。
密钥插进电脑,开始复制文件。悬在心头三年之久的答案唾手可得。他欠陶家一个解释,也欠自己一个句号。每一步他都有所预料。可这一刻到来之时,却丝毫感受不到解脱。
浴室水声提早停止。秦臻当然不会知道,为什么沈佳城冲澡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一半。
文件复制进程只走到94%,他喉头干燥。
叮当一声响。
沈佳城凑进来,又低头和他讲话。秦臻以为自己被发现,他暂时熄灭屏幕,手指挡住自己的移动磁盘插口,对沈佳城使用缓兵之计。
“我戒指找不到了。刚刚是不是……”
97%……98%……
秦臻自己的习惯,怕划伤对方,总会先摘戒指。
夏夜微风在吹,窗户也还开着,沈佳城赤身裸体,一身指痕,正垂着湿淋淋的头发,遍地给他找戒指。
99%……
“伸手,我再给你戴上。”
100%。
磁盘脱出插口,如箭簇飞离张满的弓。
刚刚过程太激烈,他手掌内外都出了一层汗,身上也湿透了。沈佳城不忍心硬推,是托着他手掌,一点点转进去的。
他随口又说,阿臻,等仗打完了,世界太平,再结一次婚吧。你挑戒指,你选地点,你请宾客。
开弓没有回头箭。
秦臻低头,沈佳城只当他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