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榴市。
爱缪剧院。
这个按理说应该还没有结束排练的时间,上个礼拜还在热闹排练的《勇气号上》剧组,今天却已经看不到几个人。
没办法,投资人被抓,发不出工资的剧组,是这样的。
上个礼拜还好,经过一个周末的恐慌发酵,这两天很多人辞职也不做就直接不来了,
乐彩·西卡迪尔是邪神信徒的流言才传两天,他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审判庭的死亡名单里,因为他的金钱又或者魅力,围在他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唯恐怕跑得不够快,得接受审判庭的检查。
可惜,跑得快也要接受检查。
乐彩·西卡迪尔一个人可连着畸变教派和瘟疫研修会、影之刃三条线,审判庭不把和他有联系的人查个底朝顶,绝不会罢休。
越是在这个时候和乐彩·西卡迪尔撇清关系,越是会被审判庭约谈,因为他们看上去最心虚。
然而最镇定的那一批人,在约谈名单也一样靠前,毕竟这样的人太过显眼,让审判庭想不注意都不行。
白璃大概是少数表现得很镇定,也不会被约谈的人了。
作为杀死乐彩·西卡迪尔的人,她合该有这样的待遇。
剧组其他人做不到如此,审判庭是守护人类的防线不错,可是对普通市民来说,这个机构对外对内都一样暴力。
驻层分所每天收十几份举报信是常态,这正说明了举报信有用。哪怕不是每一封举报信都会有结果,但大部分市民看到过这样的情景——审判官敲响被举报者的家门,带走被举报者,被举报者离开了家,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肯定会有冤假错案吧,市民们小声嘀咕,看着被举报者亲人对审判庭暴力抓捕行为的哭诉,绕开他们,却也听着风言风语。
白璃曾经也这么想,但现在她怀疑,这种风言风语,很大一部分是邪神信徒放出来的。
如果审判庭可以随便抓捕人,她举报乐彩·西卡迪尔的当天,那家伙就该进去了啊。
“所以,是你举报的,对吧?” 寒海导演说。
“是我,”白璃诚恳道歉,“非常对不起,我没考虑到剧组会受影响。”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接受你的道歉吗?!”五彩缤纷的鸟人怒喝,“你是不是没长脑子?我是你的导演,你举报投资人就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并不知道您和乐彩·西卡迪尔到底是什么关系,”白璃冷静地说,“提前和您说,或许就不是他的名字出现在死亡邪神信徒名单上,而是我的名字出现在失踪市民名单上了。”
白璃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认真道:“我女儿出生不到四礼拜,抱歉,我不能失踪。”
“卡!”寒海导演大声道。
她这声“卡”,比她刚才的怒喝音量更大,但白璃看上去完全没有被惊吓到,连睫毛都没颤一下,表情完美地凝固在寒海导演说卡的时候。
“不错,虽然你长了个食品级的脑子,但和你刚进剧组比,你已经有点模样,”五彩缤纷的鸟人观察她的表情,评价道,“杀第三个人的时候,你的感情和表情就要像这个样子。”
剧本里的女邪教徒,对金项链怀有她对小玉的感情?白璃努力带入,低下头揉了揉脸,再抬起头,重新扬起微笑,问:“这样?”
“不不不,不是这样,嘴角,嘴角要再夸张一点。”寒海导演指导。
白璃看向占据排练厅一面墙的镜子,嘴角上翘,笑容更灿烂了一点。
“味道对了,但不够自然,啧,我就不该夸你。”寒海导演说。
食品级的脑子原来是夸奖吗?白璃在心里问,道:“我会多加练习的。”
寒海导演没说话。
演员的保证,她从来不听,只看行动的成果。
“您看起来不打算解散这个剧组。”白璃又道。
“为什么要解散?”寒海导演反问。
“对啊!为什么要解散!”排练厅里的第三个人大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当男主角!”
男主角,新荣·提拜腾,顶着他那张在很大,很方的脸——尤其在狐人中很大很方的脸——呜呜哭诉:“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当男主角的机会,我已经告诉了我妈妈我爸爸,我的三个叔叔,两个姑妈,包括他们的邻居,邻居家的孩子,以及我已经分手的初恋女友……这个剧组怎么可以解散?这个剧组绝对不能解散!
“导演!”他眼泪已经落下来,“请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好像不是说坚持就能坚持的情况,白璃想。
要知道,今天来参加排练的,只有演女反派的她,和演男主角的新荣,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璃其实也想坚持,她并不打算放弃这份剧院演员的工作。毕竟,她虽然名义上成为了审判庭情报科的顾问,也办好了手续,但直到今日,审判庭都没有再找过她,只在昨天,将举报奖金、乐彩的赏金,和半周的基础工资,一并打给了她。
什么都不干就能拿钱确实很好,却不是磨砺心灵的修行之道。何况白璃已经逐渐感到了乐趣,对表演,也对表演中学习到的各项技能。
过去完全读不下书的白璃,开始考虑要不要参与大学招生考试。
如果可以,她想去试试表演系。
但要去考试的话,在剧组的工作就得放弃了。
白璃没有立刻放弃,因为她听说,很多演员在寒海导演这里学到的,比大学三年里学到的更多。
既然如此,只要寒海导演一天不解散剧组,她就能免费获得一天寒海导演的指导课。考大学是明年的事,她没必要那么急。
白璃心里是这么想,但她也知道,资金一断,寒海导演不可能坚持太久。
所以刚才她被质问,她就猜测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排练了。
不曾想,寒海导演的想法,和她完全不一样。
“只是要再找投资人而已,”鸟人道,“和以前比已经好多了,至少现在我拥有这个剧院。”
“什么?”新荣瞪大眼睛,“不是说爱缪剧院的新主人是乐……咳咳咳,是那个邪神信徒吗?”
正是因为大家都听说过这件事,剧组的人才消失得那么快。
“哦,”寒海导演解释道,“我一听说了乐彩有可能是邪神信徒的事,就找我和他的一个共同朋友,借了一笔钱,用这笔钱买下了爱缪剧院。”
她说到这里,露出瘆人微笑,道:“而我和他的这个共同朋友,上周末被审判官敲门,总之,现在还没回来。”
新荣张大嘴巴。
邪神信徒没有人权,以他们名义签下的合同,很多都会被直接作废。就像白璃如今还背负着她丈夫的欠债,但可以打官司不承担债务一样,寒海导演借的这笔钱,将来很可能不需要还了。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办法真是巧妙,受害者又是邪神信徒,白璃听着就很高兴。
但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重点。
“导演,”白璃问,“你是有猜到那个共同朋友,很大可能是邪神信徒吗?”
“如果乐彩确实是,那他肯定也是,”寒海导演笃定道,“和这群人来往多了,你是能意识到的,他们绝对有个更小的圈子。”
“淫乐沙龙……之类的?”
白璃压低了声音,十分好奇地问。
“淫乐沙龙算什么,那种地方我也被邀请过。”寒海导演光明正大说出了让新荣捂住嘴的话。
她道:“对于某些人士而言,淫乐沙龙和半公开没两样,这种半公开的淫乐沙龙,如果过于违反道德法律,很容易会遭到举报的。所以淫乐沙龙没什么,重点在比淫乐沙龙更深的地方,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但我知道,审判庭很难查到那里,哪怕这次他们能抓住很多人。”
哦。
是吗?
白璃按住开始随情绪起伏的魔力,对去大学平静地读三年书失去了兴趣。
她转移了话题,等到排练结束,才以一直以来的积极态度,询问寒海导演。
“你想帮我一起寻找新投资人?”寒海导演打量白璃,审视的目光比白璃参加面试时还冰冷。
哪怕不用侦测思想,白璃也知道,她以为她像其他演员一样,没看上乐彩,却依然想进入圈子,好得到一些“个人投资”。
白璃不打算反驳她的心里话,只对着女性鸟人露出笑容。
十几秒后,她得到了寒海导演的应允。
只剩两个演员的剧组,想继续排练是很困难的,白璃的尝试或许能给剧组拉来新投资,寒海导演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确实是很理智的想法。
寒海导演的错误大概在于,她猜错了白璃的尝试方向。
怀着将文艺圈潜伏邪神信徒一个一个抓出来杀光的念头,白璃哼着歌接回小玉,回家就发现欢半香已经到家了。
自乐彩死后,欢半香就再也没有加班或值夜班。现在每天早上,她都能和白璃一起送小玉到日托所,晚上则会打包一些菜肴回来,等着白璃再做点什么,一起面对面吃晚餐。
这样的生活非常愉快,哪怕不聊天,只是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因此,晚上白璃进卧室前,停留在起居室的时间,大大地增加了。
今天也是如此,她抱着小玉喂奶哄睡,同时向欢半香请教审判官课本上看不懂的内容。
她们一边看书一边闲聊,气氛其乐融融,直到白璃听到了主的声音。
她抬起头,还没开始寻找起居室里的镜面,先发现,欢半香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