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真正的神。
这说的是盘古,梵天,还是上帝啊?
“我的唯物世界观都要动摇了,”心灵主宰这么说,“在……剧变发生前,我们的这个世界就有神明存在?”
一个在自己的领域里完全唯心的神在说什么呢?在场的其他柱神都瞥他。
而金锤子侧过身,遥望那座大陆最高峰,冷静道:“谁知道呢。”
除了成分不明的堕落天外,如今的神明们,没有一个能算天生神明,在世界变成这个鬼样子前,祂们哪能加入神明交际圈。
那是过去身为凡物的他们,观测不到的领域,也是现在身为神明的祂们,观测不到的过去。
再说……
“现在根本记不清了,”金锤子说,“在弗托里亚克抓住保持清醒的关键前,我们都在污染中沉浸太久。”
大部分记忆随着污染的震荡抛却干净,像金锤子,胶匠,敲钟霜鸦这样,还能坚持住一个具体人类或动物形象的神明,在柱神之中也只有一半。
“我觉得我的形象变化不大。”光明之龙说。
“地壳完全破碎,一大部分无法找回,不得不抛却地球这个形象,转变为‘龙’的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金锤子道。
“我还是我。”光明之龙坚持。
胶匠无言地摸了摸祂,手臂融化,露出树脂的断面。
所以这个身体是纯手工制品吗?林打量这位老人,怀疑胶匠在成为胶匠前,是什么少数民族的手工达人。
金锤子打了个响指,将走神学生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篇篇论文在祂身后投影出现。
“话是这么说,但根据我的研究,不管旧时代有没有神明,魔力和污染都是灾变后才出现的。”拿出一根教鞭的祂点了点几个标题,道,“如果你疑惑,可以重复我的实验。”
林定眼看去,就见到了《根据至高天魔力辐射的衰变,确定大灾变精确时间》、《无名者与流浪诗人的污染残留记录,和宇宙塌陷速度变化的关系》等标题。
这是对魔力的研究了,金锤子无愧于祂的尊名,是“现实的维系者,能量的引导者,元素的管理者”。
林过去深耕的领域其实是符号学和仪式学,最近加上了心理学,和魔力研究不太搭界,但他哪怕脸色发愁,还是点头道:“我会看的。”
过去向柱神们解释原理,但总被要求给结论就行的金锤子,脸色变好了一些。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是先给了结论,道:“那些计算太长,省略掉,现在只说我的推断,那就是,不管是魔力还是污染,对于我们的宇宙来说,都是一种外来物。”
“外来?哪里?”林下意识追问。
“好问题。”金锤子点头,挥舞了一下教鞭,身后的一篇篇论文消失,又刷新出新论文。
这些新论文,看标题和插图,都是关于至高天的。
“既然魔力和污染并非本宇宙原产,那要追究魔力和污染来自何处的问题,就必须有超出这个宇宙的视野。”金锤子道,“毫无疑问,如今困于一隅的我们抵达不了那个高度,想要继续调查,就只能求助于前人的智慧。”
前人?前神吧!
金锤子陛下,你是不是想把至高天薅起来回答问题很久了?
林的吐槽几乎写在脸上,然后在金锤子看过来时揉了把脸。
揉完他举手,开口道:“我明白这次我和至高天的对话有什么重要意义了,但这里有个问题,金老师。
“这一次我是抓堕落天进入梦境,才在梦中见到了至高天,这个至高天来自堕落天的心中,或许只是堕落天对至高天的认知,所形成的一个形象,祂是不是真正的至高天,还两说吧。”
是的,这次在梦中出现的至高天,很可能是杜维·海棠和修英·博德意识深处的元森·瑟伯,很可能是类似的存在。
虽然,祂在梦中可以某种程度上压制身为梦神的林,抢走梦的主权,而堕落天本神都做不到这一点,足以证明祂绝不普通,但这不能排除祂只是个认知形象的可能。
“是这样。”金锤子一挥手,关于堕落天的论文也出现了。
“是认知形象也无所谓,祂会知道堕落天认为至高天该知道的东西。”白大褂中年男人的投影转头望向另一边,林跟着看去,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见到一些钻破大地血肉出现,鬼鬼祟祟向这边窥视的亡灵。
是古人类骸骨亡灵。
有很多古人类骸骨遗留在地表。
敲钟霜鸦振翅起飞,霜花的冰晶从祂黑羽间洒落。
林向前抬手,PM2.5大于200的空气中,第一片灰色的雪花飘落,穿过他的手心。
“为了避免地下城市太寒冷,我们只能以岩浆河与血海维系地表温度,”金锤子随口给林解释,“但温度适宜,亡灵也会更活跃,所以乌鸦和我会尽量让天气停留在冬天。”
听起来,源血之母和光明之龙,像是冬天盖在田地上的稻草。
林找了个比喻方便理解,却一时失去了观察那些古人类骸骨亡灵的兴致。
穹顶上面,也没有四季了啊。
当然,实际上整个地球,都处于金锤子调控的温室中,不然以如今宇宙完全不同以往的形态,人类不可能勉强保持着和旧时代近似的文明。
哪怕变成兽人的人类大部分不知过去,语言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但他们如果不是继承了旧文明的成果,林想要融入这个世界,恐怕得花费百倍千倍的精力。
他明白这些,但就算明白,他依然,稍稍,有点小小的寂寞。
林发呆,想回到绿泥陶街A12号的沙发上躺下,又或者坐在灰翠的办公室里看论文。
不过金锤子的迅速把他拉回现实,这位不知道当人类时是做什么的研究者,收起那些论文,重新接起一开始的话题,道:
“堕落天和至高天有特殊的联系,当然,我们不认同祂是死去的至高天,或者至高天的另一面,但祂知道的比我们多许多,这是事实。”
林已经明白金锤子这么说的目的。
他道:“所以下一次神战的战略目的,是要我再一次尝试在梦中捕获祂?”
金锤子还没说话,站在血海边的矛盾双生就回头。
冷漠的视线从头盔的视孔后扫过林,祂沙哑道:“是要你谨慎,在我们做好准备前,不要贸然再和堕落天接触。”
林:“哦……”
矛盾双生:“我会命令灰翠盯住你。”
林:“哎?!”
银色眼眸的幼神不敢置信地拉长声音,像是一只不敢置信铲屎官收起了桌沿边水杯的猫。
矛盾双生不为所动,下一句话已经略过林,去和金锤子交流。
“金,你来看看,”祂招呼,“融合权柄需要这么久吗?”
金锤子的投影消失,下一刻,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血海上。
浪花穿过祂的脚部投影,金锤子低头观察了一下,看到岸边堆积的海藻下方,浅浅一层苔藓已经向着陆地上蔓延。
细小的蘑菇也在苔藓间生长,借着血海近似人体的温度,它们的进化不受严寒的干扰。
“我觉得融合很顺利,”金锤子回答,“生命权柄之前是三等分的状态,和一对一融合相比,或许三等分的权柄要融合就是慢一些?”
“生命需要漫长的岁月。”胶匠难得开口,“弗托里亚克,你不要着急。”
“我没有着急。”矛盾双生道,视线却重新回到林身上。
“有没有可能,祂的权柄融合过程,被镜中瞳干扰了?”祂这么问。
好大一口锅!林现在不是推水杯没推成的猫,而是什么都没做也被诬陷的猫了!
他刚要为自己辩白,想起之前自己确实干涉过源血之母,发现他好像百口莫辩。
“我去看看……”林尴尬地说,镜中反射光线交织出的幻影消失。
现实中的柱神们等待着,良久后,血海上的波浪突然变大了。
猩红的浪花飞扬起,退下时,露出不知何时伫立于沙滩上的女性。
祂以红发遮蔽身体,如瀑布流淌的红发长过脚踝,逶迤盘绕在沙滩和浪花间。
海浪冲刷红发,不知什么时候,红发的末梢过度到青绿色,在岩浆凝固成的玄武岩,和血肉覆盖的地面间,扎下根去。
草木开始生长,反过来,向上缠绕源血之母与祂的红发。
这时候,一层层半透明的蕈紫软纱,从祂发顶垂下,向上缠绕的荆棘在头纱上虬结成王冠,白玫瑰盛开在王冠旁侧,果实坠在软纱之上,还有一朵菌伞鲜红点缀白斑的蘑菇,在王冠上和玫瑰一起颤动。
女神的面容一如既往隐藏红发之下,只有嘴唇和下颌的线条能看清,不过金锤子也是几千年的同伴了,不需要表情,就能感觉到源血之母的心情,并不是大胜后会有的喜悦。
“你要保留这么多祂们的痕迹在身上吗?”金锤子问,“阿门莱塔就算了,银月……”
祂欲言又止,源血之母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嘴角。
“反正已经死了。”祂道,转过身来对矛盾双生点点头。
然后祂见到了,重新以光的幻影,出现在现实中的镜中瞳。
“啊,林,”女神的笑意真实了一些,问,“你怎么像是要哭了?”
此言一出,血海中腐蚀得皮肉不存时,都没哭的林,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他声音哽咽,“地下现在可以发展种植业,但我……我什么都吃不到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