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机不仅换下了粉衣,还把象征家世的流苏金簪取了下来,被贺兰熹强行拿去保管了。
两人安顿好灵水凤凰和仙车,宋玄机设计的自动喂食机关恰好可以派上用场,之后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画舫。
画舫的船身上刻有临安上官氏的族徽,看来他们预料得不错,这的确是上官慎家的船。
贺兰熹粗略地观察了一番,画舫上大多是一些资质低下,修为平平的修士,去参加太华宗的入宗考核第一关都过不了的那种。剩下的则是莺歌燕舞之声的来源——一群风姿绰约的风尘女子。
由于画舫太大,贺兰熹决定和宋玄机分头行动,尽量多收集一些有关上官家的线索。
宋玄机留在一层,贺兰熹上了二层。不出意外,画舫的主人应该就在二层饮酒享乐。
贺兰熹轻松绕过巡逻的修士,犹入无人之境般地跃至屋顶,揭开两片瓦,舫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轻歌曼舞,裙舞飞扬,五六名年轻的男子正左拥右抱,谈笑风生。
从几人座位的分布上,不难看出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男子看上去和上官慎年龄相仿,两人的五官也有四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上官慎温文尔雅,沉稳持重;此人则略显轻浮,穿戴虽然华贵却难掩纨绔之态,贺兰熹听见众人敬称其为“上官公子”或“上官兄”。
这位上官公子正在对这一批舞姬的身形和舞姿发表重要意见。贺兰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的交谈肤浅至极,怎么聊都绕不过“美人”二字。
贺兰熹听得直皱眉——上官慎的家人不会都是这种纨绔吧。
“说到‘美人’,我知道一个地方,里头全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哪个地方?”
“还能是哪个地方,太华宗和合欢道院啊!”
“哈哈哈哈你这不是废话么,谁人不知合欢道院只收绝世美人。可太华宗那种地方,可不是我等想去便能去的。”
“唉,当年若不是我突发疾病错过了太华宗的入宗考核,我现在也是太华宗的弟子啊!”
贺兰熹:……你是个鬼。
上官恪就着怀中佳人的手喝了口酒,拖着长长的腔调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太华宗最美几个的美人不在合欢道院,而在无情道院。”
“无情道院?怎么可能!我可听说这个道院一百年都收不了几个人啊。”
“你的意思是上官兄说错了?别忘了,上官兄的弟弟可是太华宗的监察大师兄呢!”
“啊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上官家果然人才辈出,太华宗何其难入,我若是能考进去光耀我家门楣,名字不说写到族谱首页吧,至少能排到我爹前头!”
贺兰熹没想到这样都能拐到自己想听的话题。看这些人的反应,应当还不知道上官慎背叛太华宗一事。
风趣之语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上官公子”却没有笑。男人双眼眯成一条缝,醉醺醺道:“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
“上官公子”的话咋一听是废话——自然是太华宗选了上官慎,上官慎才能入太华宗。
可细细一琢磨,这句话又透出一股隐隐的不对劲来。
“当年”是哪年?选择上官慎的指的是太华宗,还是其他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上官公子”大抵是酒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要去如厕。
贺兰熹稍作思索,轻盈无声地跳下屋檐,放倒了两个作用不大的扈从,然后静守在“上官公子”回席的必经之路上。
“上官公子”解决完问题,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忽然被大力揪住了衣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又被连拖带拽地拉进了一间库房。
贺兰熹松开手,任由醉得不轻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了一堆锅碗瓢盆里,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谨慎起见,贺兰熹在库房四周设下了隔音术,一回头瞧见男人坐在一口铁锅里,正冲着他傻笑:“美人?美人我来了……”
贺兰熹:“?”
醉酒的男人越发色令智昏,只当自己撞了大运,终于寻到了一位无可挑剔的江南粉装美人,挣扎地扑向贺兰熹:“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我娶你回家做侍妾可好?”
贺兰熹脸色一变,当即抬脚踢了过去。男人哐地一声,重重撞在木柜上,被撞下来的器皿砸了个七荤八素。
被砸还不算什么,男人的修为在贺兰熹看来约等于无。没有灵力护体,四大道院随便一人的一脚都可能要了他性命。
幸好贺兰熹收着力,只是把男人踹得吐了点血,五脏六腑移了些位,养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贺兰熹居高临下,脚踩在这位“上官公子”的胸口上,冷声道:“‘宝贝’是你能叫的?”
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一边吐血一边求饶,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贺兰熹本来是想从男人嘴里套出线索,如今只能先想办法让男人醒过来了。
贺兰熹传音将自己这边的发现告知宋玄机,宋玄机让他待在原地稍等。不多时,宋玄机赶到库房,手里还拿着几本在一层找到的册子。
贺兰熹翻开册子看了两眼,原来这些都是账册。他虽然不会看账,但光看账面上的数目便知临安上官氏富可敌国,难怪非家主的小辈出行玩乐也有这么大的阵仗。
宋玄机告诉他:“画舫主人名上官恪,是上官慎的堂兄,两人同龄。”
贺兰熹道:“只能说还好不是亲兄弟。”
宋玄机见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不轻的伤,问:“你既想问话,何必将他打晕。”
贺兰熹一脸嫌弃道:“因为他叫我‘宝贝’!”
宋玄机顿了顿,并没有明显的反应:“时间紧迫,把他唤醒罢。”
贺兰熹想多看两眼账册,便把灵囊丢给宋玄机:“我灵囊里有一味【明心丹】,你找出来给他用吧。”
宋玄机:“我?”
贺兰熹:“对啊,怎么啦?”
宋玄机:“没事。”
贺兰熹翻着账本,边翻边感叹:“上官恪吃顿饭的钱够长孙策啃一万张饼了。之前在太华宗,我怎么看不出上官慎家里这么有钱。”
贺兰熹想到了不久之前还在为家人生计奔波的祝如霜,心情复杂地合上账册,抬眼瞧见宋玄机正要给上官恪灌下某个用红色瓶子装着的丹药,连忙阻止:“宋浔!”
宋玄机:“?”
贺兰熹:“你给他这种修为低下的人吃【金刚骨】?你是想废了他吗?”
宋玄机:“不是,我《丹药学》很差。”
贺兰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一时忘了。”
“这都能忘,”宋玄机道,“我从未忘记你的《九州史》很差。”
贺兰熹漠然道:“我应该感动吗。”
贺兰熹给上官恪喂下【明心丹】。上官恪醒来之时,伤好了大半,酒也全醒了。他被【审判律】绑得结结实实,看着眼前两个容貌过人的少年,眼中没有轻挑,只剩下了恐惧:“你、你们是谁……?”
贺兰熹每次和自己瞧不上的人说话都能做到无情道弟子该有的言简意赅:“我问你答,你若说谎,身上的绳索便会将你勒死,懂吗?”
上官恪也就只能在一众狐朋狗友间色厉内荏,一旦遇到真正有实力的人,立马原形毕露:“我懂我懂,小仙长请问……”
贺兰熹:“你可知上官知谨目前的下落?”
上官恪:“您说我堂弟?他现在应该在太华宗修行,他是太华宗弟子……”
【审判律】没有反应,看来上官恪的确对上官慎在太华宗的行径一无所知。
贺兰熹:“你方才说,‘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是何意?”
上官恪慌慌张张道:“那是我吹牛的,我我瞎说的!”
【审判律】依旧没有变化。
贺兰熹转向宋玄机,耸了耸肩:“好像是我想多了,他真的只是想吹牛而已。”
倘若上官氏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来也只有核心之人才能知道,断不会告诉上官恪这样的酒囊饭袋。
宋玄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贺兰熹都要带着自家道友走人了,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何要这般‘瞎说’。”
上官恪没太明白:“什、什么——?”
贺兰熹:“你想要吹牛,方式多得很,为何偏偏是这句话?”
上官恪哆哆嗦嗦地回答:“因为我梦见了,我做梦梦见过。”
贺兰熹呼吸窒了一瞬——梦?要知道,鬼十三可是最爱在梦中行走的。
宋玄机:“继续说。”
上官恪紧张得狂吞口水:“我幼时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堂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说,他能让我们其中一人拥有足以考入太华宗的资质……”
贺兰熹:“你当时几岁?”
上官恪:“大约五六岁。”
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粗略地看出一些最基本的资质。
贺兰熹:“如果只是梦,你为何记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拿出来说?”
上官恪惊惧交加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原来资质和我差不多的堂弟忽然成了名扬临安的天选之子,我心中不甘,就一直记得那个梦。”
贺兰熹:“好了,你可以继续睡了。”
上官恪的脑壳被咚地一敲,双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贺兰熹问宋玄机:“宋同学怎么看?”
宋玄机:“和你看的一样。”
贺兰熹:“所以上官慎之所以加入十三道院,是家里的缘故吗?”
宋玄机:“要去临安一探究竟么。”
假期还有两日,此处离临安不远,去一趟要不了多少时间。
上官慎,好歹也是他真情实意叫过“大师兄”的人。
贺兰熹拿定主意:“那就去看看吧——现在怎么办?”
上官恪已然昏死过去,库房内一片狼藉,瞎子都能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太愉悦的事。虽然他不认为上官恪苏醒后有本事找他们复仇,但还是稍微处理一下比较好。
宋玄机环顾四周:“可以清一下。”
贺兰熹蓦地一怔,朝宋玄机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一边远离宋玄机一边语无伦次:“不、不行啊宋浔,摸头抱抱睡觉都行,但亲……”贺兰熹光是说出“亲”这个字眼,脸就涨红了一大片:“亲真的不行啊!”
宋玄机:“?”
贺兰熹:“而且我们不是在干正经事吗?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宋玄机静静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而后说:“我的意思是,清理一下库房。”
贺兰熹:“…………”
杀了我吧。
宋玄机:“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贺兰熹偏过脸,强作镇定:“哦,我的老毛病了,我经常听错你又不是不是知道。”
宋玄机:“知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兰熹总觉得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微妙,忍不住问道:“等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双修可以,摸头拥抱可以,同床共枕亦可以,亲却不行。”宋玄机总结陈词,目光从贺兰熹嘴唇上淡然掠过:“看不懂你。”
贺兰熹嘴硬道:“看不懂就对了,我一向很难懂。”
宋玄机开始着手善后:“深有体会。”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和宋玄机一起清理着现场,娓娓道来:“这很好懂呀。宋浔你想想嘛,双修是为了救命或者精进修为,自然无可厚非;至于摸头拥抱,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之类的亲密之事,关系好的兄弟挚友也会这么做。但亲……反正就算是结拜兄弟也不会亲来亲去。”
贺兰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宋浔,你也不想被无情道院退学的吧。话说,你的流绪微梦一直都没有反应吗?”
宋玄机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