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洛接受了少年的花,并在少年极其强烈的要求下,为小蓝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识风月。
从未有过本命剑的北洛让不识风月成为了他的本命剑。本命剑与剑主灵血相契,骨骼相融,这意味着少年的一部分成为了北洛的一部分。
就像签订了某种契约一样,少年和北洛两个独立的个体通过不识风月联系在了一起。理论上说,少年应该能借此感觉到北洛的情绪,而北洛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
少年几乎感觉不到北洛情绪的起伏。北洛的心情像一口移植到终焉地的古井,终日无波无澜,少年只有在和北洛见面的时候能感觉到古井的水面泛起了微不可见的涟漪。
好像是可以称为开心的情绪,但少年见到北洛的时候自己就很开心了,他总是无法分辨他感觉到的开心是来自北洛,还是来自他自己。
少年在太华宗的第二年,人间和鬼界的争斗来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太华宗需要足够的人手为即将到来的终局之战做准备。
前来太华宗求学的人络绎不绝,十二位院长不再有逐一挑选弟子的时间和精力。他们一同设计了一个阵法,阵法内包含每个道院挑选弟子的标准。求学之人只要站在里面,阵法便会自动将他分入最适合他修行的道院。
阵法建成后,藏玉的小狐狸第一个尝试,果不其然被分入了合欢道院。少年紧跟其后,迫不及待地走入阵法,竟然被分到了无情道院!
在场之人无不大为惊讶,大家都觉得分院阵法肯定出问题了,只有阵法底层法则的设计者明法知道,阵法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无情道院的院长。
明法私下找到北洛,对其发出严肃的警告:“阵法最底层的法则之一:该院院长看重这个人,院长想要这个人。就像灵狐被分入合欢道院原因之一是藏玉喜欢他,你应该知道何物被分入无情道院意味着什么。”
北洛:“嗯。”
明法:“修无情道者一旦动心,轻则无法飞升,重则走火入魔。既然你心知肚明,就该马上避嫌止损!”
北洛:“不避。”
明法:“?”
北洛:“我很厉害,会有办法。”
明法语塞片刻,板着脸指出:“北洛,你太不谦虚,也太不敬重天道法则了。你会后悔的。”
北洛:“哦。”
藏玉和小灵狐的感情急速升温,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人一狐在太华宗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少年参加了他们的婚礼,那是他见过最热闹的太华宗,连无情道院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他甚至看到北洛喝酒了!
藏玉向少年解释了什么是成婚。在少年的理解中,成婚是两个人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生活,互相称彼此为夫君,然后无论其中一方有多离谱,另一方都要无条件地支持他。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和灵狐争论哪种颜色的狐狸最好看的时候,藏玉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自家小狐狸那边。
直到有一天,灵狐无意间向少年提起:“晚上睡觉的时候,藏玉时不时就要压到我的尾巴毛,再这么下去我毛都要掉光了。”
少年奇怪道:“你躺着,藏玉坐着,他怎么压你的尾巴毛?”
是的,少年现在不再称藏玉为“老师”了。因为藏玉在见识过他的能力后不让他叫老师了,藏玉怕折寿。
用藏玉的话来说,少年和院长们不是师生关系,而是朋友关系。
灵狐莫名其妙:“谁说藏玉是坐着的?肯定是我们两个一起躺啊。”
少年道:“可我和北洛一起睡的时候,他就是坐着的……等等。”
在和北洛同床不共枕整整一年后,某个“聪明”的神器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当晚,少年把北洛堵在房间里,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兴师问罪:“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两个人一起睡是要并排躺着睡的?!”
北洛:“因为这是人之常识。”
少年抓狂道:“可我不是人啊,没人教我我怎么知道?”
北洛想了想:“确实。”
少年觉得自己好亏的:“北洛你还好意思‘确实’!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坐着睡了,你也要和我一起躺!”
北洛目光微移:“……要求真多。”
不久之后,无情道院新推出了一本奇书,名为《谢尘缘》。
《谢尘缘》有清心寡欲,淡薄自持之效,乃无情道弟子居家旅行,出门在外必备良书。
藏玉和小灵狐成婚后的一年,被后世称为【万世之战】的人鬼大战打响了。
太华宗十二道院各尽其职,兵分四路,势要还人间一个清朗乾坤。
少年跟着北洛和明法直下九泉,摧毁了所有的欲壑之口,切断了鬼界通往人间的通道,制定了新的法则成功将整个鬼界控制了下来。
可当他们回到太华宗时,等待的不是其他人凯旋的消息,而是从鬼王身上斩下的鬼相语,重伤的浮绪,以及……藏玉的遗体。
少年来不及反应,他的笑容还僵在嘴角,突然好似回到了终焉地。
冰冷,绝望,漫无止境的黑暗和寂静。
不死的神器第一次意识到,凡人是会死的。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和藏玉说话了——那个教他说话,送他剑鞘,笑着叫他“小蓝花”的好朋友。
他不久前还和北洛一起喝了藏玉的喜酒呢,藏玉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藏玉不在,小狐狸怎么办?
教少年说话的人走了,少年仿佛变得不会说话了。他一言不发地守在浮绪身边,直到浮绪油尽灯枯,在他和北洛眼前闭上了眼睛。
骤然的离世和缓缓的离开哪个更让人绝望呢。
时隔多日,少年终于开口了。
“我以后会保护好朋友的,北洛。”少年神色麻木地喃喃道,“我一定会保护好我每一个朋友。”
北洛望着少年:“好。”
藏玉和浮绪相继身陨后,北洛和少年再没有见过那只名叫松籁的小狐狸。
唯有在少年亲手斩杀的鬼王的那日,在无尽的硝烟中,他隐约看到了一根火红的狐尾。
万世之战落幕后,少年和北洛最先顺利地飞升成神,开始了他们在天界相伴的日子。
天界虽是每一个修士心中所向之地,少年却觉得也就那样吧。他很想念太华宗,更想念太华宗的故人。
幸好在两人飞升的一百六十年后,明法也功德圆满地飞升了。
来到天界后,明法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北洛:“你当年究竟是如何飞升的?这个问题我想了一百六十年都没想明白。”
北洛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不识风月。”
明法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北洛道:“死物开花犹胜无情破道。”
明法顿时如梦初醒。原来,何物开出的花才是无情道破道不灭的关键。
少年最开始不过是终焉地的一块灵石。在漫长的岁月中,灵石开出了花,长成了剑的形状,最后修炼出了人形,其中的艰难困苦犹胜无情道破道理应遭受的天罚。
北洛用不识风月欺瞒了天道,让天道误以为无情道破道的天罚早已降下,不识风月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据。
明法对北洛欺瞒戏弄天道的所作所为叹为观止:“那么,何物还能开出第二朵花吗?”
北洛:“或许。”
明法:“难道他必须受尽苦难才能开出花?”
北洛:“未必。”
终焉地之所以能让少年开出花,也是因为百年一遇的日月和千年一遇的风雨。
只要给少年足够的生机和快乐,他终将开出第二朵花。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人间的两千年对神明而言不过须臾之光。北洛没等到少年开出第二朵花,少年又有了新的要忙活的事情。
少年在阆风塔和无情道院最新一任的沈院长成为了朋友,他要帮沈院长一个大忙。
无奈在现有的三界法则下,少年不能以神明的身份插手人间的劫难。少年和沈院长商议出了一个计划,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北洛,并道:“我当年只在太华宗修行了两年就飞升了,连太华宗的结业书都没拿到,气死我了!此番转世,我定要弥补我当年的遗憾!”
北洛:“。”
少年:“你且在天界等我,少则人间二十年多则人间五十年我就回来了!”
北洛并不觉得人间的二十年很短。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对少年说:“我陪你。”
……
十九年后,鬼界。
贺兰熹站在北洛神像座下,眼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隔着虚空,贺兰熹和宋玄机久久对望。他好像很久没和宋玄机见面了,又好像一直一直和宋玄机在一起。
前世今生,从未分离。
贺兰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哭到一半又忍不住笑了:“……宋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北洛的转世了?”
“不是,我也是拿到不识风月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宋玄机道,“但早在第一次下鬼界,我便能隐约感觉到北洛神力在鬼界的分布,从而意识到了自己或许和北洛有关系。”
贺兰熹:“什么?你居然这么早就!!”
“故此我一直在告诉你,我很厉害。”宋玄机顿了顿,似有几分耿耿于怀:“你还不信。”
贺兰熹想了想还真是,宋玄机第一次告诉他“我很厉害”就是在他们第一次从鬼界回来的时候。
“那你那么厉害的话怎么不想办法多多浇灌我?”贺兰熹抹了把眼泪,“如果我能再开出两朵花,长孙经略搞不好会哭着喊着认我做大哥,你也会有名正言顺的叔母了!”
宋玄机静了一静,问:“你知道自己在说奇怪的话吗。”
贺兰熹显然不知道:“啊?我的话哪里奇怪?”
宋玄机:“。”
时间紧迫,贺兰熹没有纠结这个奇怪的问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北洛上神?祖师爷?”
宋玄机:“我如今没有神格,不是上神,只是凡人。”
贺兰熹看了眼自己的神格,问:“所以你把你的神格放在哪里了?”
“等。”宋玄机低头看向卷轴上最后一条亮着的北洛戒律,道:“等鬼界彻底失控,真相或将大白。”
等鬼界彻底失控,鬼界和人间的屏障将彻底消失,被封印在北洛神像下的鬼界大殿下也该重返鬼界了。
贺兰熹问宋玄机:“话说鬼界大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宋玄机是北洛的时候曾和鬼界大殿下有一场大战。贺兰熹不太清楚那一战的细节,他只知道鬼界大殿下是一种法则,北洛为了封印这种法则付出了莫问黄泉的代价。
宋玄机正欲回答,两人脚下唯一亮着的一句【鬼界擅入阳间者,当诛】终于散尽了光芒,陡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