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亮只剩下半个时辰,晨光尚未撕破楼兰的长夜。
九尾小狐妖紧闭双眼,躺在奢华柔软的大床上,不谙世事的睡颜犹如埋藏于地底深处的水晶,被子外的一角露出他一小撮粉色的尾巴尖尖。
宫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与之相随的还有一下又一下,规律的撞击声,像是法杖击打地面的声音。
这些声音离小狐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床前。
审视的目光落在小狐妖的脸上,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法杖顶端的宝石散发出奇异的红光。
这的确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狐妖。
暗红色的光芒变成一道道光束飞了出来,在小狐妖周边回旋缠绕,织成一张诡异的密网。
天亮后,楼兰王宫的侍女推门而入,宫殿内已然空无一人。
……
耳边回荡着潺潺的水流声,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贺兰熹耳尖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到流水,也没有瞧见哪里有酒。他躺在黄金浇灌的台阶上,眼前是一片映照在火光中的金色回廊。
神秘修士已不见了踪影,他的任务似乎只是将美人带到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无须他插手了。
回廊的主人应该十分自信,他坚信每一个被带来的绝世美人都会按照他的设想行事。人在未知密闭的地方一定会试着寻找出口,而水流的声音则意味着出口的存在。
贺兰熹从台阶上爬起来,顺着水流的声音向前走去。
回廊两侧是金色巨石砌成的墙壁。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悬挂着一根火把,火把不但照亮了来客前进的道路,还为墙壁上的一幅幅壁画勾勒出了精美的光影。
先前在西洲的沙漠中,贺兰熹见过类似的壁画,描述的是两千年前浮绪仙君和鬼王惊天动地的一战。而这里的壁画场面更加壮观,光是人物就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堆,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又是描述的哪场大战?和鬼界有关系吗?
贺兰熹抱着疑问凑近墙壁,看清壁画上的人后,瞳孔倏地放大,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壁画上的人无论男女,每一个都面容姣好,身段婀娜。他们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处失真的地方。
贺兰熹能看到一名女子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她鼻翼上的美人痣,也能看清一个男人华服上绣着的微小的花纹……
这根本不是什么人鬼大战图,这是一张接着一张,无数张连在一起的春宫交媾图!
贺兰熹曾和宋玄机一起看过最真实的春宫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合欢道院的春宫图讲究情投意合,意境唯美,而这些壁画极其简单粗暴,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肉体或纠缠或横陈,每张绝世的容颜上满是一模一样的沉沦之色,不见情谊,唯有肉欲。
照理说这些静止不动的画面不该对贺兰熹产生影响,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从壁画上移开目光。
贺兰熹将注意力集中放在一名楼兰男子的脸上。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看到了这名男子七八次,每一次和男子在一起的人都各不相同,有男有女,有时甚至不止一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成千上万的壁画仅仅只由一百多人构成——那些已经被神秘修士收入囊中的一百零五人。
他作为被带来此地的第一百零六人,是否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在回廊的壁画上留下最淫靡,最放荡的姿态?
贺兰熹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脸,清澈的眼睛渐渐变得呆滞无神。
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落入耳中仿佛成了一声声令人遐想的喘息,原本静止的画面像有了生命,竟然在他面前动了起来。
男子所穿戴的楼兰服饰和他不久前穿的那身好像。不仅是衣服,男子的眉眼也与他的有几分相似……不,是一模一样。
恍惚间,他的脸和男子的脸完全融合,原来那些奇怪的声音都是由他发出来的。
他就是那名男子。
而和他在一起的人又是谁?放在他腰间的,又是谁的手?
他四肢着地地跪在地上,努力向后看去。
他看到了宋玄机的脸。
“——好看吗。”
清冽淡然的声音好似一把冰凌,划破一切幻象,呻吟和喘息于火光中消散,晃动的画面重归静止。
贺兰熹猛然回神,像在幻象中一样地转过身,看到的依旧是宋玄机没有过多表情的脸。
他的脑门阵阵发热,下意识地去看壁画。壁画上男人的脸明明和他的截然不同,他刚刚怎么会觉得他们很像呢?
贺兰熹给自己用了一个清心术,勉强稳住了心神:“你……你怎么从剑灵里出来了?”
宋玄机走到壁画前,端详着险些让贺兰熹着了道的画面,道:“你许久没有反应,我出来看看。”
贺兰熹有些不好意思:“哦,我方才在深思来着。”
宋玄机扫了他一眼:“嗯。”
宋玄机分明也看了许久的壁画,神色却不见有异常之处。贺兰熹忍不住问:“宋浔,你在墙壁上看到了什么?”
宋玄机顿了顿:“看到了贺兰熹。”
贺兰熹:“!!!”
这壁画果然厉害,连宋玄机都中招了。
“好巧,我就是贺兰熹。”贺兰熹明知故问,“你看到我在干嘛呀?”
一幅幅香艳之景在宋玄机口中汇成了简单的四个字:“在被我睡。”
贺兰熹一时语塞,好半天憋出一句:“你为什么能用这么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
宋玄机:“因为,我不爱情绪激动地说话。”
贺兰熹:“……又来!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宋玄机想了想,道:“也或许,是因为你在身边。”
贺兰熹微微一怔:“嗯?”
“我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宋玄机转向他,眼眸中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只有你是真的。”
贺兰熹心口一跳,莫名感动:“宋浔你……”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份感动说给宋玄机听,又听见对方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上次我帮你多抄了两遍《谢尘缘》。”
贺兰熹顿时没了表情,心想《谢尘缘》对你真那么有用的话,你之前何至于十分硬。
宋玄机从剑灵里出来后,其他人也等不住了。
长孙策为了证明自己不怕宋玄机,最先跳了出来,白观宁和祝如霜紧随其后。
贺兰熹忙道:“你们先别出来!”他很喜欢他的兄弟们,但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兄弟们一起发情的灾难画面。
萧问鹤闻言,立刻把伸到一半的脑袋缩了回去:“怎么了?”
“这地方不对劲。”贺兰熹道,“我建议你们每人先抄一遍《谢尘缘》再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还要我们帮你抄书?”长孙策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我们这是在哪?哪里就不对劲了?”
宋玄机难得主动搭理了长孙策一次:“壁画。”
“什么玩意儿?”长孙策靠近壁画,粗略地看了两眼后,嗤笑出声:“就这?你们无情道没看过春宫图吗,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贺兰熹在心中默念:五,四,三……
他才念到“二”,长孙策已经笑不出来了,脸色通红不说,还自顾自地喘了起来,反应比他中招的时候大多了。
“就这?”贺兰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混天道没看过春宫图吗。”
“你懂什么,”长孙策强撑着嘴硬,“你看到的是我气定神闲的脸红,听到的是我不屑一顾的喘……”
长孙策的神志无法支撑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清醒。
祝如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像是看不见一般,呆愣片刻后又猛地抓住了祝如霜的手腕。
贺兰熹心下一惊,几乎喊破了音:“不——放开祝云!”
“无妨,”祝如霜皱起了眉,一把揪住长孙策的衣领:“我带他回去抄书。”
贺兰熹将两人送回载星月的剑灵,又想到萧问鹤在北濯天权的剑灵里,不安地问宋玄机:“这种时候,他们两个独处不会出事吧?”
宋玄机:“不会。”
贺兰熹:“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宋玄机:“长孙策打不过祝云。”
贺兰熹一下子放心了:“也对。”
三人之中,白观宁受壁画的影响似乎是最小的。他和贺兰熹思路相同,也想到了画中人很可能就是被楼兰王抓走的一百多个美人。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咬紧的嘴唇渗出血丝,疯了一般地在壁画上找寻母亲的身影。
“不是她,不是她……没有……”白观宁喃喃道,“哪里都没有她。”
他看到了一百多个陌生的脸孔,唯独没有看到那张他最熟悉的脸。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贺兰熹道,“证明你的母亲尚未遭遇毒手。”
白观宁哑声道:“但愿如此。”
前方的回廊好似永无止境,水流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了。
三人转过一个拐角,一阵光亮袭来,眼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