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后腺体在枯萎, 许小真的生殖腔受损无法怀孕。
顾延野心里很乱,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他都能留得住。
他会和许小真有幸福的未来, 有新的开始。
他以为omega无法抵抗身体的依赖, 可许小真比他想象之中更顽强。
许小真在克服omega的本能, 违背人类的天性, 恨他, 想要离开他。
顾延野上了床,从后面拥住许小真,发现他瘦了。
那么多补汤和补药喝下去, 许小真还是瘦了, 很没有精神。
顾延野抱紧许小真的腰, 轻声问他:“小真, 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许小真不回应他,顾延野想,这样也行, 恨也好, 他不奢求爱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但是他没有办法不去回想过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 眼前出现幻觉,好像看到了十八区的破败街道。
许小真拽着他出门, 一路上又蹦又跳, 帮他扯扯领子:“带你去拍身份证哈,一会儿笑一笑。”
他不屑地拍掉许小真的手,许小真不服气, 呲了呲牙,照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
那么轻快, 那么活泼,那么朝气。
顾延野睡着了,梦里的许小真会对他笑。
许小真从他的怀里钻出来。
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要苏醒的痕迹,从枕头下面摸出来那把手术刀。
刀刃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寒光。
他坐起身,打量着顾延野,指尖在他胸口上滑动,心脏在这里,还是在这里。
许小真摸到了他心跳的位置,举起刀,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艳红飞溅,洁白的床上到处都是血。
许小真第一次开枪杀人是为了顾延野,第二次杀的人是顾延野。
他亲手把刀送进了他曾经最爱的,现在最恨的人的胸口。
顾延野在剧烈地疼痛中惊醒,眼前是许小真冰冷的脸,他看着对方眼中的恨意心惊,觉得自己可能也疯了,握住对方的手,把刀又往自己的胸口捅进去了两寸。
他试图在许小真的脸上找到些许心疼或是不忍的表情,以此来证明这段关系还有的救,许小真心里还有他。
但没有,许小真眼中只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许小真松开刀柄,任由他倒了下去,没有过多理会,然后站到窗边,打开了窗,夏夜醉人的山风从外吹进,卷携着草木清香,鼓起许小真的衣服,扬起他有些长的发丝。
他在月光下发着光,好像要碎开,然后飘走,彻底从顾延野的世界里走出去。
顾延野抬手,拍上床边的紧急呼救按钮,他想和许小真说很危险,回来,但是声音太小了,呼哧呼哧像从风箱里发出来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晰的生命流逝。
比起这个,他更惊恐于许小真会从楼上一跃而下。
管家带着医护人员冲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呼吸都僵住了。
顾延野拉住管家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保护好他,别让人动他。”
然后人就倒了下去。
……
沈冽兴致勃勃买了很多菜,放在冰箱的冷藏里,找出来定制好的那件衣服,重新站在镜子面前试了试,然后悉心挂起来。
他定两百斤新鲜牛奶和鲜花。
加上蜂蜜,用它们填满了浴缸,把自己泡进去,像腌制一块蜜饯,足足泡了两个小时。
然后修理毛发,浑身都敷上膏状面膜,清洗好后,再涂抹面霜。
沈冽披上浴袍,露出在外面的大片皮肤白嫩的发光,香得吓人。
他哥一定绝望,难过,以为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愿意帮他了。
沈冽把抽屉打开,抽出里面的枪,装好子弹,上膛,缓缓收起一根手指,倒计时:“三……”
等到三天以后,他会带着美味的食物,突然出现在哥哥面前,惊不惊喜?
然后他带着哥哥远走高飞,永远离开第三帝国,哥哥的身边,就只有他了。
……
顾延野遇刺的消息对外向民众封锁,以免造成恐慌。
消息传到顾家的时候,顾川怔了一下,随即问:“死了吗?还能拿得起枪吗?”
来人说没有,抢救过来了,应该是可以的。
他点点头,便不再多过问了。
至于这个儿子是被谁刺杀的,又是在哪儿被刺杀的,伤得重不重,在他心里并不重要。
顾川已经年老体衰,日渐感到力不从心,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顾家的荣耀,至少在顾伊宁成年之前,顾延野这个儿子不能死。
顾夫人惊喜的表情在听说顾延野没死之后化为失落,唯恐顾川发现,连忙收敛情绪,简单问候了几句,说得空带伊宁去看他。
顾伊宁在旁边嘟着嘴,抱怨:“我不喜欢大哥,我不要去!”
顾夫人惊慌地拍了她一巴掌:“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顾伊宁愤怒地瞪着母亲,挣扎尖叫:“我不喜欢大哥!你为了大哥打我!大哥去死!大哥去死!”
顾夫人连忙捂住她的嘴,讪讪看向顾川,不过对方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家里除了远在海军基地的周京烁,估计没人在乎他的安危。
顾延野是在第二天早上早上醒来的,他还有些惊讶,许小真狠心把整把刀都捅进他心脏了,他竟然还没死。
看到他醒了,医生护士忙成一团,为他检查身体。
“他人呢?”顾延野一张口,伤口随着胸脯的起伏传递出剧烈的疼痛,嗓子像刀剌过了似的。
除了疼痛之外,更多的心凉。
无论他如何欺骗自己,这个事实也血淋淋摆在眼前,许小真不会认命的,他宁愿杀了他之后,跳楼自杀或被顾家报复而死,也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记得在管家带人冲进来之前,许小真就已经从窗户翻下去了,十米的楼高,不死也得没半条命。
管家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心中闪烁复杂的情绪,不过未曾表露,只是恭敬回答:“人没事,逃跑的时候摔断了腿,跑到树林被抓回来了,倒是您,心脏被刺穿,差一点没能抢救回来。”
管家说完,几个士兵把许小真从隔壁病房推过来。
两个曾经的爱侣,一个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一个腿上打着石膏,隔着半张床,憎恶地相望。
不,也许准确一点来说,顾延野是看着许小真松了口气。
许小真则单方面憎恶地看着顾延野。
他对顾延野没死这件事深表遗憾。
有人拦在中间,唯恐许小真这个疯子再做出对顾延野不利的事情。
顾延野即便狼狈,脸色苍白,却依旧英俊,只是一向强大的男人在此刻意外显出几分脆弱,他静默了片刻,薄唇轻启:“小真,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小真摆弄着指尖的动作顿了下来:“期末考试的日子。”
“考试去吧,考完了再说。”
管家以为两个人的对峙,应该是血雨腥风,最后以顾延野让人给许小真安排在病房期末考试终止。
许小真在全息设备上答题,顾延野在隔壁上午听人汇报工作,下午清点自己名下的产业。
管家有时候觉得两个人如果不闹到这种地步,有些时候还是挺般配的。
顾延野迟迟没有再见他,正常人应该惶恐不安,但许小真异常冷静。
他恨顾延野,更恨这个帝国。
整整413通电话,他打给了一区所有能拨打的电话,警署的,政府的,高校的,甚至连动植物保护协会,教会的电话他也打过,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好像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他发在网络上的求助帖也会立刻被删除。
顾延野也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理会他,所以并不限制他的通讯设备。
许小真这个微不足道的beta,呼救声已经震耳欲聋,可在这个国家,能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
刑法317条,非法囚禁,情节恶劣者处三年及以上有期徒刑。
一条被权贵视若无物的法律。
许小真知道,自己如果顺从一点,虚与委蛇一点,他不仅能从顾延野手里捞到大笔好处,还能摇身一变,也成为这个国家能践踏法律的一员。
顾延野会允许他从政,但不会尊重他的意见,不会允许他太忙,也不会允许他做出伤害他们阶级利益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是单纯权色交易,他是被顾延野掌控的,毫无自主权的玩偶。
所以他的虚与委蛇毫无价值,换不来他想走的路,他会慢慢失去生机,枯萎而死。
许小真在决定把刀插进顾延野心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尝试逃跑,被关进监狱也会尝试越狱。
除非子弹真的射入他的眉心,否则他会竭尽所能地活着,也许会有希望和转机。
第二天傍晚,成绩通报到了各个年级。
许小真每天在恨海情天里沉沉浮浮,唯一的休闲娱乐就是学习,顾延野在这方面没亏待他,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时间,也要公放录音带学习。
得到第一,远比他和顾延野纠缠要轻松的多。
和成绩一起出来的,还有实习名单。
以他的成绩,应该留在一区,但上面显示被分去了十八区的政府。
许小真以前过于乐观,他想留在一区的某个部门,也许能做些什么,现在发现,也许去十八区并不是坏事,越是上区,他能做的事情就越少,阻碍就越多。
屏幕转了个圈,刷新一遍,许小真的实习地区就突然从十八区变成了一区的文.化部门。
管家此刻敲了敲门,示意顾延野要见他,将他带去隔壁病房。
顾延野给了许小真一些合同,还有银行卡:“这是我名下的房产和一些股份,存款。
小真,你赢了,我放你走。
我帮你洗掉标记,做omega走到哪儿都容易些。
以后别寻死了,好好活着,不喜欢文化.部可以选别的地方,我都会为你安排,有困难也可以找我。”
顾延野看着许小真,希望许小真能有对他一丝一毫的不舍,可对方能面不改色地将刀插入他的心脏,又怎么会对他有留恋呢?
“把我的实习地改回十八区,我想去那儿。
腺体我不想要。
捅了你三次,算你命大没死,以后就当从来不认识。
顾中将,以后也别见了。”
许小真没收他的东西,顾延野发现恨也比这种漠视要强,许小真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始新的生活,而这新的生活里,并没有他。
顾延野深吸一口气,胸前的伤口迸裂,鲜血染红了纱布和外衣,他只是盯着许小真的脸,描摹着他的眉眼,试图将人刻入心底,可只能看到许小真冰冷的神情和离开时候决绝的背影。
他留不住许小真,或许从瓷片扎进他胸口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想要把许小真留在身边,或许只能把人制成不会哭不会笑的标本。
许小真走得很迫不及待。
他晚上取完腺体,把电话卡插进旧手机,第二天早上拄着拐杖去学校领机票,当天晚上就乘坐上了去往十八区的航班,连自己的旧衣服和行李都没拿,就那么空落落地走了。
管家请示顾延野要不要把许小真的东西都清理掉,顾延野让他们别动,就那么放着吧。
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在伤口还没有愈合就强行出院,硬是回到了别墅。
许小真的东西还在,他的茶杯里还剩下半杯没有喝完的蜂蜜水,桌子上的梳子还夹杂着主人一根断裂的头发,手机塞在床头。
除了二楼弥漫的浓重血腥味,一切如常,好像他们的主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这里,和以前一样使用它们。
顾延野还在床边的血泊里发现了许小真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红绳,大概是在那天晚上,慌乱之间被刀割断了,切口整齐。
他从地上捡起来,摊在掌心,在发现红绳里面捆了一小缕细软的毛发,并不像许小真的,像个孩子的。
顾延野攥在掌心里,也许猜到是许小真和陈奕松那个孩子的。
这不是个好地方,充满了痛苦的回忆。
许小真当年在十八区的事情并不好查,时间过于久远,他深居简出,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更不大和人交往,十八区鱼龙混杂,管理混乱,光是住在那里人就有一亿多。
查了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找到线索,走访了他当年的同学,挨家医院排查他的挂号经历,直到许小真走的第二天,一沓薄薄的调查记录才摆在顾延野桌上。
很轻巧的几行字,概括了许小真在失去他的那五年里是怎么过的。
第一个月,出现了信息素紊乱综合征,妊娠期缺乏信息素安慰,有流产迹象。
第二个月,试图去正规医院取下腺体,因不达到腺体摘除条件,没有做成,辗转到了黑诊所,差点被卖去黑市。
第三个月,高考成绩被顶替。
第四个月,在圣心医院出现的时候,腺体缺失,早产,难产后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婴下落不明,疑似被送走了。
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高考都被顶替了……
顾延野哆嗦着手,去摸烟,发现身体脱力,连这么轻飘飘的东西都拿不起来,手上的纸哗啦啦洒落了一地。
许小真说他过得很好,许小真说他一路走来很容易,可他费了五年的时间,才能走到一区。
他受了那么多苦,如果中途有过一次想放弃,顾延野这辈子都不会和他重逢,也不会有第二次伤害他的机会。
小真爱他,所以从来不对他说这些。
小真恨他,也不会对他说这些。
可只要他曾经对许小真有一点关心或者在意,这些消息不会到现在才传到他手里。
他只会仗着许小真对他的爱,肆无忌惮伤害对方,直到这段感情走到终点,才开始反方向的亡羊补牢。
“我们查到许先生在十八区有个朋友,一年里许先生向他有过两次汇款记录,我们试图从他那里打探些消息。
但他的周围似乎有人在保护着,也在刻意躲避我们,我们没办法接近,所以能查到的有用线索就这么多。”
顾延野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心脏好像疼得流了一地的血,疼得有些麻木了,远比那把刀更痛,他站起身,恍惚说:“我亲自走一趟。”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顾延野看着脚下的泥泞,以往他想起这里时,只有厌恶和鄙夷。
可他的小真,在这种地方出生,在这种地方长大,在这种地方艰难地走去了一区。
从他降落到这里的第一刻,他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们。他是悄悄来的,刻意躲着许小真,以免再发生什么不死不休的事件。
十八区这种脏乱差的地方,上面的人不愿意接管,连手伸过来都嫌脏,自然这里自己就会滋生出几条地头蛇。
顾延野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经意间露了露枪,那些窥探的目光就少了大半。
料他们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在探子的指引下,走到一座远比周围建筑更加整洁华丽的房子。
里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大概许小真这个朋友,也是这个地区的一片小头目,所以接近受阻。
他带着人走进去。
原纳纳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下身是条牛仔裤,和当年那个穷捡破烂的小子大不一样了。
他眯着眼睛看走进来的人,为首的高大挺拔,压迫感十足,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和整个十八区格格不入。
对方相貌无论怎么办,原纳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延野,也可以说是周延,许小真那个死了的前夫!那个人渣!
许小真给他看过无数次这个人的照片,每一次被折磨的要死要活都是因为这个人。
他抿着唇,却知道对方身份不一般,不敢轻易发作,只瓮声瓮气地客气问:“请问您来做什么?”
原纳纳隐隐猜到,前些天在他家周围打转的一些人,或许就是这个人的手下,他们双方都很警惕,没有交火的意图,所以没过多久对方就撤退了。
顾延野没想到他认识自己,颔首:“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小真的事情,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许小真回来的事情原纳纳还不知道,许小真在一区发生了什么,原纳纳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天晚上,许小真给他打电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边哭,哭了没两分钟,就自己挂断了。
原纳纳也能猜到他在那边过得不好,他又做不了什么,听多了还替他心痛,有时候干脆闭上耳朵,当不知道。
其实说实在的,许小真和原纳纳,远远算不上朋友。
原纳纳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常年混迹在底层,所以没那么善良,但也不至于那么没人性,所以偶尔会在许小真半死不活的时候拉他一把。
但这一点仅存的人性,就足够他对顾延野这种畜生冷眼相待了。
“还有那个孩子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根据下面人向许小真同学问出的调查结果,孩子确实是陈奕松的。
但那个孩子也是许小真的。
陈奕松死了,他们家肯定不会管这个孩子。
许小真过得那么困难,大概没办法养活她,所以送人了,不过却很爱她。
顾延野知道许小真,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对身边每一个亲人,爱人都很珍视。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也许他也不会想要把腺体取下来。
明明只要打掉这个孩子,腺体就能保住。
或者如果他在,能释放信息素安抚,即便这个孩子是谁的都不重要,许小真的孩子和腺体都能留住。
许小真已经不想再面对他,顾延野想,或许他可以对这个孩子好一些。
“你还敢问孩子?你这个畜生!”别的还好,提起孩子,原纳纳的神经突然被踩中了,尖叫,顾不得对方的身份,冲上去抓着他的领子。
但忽然又像烫着了似的,赶忙松手,仇恨和惧怕在眼睛中来回闪烁,态度重新变得恭顺。
“好!你等着!”
原纳纳从房子后面拿出一把铁锨,跟顾延野道:“那你跟我走吧,去看孩子。”
顾延野跟着他,走到一块山头上,他喉结动了动,问:“下面我们去哪儿?”
原纳纳转了一圈儿,在地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长满青草的小鼓包:“这儿呢,你的孩子,自己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