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理,真。
到底是何物,到底是何事,到底是何因。
只有知道这些,卖药郎才能拔出这一振退魔之剑。眼下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已经失去神智,但曾为刀剑付丧神的力量并未折损,跨越了卖药郎刚刚的束缚只是个开始,以他们的武力、以他们的速度、以他们的执着,想要斩杀三郎的话并不困难。既然现状如此危险,那么卖药郎提出的,依靠他那振奇怪的剑来救人的方案,就势必要求三郎要尽快决定,不得隐瞒——
又或者。假若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堕落成这样的缘由实在羞于启齿,干脆就舍弃掉已经在前面对敌的人,独自逃窜呢?
无数白纸符咒从卖药郎的袖中飞出,只是场地空旷,难以形成一个封闭的保护空间,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浮空环绕在每个人的身旁。白纸被浊气一熏就浮现了字符与图样,红字红图鲜艳如血。而在月色之下,尚未完全散去的香气悠悠四溢,将随着污浊秽气的增加而渐渐明显的腐烂气味驱散。
“问我吗?”三郎毫不迟疑道,“太郎和次郎是在保护我的过程中变成这样的!原本是很帅气的付丧神喔,然后在我被秀吉追杀的时候一路保护我,半途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有保护我到最后就是了。”
“‘保护’吗?”余光已经看到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腰间被蛇骨缠绕的大太刀已经被以青筋毕露的手寸寸拔出、倒拖而来,卖药郎神色冷峻,追问道,“为何追杀?”
三郎:“完全不知道!我好像也没做什么让秀吉生气的事啊?”
卖药郎握住已经揭开符咒,在手中不断微颤的驱魔剑,只能继续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三郎:“几百年前吧?具体时间还没算过。”
听到这里,一边的志村新八已经献上了忍无可忍的吐槽:“在你提到秀吉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真相了吧!”
“就算你这么说,事情也就是这样。”三郎坦然道。
卖药郎脸色未改,只是眉眼间又冷了几分,只道:“那么,还有什么在那时值得注意的事吗?”
“嗯——我本来还有其他付丧神的,那时候还有不少付丧神也长出了奇奇怪怪的角……啊!”三郎猛地一敲手心,在不知是谁“你这种时候就认真一点啦!”的咆哮背景音中,恍然道,“是因为我是织田信长吧!”
“在本能寺之变发生前,都没有付丧神会这样。果然是因为我没有在本能寺之变死去,所以才会为了保护我变成这样吧。以前也记得他们说过,作为付丧神是想维护历史来着!”
微颤的驱魔剑顶端的鬼脸在这瞬间定住。
“原来如此。”卖药郎以他一贯的、微缓且冷淡的口吻道,“是‘不愿维护历史’导致如此,吗。”
在他尾音落地的那刻,鬼脸的上下齿铮然咬合!
“等下?原来不是角色扮演吗?”志村新八目瞪口呆,“织田信长?真的是那个织田信长?活过了本能寺之变身边还带着妖怪的织田信长!?带了哆啦○梦的四次元口袋的织·田·信·长?!”
……这槽点实在太多,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这都能行?
但在他们交谈的这短短几段话期间,次郎太刀与太郎太刀也越发逼近了。
在上次三郎被刺杀时,刀剑付丧神的实力已经向土方十四郎展现出了一部分。但那一次空间狭窄,除了几乎将整面墙割裂的刀痕以外,土方十四郎对于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的实力并不能给出准确的评价。而眼下,两个身躯庞大、形容狰狞的人影就站在面前,比寻常太刀要更长的大太刀在月色下,刀锋就如同聚拢了一捧月光一样,呈现出异常美丽的弧线。
在这空旷之地,他们张开双手,大太刀在攻击和距离上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比之上次更加凛冽,更加迅疾。比之月色更加明亮,更加狂乱。凛凛的刀锋挥舞起来时,连空气都为之战栗,野草被吹得四面低伏,刚刚被银时好不容易只扫出了一条小路的灌木丛在眨眼间支离破碎,枝干与碎叶被搅成一团,如石子枫般呼啸着噼里啪啦落在人的身上。刀身卷起的罡风就已如此,就更不要说在残枝之中探出的一缕刀光了。
几如明月入怀。
直至被卖药郎的符咒骤然改换位置、瞬间后移了一大段距离,那种月色冷冷而落的惊艳以及差点被穿胸而过的悚然还一时间不能从土方十四郎的心中淡去。
和他一同受袭的坂田银时则更要不要命一点——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都身形庞大,用的又是大太刀,必然要相互阻挡。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两个攻击力强、攻击距离也极广的大家伙存在视力不行的缺陷,因此在土方十四郎被攻击的瞬间,就已经俯下身就地一滚,朝着次郎太郎于太郎太刀的中间狂奔而去!
那惊艳的刀锋与搅动的空气割破了他的后背,一时间已经有殷红洇上了白色的外套。但明月当空,他犹如不甘的野犬,用力朝着两个曾经相处但如今是敌人的家伙劈砍而去。木刀在这一刻也有了金属刀刃的锋芒,连付丧神手上狰狞的骨角都在这大力一击下应声而断!
而与之相对的,是与他对上视线的面妖蠢动的眼,以及木刀不堪重负的折断声。就在面妖松开嘴里咬住的污浊血肉,要对坂田银时张开大口时,又是一振刀仿佛从黑暗处凭空出现。它就着坂田银时砍出的那一道裂缝,刁钻到吊诡地朝着次郎太刀的手腕斩下,即便如同碰上了什么无法穿越的障碍物、不得不从旁边磕碰地滑下,也咔地击中了面妖的面具,驱赶这一只面妖下意识地后缩。
只一眨眼也被紧急拉到远处,和土方十四郎再度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坂田银时擦了擦脸上的草屑,咧开嘴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挺安全的么?”
“是啊。”土方十四郎应道,“不过相对的是,我的妖刀对上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了。你也是快撑不住了吧?”
坂田银时用余光扫了一眼三郎:“所以那边那几个!给我搞快点喔?”
只出一刀,而一刀已经尽可能地最大利益化的冲田总悟声音清爽:“还真是个硬骨头,放开了砍也没关系吧?”
“你这脸上就写着想干坏事啊。”
由于这几个好战分子实在不是会乖乖呆在安全区的主,再加上不是封闭空间,凭空而起的结界带来的效果有限,卖药郎要在关键时刻把人拉回来也颇费心力。只是,虽然从开头到现在都很乱来,但那种区别于欺骗与自作自受、只是单纯为了保护什么而出现的一幕幕,纵使不能让他深觉动容,也足以让他稍加侧目了。
卖药的青年画出微笑似的唇妆之下,隐约透出些许的细微笑意。
“起因,经过,以及结果,已经全都水落石出了。”
他就如叙述故事般缓缓道来。
“护主的本性从未改变。身具‘维护历史’的天职的刀剑付丧神,为了保护主人,背弃天职。因此被污浊入体,成为妖魔……不。应该是,原本就是因为‘维护历史’而成为付丧神中的‘神’,因此在抛弃这一想法后,才会迅速堕落吧。”
付丧神的本意,是器物被长久放置或被感化而生的妖怪,并非指天生的神明。*
因此本质是刀剑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他们不是妖怪而是货真价实的低级“神明”,正是因为接下了维护历史的重任,才得以破格取得神格。但是为了主人而拼尽全力,又有谁能说不是刀剑所具有的的本性呢?
这种坚持本性的所为,对刀剑而言亦是正道。即使没有被强加的“维护历史”的任务,只要走在这一道路上,执着如一,也必然能因为这种信念而成为神明吧。那种渐渐拾起理智的表现,正是神明(刀剑男士)一面在压倒妖怪(时间溯行军)一面。
“堕落为妖魔的并非刀剑付丧神。”卖药郎一锤定音道,“而是,曾经被外界(时之政府)出于维护历史的目的强加上去的契约,或是神格,吧。”
他手中的退魔剑铮然一响,已是肯定了他的推测。
在拖着刀疾步而来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面前,卖药郎闭上了眼睛,缓缓出鞘。
衣服背后的眼睛图案如活物般闭合,金色的圆圈与线条蔓延上他的额头与手臂。退魔剑出鞘时有的不是雪亮的刀光,而是无数拼接涌动的咒文。草屑在激荡中飞起,已经完全换了一个面貌的卖药青年猝然睁眼,退魔之剑迎着两振大太刀逼近的刀锋,横拦一刀!
在即将对撞之时,不知是无意还是因为其他缘由,付丧神的手不约而同一松。大太刀哐当落地,飞溅的符文随即横着切进了他们的身躯,从内部撕扯、瓦解、撑爆那身鬼一般的躯壳。而直至此时,他们如火光的双眼,也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三郎,直至头颅也被涌动的咒文吞没。
月色皎洁,下有樱花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