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这是在说什么啊将军。
——假发,你都写了些什么啊假发!!
没错,在将军演讲之前首先还要搞清楚一件事。虽然桂小太郎在保住将军性命上积极出力,但是将军的立场仍然是先扎根于幕府,而桂小太郎仍然是攘夷志士,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政敌来着。
……所以就非要在这个正经的时候整这么一出吗!?桂小太郎这个家伙时不时就会闹出不靠谱的一面、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就算了,为什么将军你能自然地拿着政敌写给你的演讲稿,并且开讲之前都还没看一眼的啊!!
让将军当着诸多媒体人的面前发表了经典宣言的罪魁祸首此时还得意洋洋地双手环胸,自信地低语道:“哼哼,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独占!”
当然,说这句话后他就毫不意外地被坂田银时一拳抡到地上去了。
这种某种程度上能算得上是轻松愉快、联动狂喜的小插曲所带来的安静也只持续了短短半分钟而已。差不多就在桂小太郎脸朝地当场砸了个坑,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的时候,属于奈落众的刺杀也如约而至——根本无需额外掩饰,奈落众原本就是只在极小部分的圈子里才能被人知道的名字,而且就算有人知晓、就算是现场直播,事后也不过是轻飘飘几句攘夷志士冒名或者诬陷就能敷衍过去。
——只要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
刚刚还在维持秩序的真选组毫不迟疑当场出刀,向后收缩成圆将将军护卫在内。现场充斥着尖叫、哭泣还有争分夺秒的解说,但不管这些媒体人到底做出了什么反应、摄影机是否被失序的人流挤得左右摇晃,所有镜头仍然对准了手捏稿纸的德川茂茂。
这一次不用再冲上去搏杀,而是先用大喇叭指出避难场所——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避难场所,因为敌人的目标只有德川茂茂,这些媒体人根本不在他们的狩猎范围内,所以根本是想跑多远就多远,而他们只要拖走那些这种时候还想着要追新闻不要命的死脑筋就行了——万事屋们手握着声音都有些失真的丑喇叭,正和德川茂茂遥遥相望。
德川茂茂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与当前气氛不符的、宁和的微笑。
他一松手,写满了各种经典台词的稿纸就被风卷着飘到不知何处去。在不知疲倦地提醒大家避让的喇叭音里,他的声音低如絮语,却因为麦克风的缘故仍然被摄像机忠实地收录、转播。
“我是,幕府第十四任将军德川茂茂。”
“虽任将军之职,但不知能做何事、应做何事。空有志向,却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我蹉跎至今,也是让你们久等至今——这一点,实在是万分抱歉。”
“但是,有人不吝于教导我如何驭人处事,有人直接将我未曾看见的世界展现至我眼前,有人与我敌对但仍然能和我坦荡谈心……今天,是枫我的朋友、师长、部下还有敌人,一起将我送到这里的。”
刀剑碰撞、枪炮轰鸣,战斗之声不绝于耳。
“——所以。”
闪光灯不停闪烁,自上向下刺击的剑刃上泛出森森冷光。
“这个国家是否能走向光明,从来不在于是否有人担任将军。如果有人能够越过将军,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那只说明将军这个职位也到了该退出舞台的时间。”
“只是,至少现在,我还是将军。”
“我还在这里。”
尘土飞溅,血雾弥漫。
对着麦克风低语着的男人身上是桂小太郎借出去的衣服,朴素且略有些紧,让他连动作都变得局促了一些。但脱离了以往作为傀儡时整齐贵重的华服,他那张经常要保持“肃然”而面无表情的脸显得平易近人,终于能够看出他眉眼间少许属于年轻人的青涩。
以及这青涩之下的坚韧与庄重。
“所以我想,至少在我的人生中,应当也去试着找一找那条路。即使将军之名终有一天会从我的头上落下,我也不会忘记,有人始终对我付与了信任与期待。我因他们有幸活着到了这里,也想要因他们而说——”
“若是将军都无法担负起这个国家,我又如何能自称将军。”
“光凭这个名义,我就已经站在比你们离那里都近的那个位置了吧!”
“如果有一天能——”
话未说完,德川茂茂脸色剧变。
摄像机记录下了他瞳孔放大、脸色青白的瞬间,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表情疏少浅淡的人脸上竟然会有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更难想象贵为将军、他竟然会有着想要冲出去的第一反应,但随即他就直接被抽弯了腰,生生止步在真选组的保护圈内。
冲田总悟脸颊上还带着血滴,敌人的血已经顺着刃口蓄满了刀镡,但反手果断抽出刀鞘啪地击退德川茂茂的也是他,当他看过去的时候,那种慑人的冰冷与嗜血似乎也跟着一并流泻过来。
“想送死然后功亏一篑吗?”他只有余光给到了德川茂茂身上,因为作战无法顾及形象,他已经是和其他真选组成员别无二致的、野犬般的狼狈,“不如乖乖呆在原地当个小狗狗看着吧。”
“等等等等总悟!你在对将军说什么啊!这可是直播直播直播!!”
这种言语上的损人对冲田总悟来说根本还只是开了个头的程度,但是被组长亲口打断施法,再加上敌人确实不好应付难以分心,他也只能不满地咂舌,敷衍地对将军继续道。
“那家伙的护卫没那么脆弱,继续演你的讲吧。”
“这里的许多家伙,可是因为你开始热血沸腾了!”
虽然说完之后又当场(用心险恶地想要往杀敌后无意中靠过来的土方十四郎身上)啐了口唾沫的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热血沸腾的样子,但德川茂茂确实因此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三郎的位置——在媒体人都已经撤走的时候,三郎和付丧神们算是唯一和敌人没有冲突过却还呆在这里的人了。
一簇杖尖就是在刚刚,悄无声息地、如一捧清风般朝着付丧神们的中心落下的。
顷刻之间血花四溅,刀尖联通苦无、苦无扯动飞针,隐藏已久的暗器铺天盖地朝着三郎而去!那一瞬间德川茂茂连“信长公”的惊呼都卡在喉间忘了吐出,只顾着朝着三郎的位置猛扑而出!
而现在冷静了一些的他才发现,那些血花并非是源自三郎,甚至那些随刀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飞针暗器,都不在付丧神们无法应对的范围内。作为付丧神的他们身体素质实在优越,即使是行动相对而言没有那么迅捷的次郎太刀和太郎太刀,其速度也仍然远超常人,更遑论是实战。那些暗器几乎毫无遗漏地就被他们挥刀如风地扫去,唯一一点受伤而蔓出的鲜血,来自于在最初就反应过来、提刀成功挡下了那簇刺杀尖端的物吉贞宗。
成功挡下了攻击的,胁差男士。
物吉贞宗暂时没有去管上臂凭空出现的一道口子,脸色凝重地提起自己的本体刀剑,借着不远处的闪光灯对光看去。刚刚和杖尖碰撞的地方已经蔓出一道细细的裂缝,刚刚的受伤也正是本体受伤、反馈到人身身上……
但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更加细微的东西,沿着伤口一寸寸向上,如裂缝般劈向大脑。
刚刚被无声掷来的禅杖已经滚落在地,化作一个头带天冠、妹妹头的少女。
那边真选组还在和奈落众拼杀,这边付丧神也已经将三郎保护在内,唯独她孤零零地站着,甚至正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德川茂茂,都未曾将一寸目光分到她的身上。
“听夜斗说,”她对着物吉贞宗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意,“你们既是神明,也是神器是吗?”
“那么被我刺中会有什么感觉呢?”
到底是不是听夜斗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笑容、乃至她的问话,都带着一种孩子般天真的恶意。在确认物吉贞宗是真的受到影响后,她心情很好似的摇晃着双手,任由手上那些字迹露出笔画再隐没在袖内。
神器——既然是“神明使役之器”,当然不可能像是普通的刀剑一样啊。
在不同的神明手上就有不同的形态和作用,身为野良的她,在藤崎的手中,便是能让神器回忆起生前(死时)记忆、并因此沦为妖魔的,极恶之器。*
“会想起前生的记忆吗?不过神明还是不一样吧。因为神器要是变成妖魔的话,都是因为死亡的记忆太过痛苦又撑不下去的无能者。但是刀剑呢?会记起什么呢?”
“被放置多年?被碎刀?被重铸?父亲大人和我都很感兴趣——既是神器又是神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十分活泼可爱的少女一样蹦跳着接近物吉贞宗——但是实际上,她在距离物吉几步时又停下了,瞳孔中的排斥与恶意,与曾几何时听闻藤崎要选择高杉作为神器时几乎一样。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如此可爱甜美,即使只是鹦鹉学舌般地说话,也不曾改变表情:
“【明明一直作为刀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拥有人类的面容呢?】”
“所以你们也一样,是父亲大人无法原谅的对象。真可怜啊——要是在这里消失掉就好了。”
她笑道:“要是不掺和人类之间的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
片刻后,物吉贞宗出声道。
他的头发还带着些许被侵蚀后生出的汗意,温软的笑容略收敛了一些,眼睛却越发明亮,身形挺拔如同一株白杨:“那真遗憾,我们刀剑付丧神正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才选择了以人身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感觉吗?那就再凑近一点听啊!”
“我啊……”
他的气息倏而一变,竟然要比之前更加锋芒毕露。
“因为想起了义直大人,所以恨不得想让大家都来试一试呢?”
这种猛然变强的气势震得螭终于脸色一变,连忙向后。但是付丧神的速度何其迅捷,何况是本来就在这方面出色的胁差男士。只是一转眼她就已经被揪住了袖子,清秀的五官少见地组织出带着些许惶恐的表情,猛地闭上眼睛,就像是普通的小孩子那样哭叫道:“父亲、父亲大人!为什么不呼唤我啊!父亲大人!”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