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中的人格分裂患者极少数能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 他们只会认为自己出现幻觉幻听妄想。
而像顾谨言这样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多重人格的已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了。
楚湛一时之间对于顾谨言的这句话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坐在沙发上侧过目光看过去。
“顾总, 你说另外个你在跟你争夺身体?”
“是。”顾谨言沉声道。
楚湛微微蹙眉, 他还真没往这个方面去思考过,对于顾谨言两种人格的切换, 他只当作是人格分裂症的自然现象。
于是楚湛分析道:“顾总, 其实另外一个也是你自己。他是你潜在的一种性格, 我认为你说的争夺身体, 只是你不愿意去承认或接受那个性格,才导致你排斥。”
顾谨言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说的我明白,可我并不想以后的生活被自己另外一重人格影响。”
“顾总,人格分裂症能否痊愈机率未知, 而且即便是通过药物和物理治疗, 那也是个漫长的过程。往往治疗后也只是将另外一重人格压制在体内, 或者共存。”
“那就想办法让他再也不能出来。”顾谨言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 他盯着楚湛缓缓说道:“不论是他还是我,都不可能接受共存。就算他只是我分裂出去的一种人格,我也并不想把我的身体使用权分享出去。”
楚湛缄默了片刻,而后抬起眸询问:“我想知道你怎么…….感觉出他在跟你争抢?”
顾谨言无奈地苦笑一瞬:“意识共通。他发现我动了想要治疗另一重人格的念头后, 他就更加贪心。他也不愿意共存, 他只想全部占领。所以你也看到了,这两周他一直在。”
楚湛听后,心里起了疑惑, “我帮你催眠了许多次,进入过两个世界。第一世界的顾谨言能够出来, 那么最后世界的顾谨言却并没有出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最后的那个世界是楚医生你构思出来的,所以那里面的………”顾谨言顿了顿,“那个顾谨言,只是你希望那个顾谨言变成你心里所想的那样,然后可以让你顺利进行治疗而已。虽然我跟那个顾谨言也会有意识共通,可并不是我的真实性格,也不是隐藏的性格。”
“………”
顾谨言拧起眉,觉得这一段话把他自己都给绕晕了,他问楚湛:“听得懂吗?”
楚湛抽了下嘴角,点头道:“能听懂,意思就是,其实三号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并不是你和二号的性格,即便你们有共同的心理感应。”
顾谨言一愣,“二号三号?”
“没什么。”楚湛摆了摆手,又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顾谨言眼里带着鲜红的血丝,他疲惫道:“继续治疗。”
楚湛迟疑了会儿,说:“我的催眠只能回溯过去或者构织梦境,对人格分裂帮助不大。刘询对这块擅长,要不,我让他接诊?”
“可以。”
顾二号霸占了两周的身体,今天顾谨言回来,即便他是个病人却也不得不先去公司里,把这段时间堆积的事务给处理了。
于是楚湛帮他下午约了刘询。
顾谨言去公司,楚湛也去医院上班。
刘询因为接了顾谨言的单,对楚湛可是万分感激,到中午便说要去外边餐厅请楚湛吃饭。
然而,楚湛中午忙完刚打算去刘询那,顾谨言却来了,还带了酒店的食盒。
看来得放刘询鸽子了。
楚湛打开食盒,里面几道烹制精美的菜肴,却只有一份米饭,便问靠在沙发上的人,“你不吃?”
“我没胃口,你吃吧。”顾谨言脸色十分疲倦,他靠在沙发上微微阖着眼,根疏分明的睫毛下是一片浓重的阴影。
“你昨晚没睡好?”
顾谨言睁开眼说:“是他没睡好,大概他猜到我的意图,所以也焦虑。”
难怪顾谨言二号一晚上醒来好几次,楚湛心想。
“我先休息下,待会儿再去刘医生那。”
楚湛见他这姿势也休息不好,便道:“这个点不会有人进我办公室,你要不鞋子脱了沙发上躺一会儿。”
顾谨言应当是真累极了,他迟疑了下后,听从楚湛的建议,调整了下姿势躺在沙发上。
楚湛坐在办公桌后用餐,吃完后收拾残羹,又在办公室里喷了点清新剂。
顾谨言没睡多久,正好是医生们下午上班的时间点醒来,他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楚湛,便道:“如果他今天没出来,晚上我就回家去了。”
“嗯行。”
看来顾二号丢给顾一号的工作量确实很大,以至于顾谨言在刘询那治疗后,只来得及跟楚湛打一声招呼便匆匆离去。
刘询难得亲自接手顾谨言,虽中午没请楚湛吃饭成功,但还是点了奶茶送到楚湛的办公室。
楚湛正好也要问刘询顾谨言的病情。
“你怎么给他治的?”
刘询耸耸肩:“顾总这人格分裂哪能那么快治好?而且我觉得他另外那个人格挺凶猛的,估计有点悬,反正今天就给他配了点缓解精神压力的药。”
楚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其实跟他预想中差不多。
刘询忽然神秘兮兮凑上前问:“楚医生,顾总的另一重人格是不是你第一回给他催眠里的那个?”
楚湛刚想问他怎么知道,然后一想,自己曾在酒吧里跟刘询吐槽过这件事,比如第一次催眠里的顾谨言行为有多变态。
刘询调侃:“其实吧,我觉得顾总有两重人格也挺好的。”
“什么意思?”
刘询贼笑道:“楚医生你跟顾总是在同居吧?”
“……….”楚湛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下,他下意识想否认,可又好奇刘询这家伙是哪得知的,便问:“他告诉你的?”
顾一号应该不至于那么无聊。
“我闻到了你身上顾总的香水味。”
“……….你真是只狗鼻子。”楚湛顿了顿,问:“为什么说他有两重人格也挺好?”
刘询摸着鼻子讪讪道:“你看顾总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那楚医生你要是跟这个处腻了,另外一个接替上。跟另外一个吵架了,那这个还能哄你。而且每天都有不同的新鲜感,多好。”
“刘询!”
刘询口无遮拦的后果就是被楚医生赶出了办公室。
到了下班的点,顾谨言没有出现。那表明另外一重人格也没出现。
楚湛不清楚他们的切换频率,但根据往常的经验,一个人格至少会停留几天,两种人格同时在一天内出现从来没有过。
可他判断失误了。
初冬,不过才六点出头,天就已经暗了。冷空气里带着潮湿,四处裹挟着萧瑟的气息。
这种回到家后面对没有人气的房子,已经成了楚湛多年来的家常便饭。
只是这段时间来顾谨言天天赖在他这,习惯了对方的吵吵嚷嚷声。今天骤然想到这人不会过来,楚湛心里又莫名觉有丝冷清。
可当他打开门,却看到了满屋的暖灯以及厨房里头飘出的浓郁烟火气。
再一看,站在厨房里的人不是顾谨言又是谁?
顾谨言听到动静,扭过头:“怎么才下班?”
“你…….”楚湛有点发懵,很显然这是二号,毕竟一号下午才跟他说,如果另外人格没出现,他今晚不会过来。
只是这切换的时间太短了。楚湛怀疑再这样下去,一秒切换一种人格也不是不可能,若真这样,估计跟顾谨言相处的自己也会神经衰弱。
顾谨言就打了声招呼后,转过头关掉火。
楚湛看着沸腾的砂锅有点惊讶:“你炖的?”
“我哪有这本事,叫了家里厨师过来弄的。你不喜欢家里人多,我就让他们弄完走了,只是这锅汤炖的时间长,没人了只能我盯着。”顾谨言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好了,半小时到了,可以出锅了。”
楚湛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顾谨言进出厨房,他忽然短暂地情绪波动了一瞬。
然而这短暂的情绪波动被顾谨言在他唇上吧唧一口给打断了。
他猛擦嘴巴,瞪着人道:“你别动不动就亲!”
见楚湛满脸嫌弃,顾谨言挑眉哼道:“又不是没亲过,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
楚湛拿他的无赖没办法,只能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吃饭。
不得不承认,忙碌工作一天后,回到家里就有热饭,这种体验非常好。
顾谨言献宝似的得瑟问:“怎么样?跟我住一起是不是很爽?”
在这个顾谨言面前,楚湛服不了软,也夸不出口。至于爽吗?
他想,也许是爽的,除了在床上被动手动脚外,他每天只需要按时上下班,其他都不需要操心,毕竟顾大总裁有厨师有佣人。
于是楚湛便别扭地吃着饭,假装没听到。
顾谨言不介意,他继续吹嘘:“你说你要是跟另外个在一起,那得多无趣?食不言寝不语的,像他那样的人,估计上个床也没什么花样。”
眼见越说越离谱了,楚湛索性夹了一块鲍鱼堵住了他的嘴。
平时楚湛晚上的时候会看会书,顾谨言虽不乐意,但顾及楚湛的脾气也会收敛。
可今天他却缠着不放,楚湛被他烦得一点都看不进,只能将书摔在桌上,怒瞪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湛,休个假吧,我们去瑞士滑雪。”
楚湛斜了他一眼,果断拒绝:“不去。”
“那你想去哪?”顾谨言不满道。
“哪也不去,上班。”
“你又不缺钱,这破班有什么好上的?那你说除了医院,你想去哪?近点的也行……”顾谨言不依不饶地说了一堆国内的旅游胜地。
最后,楚湛被他闹的只能敷衍:“等过年再说吧。”
顾谨言叫起来:“那还得两个月!”
“也就两个月而已,你急什么?赶着去投胎一样………”楚湛说着,声音咽进了喉咙里。
而顾谨言也停止了聒噪,同一时间,俩人沉默了。
楚湛垂着眸,没去看顾谨言的神色。
顾谨言是真的在焦虑,楚湛恍然想着。尽管这个人在催眠世界和现实里向来霸道不羁,从不示弱。可此时此刻,楚湛却能察觉到他的不安。
顾一号说的没错,他们两个人格在争夺。即使刘询的治疗效果未知,但足以威胁到了二号。
争夺愈演愈烈,因为第二天躺在楚湛身边的人又换了个。
这下连楚湛都头大了,两个不停切换的人格跟他同床共枕,可相处的节奏感觉却又截然不同,导致他自己产生了一种每天与不同男人睡觉的羞耻感。
楚湛凌乱地盯着顾谨言,问:“顾总怎么回事,现在你们切换的时间怎么越来越短了?”
顾谨言脸色难看道:“我暂时抢赢了身体,但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他起床拿出昨天刘询给开的药,楚湛见他倒出了几粒便要吞下,忙起身制止。
“顾总,这药一次性不能吃这么多。”
顾谨言在医生的严格叮嘱下,只能遵循。
他吃完药后走到沙发坐下,整个人散发着恹恹的病态。
许久后他抬起眸,目光紧紧注视着楚湛,“楚医生,刘医生的治疗太慢了,我等不了。”
楚湛大概猜到了对方想干什么,只是皱着眉静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既然那个人格会从催眠世界里出来,那也有可能再回去。”
楚湛沉默着,过了片刻后他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再帮我做一次催眠。”顾谨言说,“让他回催眠世界里。”
楚湛应该说“可以”,然而他却翕动了下嘴唇,刚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
顾谨言望着他的反应,收紧了手指攥成了拳,他几不可见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对他有感情了?”
“没有。”楚湛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
不可能有感情,只是…….楚湛想,只是一个熟悉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待了这么久,又骤然间会消失。
是个正常人内心都会产生一种微妙割离感。
楚湛颤了两下睫毛,说:“可以。”
顾谨言慢慢松开了手指,他苦笑道:“谢谢你,楚医生。”
这次催眠资料得重新整理,他结合先前的催眠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逐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顾谨言其实从一开始患上的就不是什么强制爱精神病,而是缺爱。
例如二号顾谨言缺爱缺到,哪怕是跳海死也要跟他死一起。
例如三号顾谨言救出他,像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口口声声说:要他,要爱。
那么为什么一个人会缺爱?缺爱的根溯是什么?
“顾总,你方便跟我说一下你的家庭吗?”
顾谨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抵触,但还是开口说了。
“我…….跟着祖父生活,我五岁的时候他过世了。”
“你父母呢?”
顾谨言别开眼,将目光缓缓落在了阳台。
“去世了。”他的声线微凉,没有任何情绪,说得很平静。
其实多的楚湛也不用问了,光是这些足够确诊为严重缺爱了。
催眠时间最少两小时,而顾谨言的催眠时间又状况百出,以防另外一重人格突然醒来,所以这一次他们需得格外谨慎。
顾谨言分析了一整天,大概猜出另一个人格的出现时间。
“晚上。”
楚湛问:“为什么是晚上?”
“因为白天我得处理他甩下来的工作,所以基本上没时间跟你相处。而晚上。”顾谨言深深地看向楚湛,颇有些自嘲意味,“他不希望我跟你接触,尤其在晚上。所以之前几次,我多数是白天醒来,可一到晚上,他就出现了。”
“我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出现,但还是等明早再看吧,我不想催眠过程出现纰漏。”
今晚顾谨言就不走了,因为若是另外一重人格出现了,不管半夜三更几点钟肯定还是会跑到楚湛的床上。
只是俩人等到十点,顾谨言二号还没出现。
于是楚湛便准备先洗漱去卧室休息了,而顾谨言选择暂时睡沙发上,毕竟他在楚湛面前是矜持的。
“顾总,那我给你找床被子。”
“好,谢谢楚医生。”
这是顾谨言一号头一次以清醒的状态住在楚湛这,灯一关,满屋子似乎都是楚湛的气息,令他有点心猿意马。
楚湛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下一次的催眠治疗即将到来。他又生出在最后个催眠世界中的心情,那种压抑沉闷的心情。
分明都是顾谨言的人格,然而他却有一种那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的错觉。
思绪浑浑沌沌,最终楚湛抵不过困意阖上了眼睛。
等他再次睁眼时,是被一个打火机的声音给惊醒。
他住的楼层不高,窗帘半掩着便能透出底下路灯的光芒,不算明亮,但能勾勒出窗边站着的身影轮廓。
一星半点的火光在指尖焚燃,淡淡的烟草味若隐若现。
光线太暗,楚湛一时间还真没法分辨这是顾谨言的哪个人格。
要说是二号,那二号早该扑上床了。但一号又不太可能,毕竟人家自尊自爱,不至于深夜闯入。
他正想着要伸手去开床头灯,窗边人低沉的声线响起:“别开灯。”
楚湛一顿,还是将手收回。他坐起身望着暗处的人。
“你怎么半夜三更抽烟?”
“睡不着。”
在静谧的空间里,俩人沉默着。楚湛仿佛预知到接下来的事情般,没来由地感到惶恐,心跳也逐渐加速。
顾谨言的声音无法分辨情绪,他说:“你们要催眠。”
不是问,是肯定。
楚湛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如同失声般。
他和顾谨言一号商议的事情,而拥有共同身体的二号自然也都知道。
对于面前的顾谨言来说,这个计划无疑是他们在谋划死刑。
“说话。”顾谨言又问,语气稍稍加重了,却没有暴戾,只是带着浓浓的倦意。
沉默了半晌后,楚湛艰难地回道:“是。”
他看到黑暗中顾谨言慢慢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是无尽的死寂,直到烟在他的指缝间堙灭,他却浑然感受不到灼烫。
“你想赶我走?”
“顾谨言。”胸间的憋闷难以排解,楚湛不得不深呼吸后说道:“不是赶你走,而是你只是分裂出来的人格,现在你的身体无法负荷两重人格,所以必须得治疗。”
“那我呢?”
“什么…….”
顾谨言艰难地笑了笑,他慢慢走过去,最后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在黑暗中凝视楚湛。
“那我呢?楚湛。治疗后我应该去哪?”
他应该去哪?楚湛无法回答。面前的这个人格,他有思想有感情,楚湛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成精神的病症。
“我应该去催眠世界里面是吗?我只能活在催眠世界里是吗?”顾谨言自嘲道。
“你…….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楚湛几乎是皱着眉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但他无法委婉劝说,他白天与另外个顾谨言的对话,现在的这个顾谨言全都知晓,他答应了再次催眠治疗,他试图将他送回催眠世界。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顾谨言喃喃地说着,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他像在笑亦像在无奈,“楚湛,你凭什么认为他是身体的拥有者,而不是我?就因为他是你现实里先接触的,就因为我只是催眠世界里的,所以你就认定我只是他隐藏的性格?”
楚湛无法反驳,因为确实如顾谨言所说。
顾谨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既然用着同一具身体,那凭什么我就不能用这具身体享受生活?”
楚湛胸闷得难受,他很想此时此刻冲出去,冲出卧室,然后一把拉开落地窗,站在阳台上竭力呼吸夜晚的冷空气。
“为什么?”顾谨言哑声问:“为什么不能给我点公平?”
“顾谨言。”楚湛忍不住垂下脑袋,烦躁又无力地狠抓了几把头发,“别再问了,我只是个心理医生,我只能负责治疗患者,我只是在治疗。”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掺合进这些事情里去,可是我也没办法。你已经闯进我的生活里了,不,是你们两个,现在我的生活也一团乱…….”
看见楚湛这副样子,顾谨言只觉眼眶在胀痛。他想过今晚该是厉声质问或是狠狠在床上教训,让楚湛再也不敢同另外一个自己商议,一同驱逐他。
可真当他掌控了身体后,他从沙发上起来走进卧室,看到床上连睡觉都不得安稳的楚湛,他所有的情绪从沸点逐步平静。
最后平静成了一滩死水。
他脱鞋躺上床,又将半个身体都蜷缩在膝盖间的楚湛拥入怀抱。
“睡吧,时间不早了。”顾谨言在耳边轻声说,仿佛刚才的对话并不存在过。
楚湛很清楚自己的脾性,他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宁可顾谨言对自己做各种恶劣的行为,他也不想听到对方带着叹息的声音,压抑着无数的苦涩后安抚他说什么“睡吧。”
楚湛心累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心底一钝一钝的滋味。
顾谨言将他抱得很紧,楚湛也并不想挣脱。尽管下一次的催眠结果并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也许将顾谨言重新拉回催眠世界,也许一切照旧,他还在现实里潇潇洒洒生活。
可这一刻,楚湛却不会觉得顾谨言还有未来,顾谨言自己也不会觉得。
这是一种预感,令人心悸。
楚湛不明白自己为何心悸,按理说,他只能是烦躁,而不该是心悸。
顾谨言在黑暗中说话:“你喜欢他,因为他懂礼貌又温柔,他不会强迫你……”
“不是。”
“你还喜欢三号,因为他可怜,被你逼得忍无可忍还想要你的爱。”
楚湛:“也不是。”
听到回答后的顾谨言并没有多高兴,他略带苦涩的语气自嘲道:“你不喜欢我,因为我太恶劣了。我总是在催眠里强迫你,羞辱你,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因为我咎由自取。”
楚湛喉咙哑了哑,艰难道:“顾谨言,你的所有行为都是假的,那只是在催眠里。”
顾谨言没再说话,直到隔了很长的时间,他才开口。
“你原谅我吗?”
他手臂环过楚湛的腰,将额头抵在了楚湛的背脊。
“你原谅我吗?”
楚湛深深地闭了闭眼,“催眠世界是假的…….”
“那么在假的催眠世界里,你原谅我吗?”顾谨言闷着声音,灼热的呼吸透过布料传递到了楚湛的后背。
热得仿佛开始潮湿。
楚湛没有回答。
顾谨言无声地笑了,“也是,我那样对你,你怎么可能原谅。另一个他会尊重你,顾及你。三号会救你会卑微索要你的爱。可我只会拿球杆打你,踩你的脸,羞辱你,强迫你,甚至还拉你跳海,你不会原谅我的…….”
这一夜,顾谨言说了很多,然而楚湛却无法回答上几句。作为心理医生,他明白自己的反应叫做逃避。
他在逃避自己成为刽子手,逃避将紧贴在自己身边活生生的灵魂送离现实世界。
身体内的情绪似乎在翻涌,令他整晚都难以喘息,可他却用最冰冷漠然的态度掩饰了过去。
直到后面,在顾谨言的低语声中沉睡。
第二天醒来后,看着旁边熟悉的脸庞,但他已经清楚这不是昨晚的顾谨言了。
楚湛眼眸内隐藏起一丝怅然,他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顾总。”
“楚医生。”
“上午就开始催眠吧。”
“好。”
楚湛起床,却被顾谨言拉住了胳膊。
顾谨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复杂,“楚医生,你没睡好,眼睛有点红。”
“我去洗漱。”楚湛几乎是慌乱地冲进了卫生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可一张脸仍旧冷淡,这张脸仿佛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忍不住对着镜子恶声自嘲:“你真冷血。”
而镜子里那个没有血色的男人却说:“你没错,你只是个医生,你该为病人负责。”
楚湛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无数的声音不停嘈杂着。
突兀的铃声将所有的声音打断。
原来今天请了假,可是手机里的闹铃还是按时响起,楚湛关掉吵闹的铃声,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的信息,是早上五点多的信息。
这么早,会是谁?
按在屏幕上的手指下意识地颤了颤,那股心悸又凶狠地侵袭而来。
楚湛不得不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调整情绪,直到将胸间这股酸胀难受的劲给压制下去后,他才点开信息。
然而下一秒,被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情绪终究翻天覆地,如乌云般层层将他吞没。
是顾谨言的信息。
内容很短。
寥寥几字。
他说……….
“别忘记我”
————二号
他终究选择接受了在楚湛眼里,他只是个拥有代号的人格。
他甚至只能在自己睡着后,才肯通过信息袒露无助不安。
猛然间,楚湛意识到,昨天晚上还在厨房里帮他准备饭菜,那个有血有肉的,嬉笑胡闹的男人,也许…….再也不会在现实的生活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