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尖锐又变态,李明他爸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的碎了,他仿佛又回到那天深夜,漆黑建筑工地里刮着风。
三十六度的鲜血喷在脸上,烫的他颤栗,惊恐、慌张、悲哀……诸多情绪一同涌上心头。
袁祈弯腰逼近他,低头说:“他揪住你裤腿叫你救他那一刻,你有没有后悔。”
“午夜轮回,你有没有梦见他哭着喊你爸爸……他说,爸爸,我好疼啊,爸爸,救救我……”
“别说了。”李明他爸在袁祈的话音中低喃几声,最后转为嘶吼:“别说了!”
袁祈直视他眼睛,清晰看见瞳孔深处有像冰川裂开一样的细碎纹路——对方的心理防线就在言语和环境的不断刺激下塌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更何况他这亏心事做的何止一件两件,深夜漆黑之时,怎能有个心安。
真相在对方颠三倒四的话中浮出水面,和袁祈猜测的大致相同。
人性在金钱的诱惑中逐渐迷失,在贪欲作祟下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儿子。
“他妈死的早,我也没什么本事,一个人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也不容易,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他们来要债,要砍我的手,要把我家小明一起卖了,与其继续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我不是人……”
说到最后,李明这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袁祈低睥趴在地上死狗一样的人,缓慢抽完手里的烟,最后轻叹了口气。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真的。忏悔都没多少诚意,倒先把自己感动哭了。”
因果已然明了,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纪宁从门口退出去,贴墙站在巷口路过行人看不见的阴影中,从裤兜里夹出一张黄色纸笺,指尖沾青光不紧不慢在上边写下两行字,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纸笺凭空消失。
正在办公室观摩张海“缝人头”的赵乐面前浮出一张纸笺,他抓在手中扫过后当即按照指示跳回工位报警。
市局的刑侦队赶到了现场带走李明父亲。
纪宁和袁祈在围观群众包围巷口前上坡回到车边,纪宁为袁祈打开车门。
海鲜市场的腥臭味飘来,袁祈最后回身看了眼,看热闹的人一直延伸出了巷子口,尽头坡道在阳光下白的刺眼。
突然想到一句话——人心生一念,天地皆悉知,善恶尽头终有报。
不知道李明帮他父亲害人后又死在他父亲的手里,这算不算因果循环。
纪宁将车往后倒出路边,掉了个头后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袁祈问:“后续案子移交给刑侦队,咱们不用再管了吗?”
这件事起因是李明的执念,如果没有他提供的一系列“证词”,单凭李明父亲那点微不足道的口供很难将所有涉案人员都绳之以法。
但明灵的存在,又是“不能为人道”的。
纪宁说:“回去后你写份外勤报告给赵乐,后续别的部门需要协助时他知道怎么配合。”
袁祈再次对赵乐生出钦佩之情,作为连接“人类”和“明灵”的纽带,他可真是至关重要的角色。
他偏头看纪宁,捻了捻指尖问:“如实写吗?”
纪宁不疑有他,回了个直白的“嗯。”
车内就两个人,袁祈看了眼前方,忽地轻轻一笑,“那我就如实写编鬼故事吓人,诈供,纪组还配合我挡光……”
刚才忙正经事,一直没来的及揶揄对方的举动,强大又高冷的纪宁,竟然也会用这么低浅的行为哄吓人类。
纪宁略作停顿,“这个可以不写。”
他知道袁祈是在故意逗他,逗弄他是刻在那人骨子里的习惯。
他的淡漠延承于那人的喜好,是天生。
对方要他无欲无情,却又千百年如一日绞尽脑汁的逗弄他,期待他给予反应。
袁祈伸出手探向纪宁,纪宁瞳孔骤张,对方手指停在离他鼻尖不到半厘米的前方。
几秒钟的失神,脚还踩在刹车上,车头不受控制冲向路边护栏。
袁祈惊叫:“纪组——”
纪宁抬起眼皮看清路况,千钧一发之际猛打方向盘,伴随着发动机变调的轰隆声,车身擦过护栏回归正途。
幸亏还没进市区,路上车辆不多,这套蛇形走位没有造成任何事故。
袁祈由于惯性被安全带紧紧勒回座椅上,瞪大眼睛看向前方心都快跳出来了。
短短几秒钟,体验了一场劫后余生。
他刚才想要摸纪宁鼻尖的动作纯属鬼使神差的一时冲动,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大,差点引起意外。
一旦出了车祸,纪宁会不会死他不知道,但他大概率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见不着。
想到这里,袁祈紧张抓了抓安全带,又偷瞄了一旁边纪宁,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没有受到惊吓,略松口气。
接下来他再不敢乱动,两人就这样畅通无阻的回到文物局。
停下车后,袁祈绕到侧边看刚才的刮蹭。
车前有道三指宽的白边,十分显眼,他心有余悸又悻悻问:“糊这么一下,我一个月工资够吗?”
站在他身后的纪宁没吭声,只淡淡盯着他后脑勺上翘起的发丝。
袁祈弯下腰,心疼的摸了摸“伤痕”,自顾自说:“这蹭到底漆了,补起来很贵,要不咱俩工资留着,你走保险?”
“还是等我给你画个符,先贴上遮住。”
他原地逼逼赖赖半天,纪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向前走了半步,靠近他,似乎是酝酿很久,出口却又清清淡淡:“袁祈。”
袁祈下意识回头:“啊?”
紧接着,他的鼻尖被人勾了一下,猝不及防却又十分轻柔。
袁祈瞪大眼睛,恍若雷劈的僵在原地。
纪宁勾完他鼻子半个字没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转身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刮蹭的车漆。
袁祈盯着纪宁的背影怔愣半晌,直到对方走到小路尽头快要拐出去,才后知后觉摸了摸鼻尖。
心说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调戏???
袁祈摸过对方刚才蹭过的鼻尖,眉头逐渐搅紧,顺势向上使劲撸了把头发,感觉很微妙。
但凡这些事放在一个人类身上,他都能百分之百确定对方有想跟他进一步发展的企图。
但……纪宁是明灵,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极品,允许跟他“玩玩”也好,承认“喜欢”他也罢,袁祈只敢听听不敢自作多情觉着真能像自己想的那样进行。
他屡次回避,对方却好像总想越过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