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祈回到地下车库后纪宁并没有多问,两人开车回到局里,正是饭点,一起在楼下食堂吃了午饭。
这期间袁祈的表现都很正常,偶尔调侃他一两句,心情也是不好不坏。
吃完饭赵乐又打电话过来,说建安郊外的某坟场闹鬼,要他们去探火,影青不在组里,袁祈于是和纪宁过去了。
这次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回来——那根本就是附近村民为了拓宽宅基地,自己闹出来的幺蛾子,界定完后移交给当地办案民警。
回来后刚进办公室,赵乐就催袁祈写上午博物馆的外勤报告。
“以后确定是我们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要写外勤报告,我好走流程去找局长签字,后续相关部门收到通知,一路为我们亮灯。”
袁祈点头,回到电脑前开始吧嗒吧嗒打字。
风吹过旁边窗帘,对面的纪宁时不时抬头看他眼,从博物馆回来开始,他隐约能感觉到袁祈的不对劲,说不上为什么,似乎他不该如此平静。
缸里那条银色小鱼举头浮出水面,朝袁祈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快下班时袁祈将两份报告写好,那件“坟场闹鬼”尽管不属于他们的“职业范围”,但也要留档。
他将报告发给赵乐,站起来敲了敲纪宁桌面说:“纪组,今晚吃红烧排骨,凉拌碟黄瓜丝,你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纪宁随她站起来将桌子略微收拾,那条小鱼又沉入缸底不见了踪迹。
“没有,听你的。”
于是袁祈就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拐着领导准时下了。
办公室门刚关上,埋头在电脑前检查袁祈报告的赵乐鬼鬼祟祟抬头,先是朝门口瞄了眼,转过椅子对身后影青说:“你有没有觉着袁祈跟咱们纪组之间有种奇怪的氛围。”
影青低垂眼皮,“没有。”
赵乐怒其不争,“你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老张。”赵乐见这个说不通,又仰头朝张海喊。
“你有没有觉着,袁祈跟咱们纪组之间,怪怪的。”他形容不上那种感觉,只是苍白说:“跟和我们相处的时候不一样。”
张海眨了眨昏花的老眼,认真问:“啊?你说谁要生儿子?”
赵乐:“……”
得,这位更是白瞎。
他转回去,很没意思的靠在椅背上,在这个办公室里,根本不指望有人能跟他一起聊八卦,自言自语细品,“反正我觉着是这样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嗯……”
他想了半天,最后恍然道:“就跟我们楼下那对老头和老太太一样。”
那种因日久天长相处而磨合出来的浑然天成,生活习惯和性格都十分契合。
赵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惊人,话音刚落,后颈就传来了阴凉冷意,影青冷冷:“闭嘴。”
赵乐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悻悻把椅子往前拉并且闭上了嘴。
他嘴里的“老头”和“老太太”先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去路上袁祈在脑海中重温了遍“袁氏红烧排骨”的做法,突然说:“小的时候,每次考高分或者我爸回家,我家晚上都吃红烧排骨,每次吃排骨,肯定配两半黄瓜丝。”
可能是今天李威军提起,他有点想她妈了。
开车的纪宁用余光扫了他眼,感觉袁祈含笑的眼中浮起淡淡忧伤。
他能看出袁祈平静下的压抑和反常,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嗯”了声。
到家后袁祈负责给排骨焯水去腥,纪宁想要帮忙,结果被安排去洗黄瓜。
水池就在煤气灶旁,两人虽然各干各的,但在转身时总会有细小肢体摩擦,纪宁洗完黄瓜问放哪里,袁祈快速转身递给他一个滤水盆。
两个人的手短暂相碰时,纪宁感觉到了袁祈手背上因为沾过凉水有点冰。
他看着袁祈将排骨捞出来滤干油炸,端锅炒菜的背影跟升腾的油烟混在一起。
这种感觉他很陌生,但袁祈却适应的很好,浑然天成。
纪宁心想这大概就是瀛祈当年一直所追寻的烟火气。
排骨炸的很香,用酱汁炖过后非常入味,袁祈嘴上说着还差点,但不由多吃了好几碗饭。
吃过饭后他主动把碗洗了,让纪宁早点去睡。
纪宁临上楼前忍不住回头望了眼,他说不出“想多陪陪你”这样的话,就像他无法强迫袁祈告诉他那些潜藏内心的情绪。
纪宁沉默着回到自己房间阖门,洗了澡躺在床上看窗外千年不变的月色,其实月光会随着季节变化,可时间太久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脑子里如今剩下的,只有跟瀛祈之间的回忆。
窗外这一幕是那人死之前的景色,他定格了千年。
那天晚上跟今晚一样安静,也跟过去的无数个晚上没什么区别。
他躺在瀛祈怀里,对方平静告诉他自己要死了。
他问为什么?
瀛祈回答说是因为自己曾许下的一个承诺,他答应了一个人,要让九州安定,要让黎民居有定所,所以他需以自身为炉,铸造九鼎。
那时候的纪宁只知道更替往复,就像树木抽芽生长落下,野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年年复年年。
他为瀛祈来到世上,此后形影不离,不知分别,他以为的死只是一场循环……用不了多久,瀛祈会再度出现在山间,衣衫葱绿,长发如风,懒懒散散坐在石台上用抓来的虫子逗他,等他不睬,再转而捧出熟透的果子求他一笑。
可是他错了,他等来的是大荒山百木凋零,等来了兔走狐散……
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洪水彻底平息,斗转星移,等到大禹去世,等到夏亡,等到牧野的誓言震荡,山川已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可瀛祈却还没有回来。
后来他才知道,山鬼的死不是树叶凋敝,没有循环可言……
他才知道,原来等待是为了相见,而随时间蔓延增长,迫切想要相见的渴望,叫执念……
“瀛祈……”纪宁不由呢喃,也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从隔壁袁祈的房间传出,夹杂着烧纸和其他晦涩的东西。
纪宁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袁祈跪在地上,窗户开着,风把沾血黄符吹得到处都是,墙上涂满了乱七八糟血,他手臂上那道白天包好的口子被豁开正在簌簌往外流血,滴入身下那圈用小刀刻出的凹槽中。
按理说他们破了明灵的帐,浑身的“假性”伤口都会消失,为什么这道没有。
袁祈早就猜测过玄圭的作用,或许它可以“留住”一些东西,于是在帐消失的前一刻,他将玄圭贴在手臂伤口之上。
为自己寻找那只是明灵,留下一个指向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