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掀开,门扇砰一声撞在墙上,纪宁站在门口,扑鼻的血腥气直接将他钉在原地。
纪宁熟悉天地规则,只一眼就明白袁祈布置这些东西要做什么——以对方造成的伤口为“诱因”,将两边连接,咒成后袁祈不仅能够知晓那人的去向,甚至可以操纵对方。
至于代价,天残地缺又或者他被发现血肉模糊的惨死在某个角落。
纪宁的目光几乎被冻住,一寸寸从布置的东西上挪开,最终定在袁祈的惨白脸上——阴暗、惊恐、愤怒……诸多情绪毫不遮掩表露在那张脸上,让他的眼中都多了圈血丝。
袁祈闻声抬头,对上后只瞬间就垂眸避开,脖颈不受控制涌出寒意。
从认识到现在,他第一次在纪宁身上感觉到压迫,好像只要对方动动手他就死了——直至此刻袁祈才切实的意识到。赵乐平日里偶然表露出的害怕并不是装的,纪宁是和“墓主”“李明”他们同类的明灵。
袁祈的呼吸逐渐放缓,连那股血腥的味道都在纪宁的逼视中被冲淡不少。
可箭在弦上,他克制住想要躲开的本能,硬着头皮继续用手里刀尖豁手臂伤口——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纪宁一步跨进来,隔着三四米直接出现在袁祈面前,踩着他用小刀刻的凹槽,俯身抓住袁祈手臂。
他抓的不是握刀的那只手,而是伤口位置。
袁祈霎时间疼的脸色惨白,另一只手的小刀却怎么都不肯松死死攥住,鲜血顺纪宁指缝涌出,蜿蜒流下又滴落在地。
“松手——”
袁祈呼吸都要停了,额头上青筋浮起,从牙缝中艰难挤出两个字。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果非要严格划分,他用的是正是单位不容的“巫蛊类邪术”,纪宁生气也是应该的。
袁祈奋力挣扎,疼痛让他的呼吸短暂而急促。然而纪宁箍着手臂纹丝不动,好像要将手臂上这圈肉连同骨头一起捏碎。
这种感觉持续半晌,袁祈恍然发现了更绝望的事情——那道伤口竟然在快速愈合。
他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顾一切要把手臂抽回,厉声道:“别管我!松手!”
当年的真相跟这只明灵脱不开关系,他要在第八组之前找到这个东西,知晓一切。
他不用第八组插手,是仇是怨,他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和解决方式。他得为她妈的性命和他自己这些年讨一个说法,这是他苟延残喘至今的意义。
搜魂禁术,是他目前唯一的办法。
纪宁愤怒到极点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对于袁祈的喧嚣充耳不闻,整张脸绷的像块冰雕。
袁祈看着伤口一点点消失,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绝望,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疯:“从现在开始,我不在第八组管辖内,我做什么事情你都无权干预!”
“纪宁,你他妈松手!”
他的话音刚落,纪宁猛地松手将人推开,如他所愿。
袁祈由于惯性摔在地上,后肘撑地爬起,纪宁没再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
以往两人交往,他还从未这样决绝的态度。
袁祈在纪宁出门转身时,看见他左臂袖子有血洇透,猩红狰狞的伤痕从袖口蜿蜒探出……
袁祈目光一凝,确定自己手里的刀并没有碰到对方,目光缓慢落在愈合的手臂上,发觉纪宁渗血的位置,正是他先前受伤的地方。
袁祈突然怔住。
有阴有阳,有损有补,世间一切本就如此,天地规矩,没有凭空少的,哪来凭空多的。
他脑子一下乱了,慢半拍看着自己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确实在遇见纪宁以后,他每次受伤都有异于平时的愈合速度,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体质好了。
那如果这一切都是对方“换”来的的呢?
那场全身烧伤根本不是梦,第二天他在门口看见纪宁时,对方的脸色惨白,只是自己那时候只在意袁载道呢喃的名字,连关心的询问都没有。
袁祈心中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又透又伤,焦躁和愤怒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内心五味杂陈,说不上什么滋味。
所以在他被烧伤的那天晚上,纪宁将浑身烧焦的皮肉转移到自己身上,忍着难耐的疼一直熬到天明。
为什么?
他眉头紧锁盯着残留血迹的手臂半晌,脑中天翻地覆,不明白纪宁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只是……
袁祈狠心地想——他们只是彼此慰藉满足生理需求的搭档罢了。
纪宁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以前在大荒山上,他不理睬的原因都只是因为一只虫子或灜祈的一句玩笑话。
他沉默最长的一次,是池子里两朵睡莲开的时间,灜祈送了他一只银色的小鱼……
天边圆月高悬,纪宁坐在那块平整的大石头上,这种感觉,跟当年亲眼看着瀛祈化成星星点点碎屑消散于天地间一样……胸口的位置异常难受,像有块巨大石头压在上方。
他想把心脏掏出来短暂脱离这个躯体……可成为明灵以后,他就没有心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纪宁短暂侧目又垂下眼眸。
袁祈身上还带着淡淡血气,挨着他坐下,两手交握垂在膝上,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这么多年,他的性格都很“随和”,不树敌也不和别人争吵,就连面对明显对他有敌意的影青,也都是得过且过。
平日里的甜言蜜语能掐会算,无论男女年级轻的或是老的都能被哄得心花怒放。
但真到了跟人吵架要求和时,却觉着力不从心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半晌后,袁祈说:“对不起,刚才不应该把气撒在你身上,只是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付得起代价。”
他说完,暗戳戳偷瞄纪宁,对方低垂眼眸,连片目光都没给他,冷战的意思十分明显。
袁祈抓了把头发,望着他手臂上的血,“我刚才没找到急救箱,你先告诉我在哪,我去拿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处理完了以后……我可以让你锤两下消消气,当然要在……不伤害性命的前提下。”
纪宁没有接他的玩笑,依旧不吭声。
袁祈担心对方的伤口又怕激怒对方,抬起手缓慢地一点点凑近。
没等碰到,纪宁直接用眼神冷冷剐来划下界限。
袁祈对上如有实质的目光,头皮发麻,悻悻收手,心说这可如何是好。
又沉默了会儿,他再次缓慢又放轻语气开口:“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我不应该说话那么大声,对不起。”
纪宁依旧不答。
袁祈深深叹了口无力的气,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沉默半晌,他起身进屋,重新坐回来时,两手合在一起神秘兮兮捧到纪宁眼前。
“纪组,祖宗,别生气了,行吗?”
他的手指缓慢张开,露出掌心里托着的一根碧绿黄瓜——那是今晚凉拌剩下的。
袁祈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强行解释说:“这不是一根普通的黄瓜,这是一根顶花带刺的极品黄瓜。”
他也知道自己道歉的方式很迷,但就在刚才,脑子里突然涌出了这个想法,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他觉着在纪宁生气的时候应该弄点吃的东西来哄哄,最好是一个熟透的苹果或者李子之类。
奈何如今厨房里,只剩下这根黄瓜。
柔和月光下,纪宁冰冷的视线在触碰到袁祈掌心时稍稍有所缓和,甚至显露出一丝惊诧,抬眸扫过袁祈的脸。
袁祈从刚才开始就恨不得在他脸上支个放大镜来观察他的微表情,见有所松动赶紧又往他眼前送。
“我洗过了,可以直接吃,很脆。”
纪宁依旧沉默,只是这次终于没有无视,垂着眼皮接在手中。
“你会死。”
纪宁在袁祈松了一口气时,突然清冷地说:“那么做,你会死。”
“嗯。”袁祈识相的没有跟他唱反调,“我知道。”
他轻轻出了口气,两只手放松地撑在身后,月亮映在眼中,“但对我来说,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纪宁将黄瓜递到嘴边,咯吱咬了一口嚼碎咽下后侧目:“我能帮你。”
纪宁刚才因为吃东西,腮帮子短暂鼓起,袁祈没忍住用手摁了摁,倏地笑了,却并没有多少欢喜在里边,他盯着对方的脸。
“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工作了,我想自己解决。”
纪宁又咬了口黄瓜,没有开口。
他明白,袁祈之所以今晚背着他做这些事,是因为“不相信第八组”。
第八组对明灵采取的“消除执念”或“强行镇压”的惩罚根本满足不了袁祈,他觉着不够,他说的“自己的方式”,是如同今晚的“邪术”以及比这更狠毒的东西。
袁祈看着安静的纪宁,这人强大却又单纯,怒火来快消得也快,只是一根黄瓜就能被安抚好,再次端端正正坐他身边。
从未有过的想法自袁祈心底生出——如果自己不是现在这样满心牵挂的不稳定状态,他很想正式的追求这人,不在止步于肉体,以后安稳又平静的过下去,不管对方是明灵还是什么。
“我明天会去找赵哥,把我入职手续暂停,等处理完这件事,你还想接收我的话,我以后……”
纪宁咽下嘴里东西,垂眸看着手中剩下的那一小节黄瓜。
“你可以信我。”
这次轮到袁祈沉默了,他生硬的转了话题,鬼使神差问:“要是我刚才真把自己作死了,你也会用先前那样的方法救我吗?”
说刚出口,他就后悔起来,不知道自己想听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月光下,纪宁极轻摇头。
没等袁祈失落浮起,他说:“我已经没有再让你复生的能力了。”
仅那一次,他钻了天地规矩的漏洞,成为了规则。
如果袁祈再次死去,那所有明灵都要继续无边的等待和永生的惩罚,世间再没有人可以终结这场延续了千年的罪孽。
【作者有话说】
袁祈:我哄我老婆用黄瓜(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