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孩子气的话,偏是被低沉的少年嗓音诉说出口,温和又柔软,像今夜融化的雪,自唇齿间呢喃般流淌。
望过来的眼神,又带着少年的莽撞。
贺斯珩微微睁大眼,也不自觉屏息。
这这这人突然讲什么情话?!
夜色昏昧,路灯的灯光遥远地斜落在二人身上。
冷空气将贺斯珩的鼻尖冻得微微红,琥珀色的眸子圆睁,盛满不知所措的惊愕。
谈璟看着他像只受惊又不敢轻举妄动的猫,完全僵在原地。
“贺斯珩。”谈璟忽然唤他,声音很轻,像是很怕惊动这只紧张的猫。
贺斯珩的眼睫毛还是一颤,被他呼唤着,望向他的眼睛。
男生敛着眼皮,根根分明的睫毛直直下垂,他眉眼的线条浓墨重彩,笑起来时带着一种要勾不勾的妖孽劲,但他此刻没笑。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似乎同往常无异,贺斯珩却莫名觉得,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睛里,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某些情绪。
或许看懂了。
他眼底的侵略性。
是夜太安静,所以心跳才会被衬得响亮。
谈璟渐渐低下头,他们呼吸出的白气交融在一起。
但他没再继续,停在最后的距离,温声询问:“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贺斯珩猛地回神,眼睫毛飞快地眨了两下:“当、当然不行!”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谈璟真要抱他,也就是伸个手的事,即便是做更亲密的事,也完全有那个机会。
但对方却只是很有分寸地理了理他的围巾,往后退了半步。
距离拉开,侵略感也随之消失。
贺斯珩暗暗松了口气,又听谈璟一本正经开口:“这次不行的话,我下次再问问。”
贺斯珩:“……”
这人,有点分寸但不多。
*
元旦后不久就是期末考试,贺斯珩上次以几分之差输给谈璟,半夜睡觉都觉得不甘心,这次牟足了劲要重回第一。
偏偏这时候,谈璟后援会群的群主毫无征兆地找上他:叮当猫同学,恭喜你接到了我们群的随机任务!
贺斯珩把手机放在课桌底下,发了个问号过去。
群主跟他解释了一番,群里每个月都会有团建,摇号群员做任务,拍张谈璟的照片发群里,供姐妹们在备考期间舔屏放松心情,还特意嘱咐,不能偷拍隐私,不能拍丑照。
群主又额外强调:当然,我们会长大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
贺斯珩忍不住腹诽,这花痴群竟然还有团建这种东西,他算是知道了群相册里谈璟的各种照片是怎么来的。
当初加这个后援会群,是为了知己知彼,打探谈璟的情况,但群里都是些对谈璟的盲目吹捧彩虹屁,没什么卵用,贺斯珩都把这群的存在忘在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被群主找上,他心想干脆退群算了,点进页面,发现群里上传了上传了一份群文件,竟然是谈璟的过往考试成绩。
贺斯珩立刻下载,点进去看,除了那两次缺考导致总分有些低,谈璟这家伙的成绩单还真是漂亮,难怪这份文件的备注是以此为标准,激励自己。
这些人花痴还痴出学习干劲来了。
贺斯珩曾经问过周雨,为什么谈璟有这种这么崇拜他的后援会团体,他却没有?
周雨回答:“谈璟有一种让人想要跟他学习的磁场。”
“难道我没有?”贺斯珩更为不满,“我哪次不是年级第一?”
周雨解释:“看的不是成绩,而是态度。”
类似于努力型和天赋型的区别,大家往往会不自觉向踏实努力的学霸靠拢,却对天才望而却步。
贺斯珩脑子转得快,不管学习还是其他事都容易上手,从小顺风顺水惯了,所以做什么事都带着少爷习性,随性到吊儿郎当,即便他有自己的一套用功方式,外人却看不出来。
而谈璟,并非是没有足够的天赋,但大家更关注他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茍的正经,哪怕老师在讲台上讲些跟上课无关的题外话,也不见得他会开小差。
听周雨这么解释,贺斯珩只想冷笑。
谈璟哪里是不会开小差,明明是装模作样伪装得好。
他跟谈璟坐了快一个学期的同桌,多少次见这家伙在语文课上做其他事,刷数学题、看课外书、玩转笔,语文老师要是知道真相,真的会哭出来好吗。
贺斯珩不打算退群了。
他要抓拍一张谈璟上课开小差的照片甩群里,让那些盲目崇拜他的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贺斯珩给群主回了消息:任务我接了,等着吧。
刚好下节课就是语文课,贺斯珩看着接水回来的谈璟坐回座位,不怀好意地扯起嘴角。
哼哼,他高低得挫挫这家伙的威风。
谈璟不慌不忙把水杯放下,瞥见他把坏心思写在脸上的模样,眉梢一挑:“这么看着我,喜欢我?”
“……”
贺斯珩眼角直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可能因为你以前没现在这么喜欢我,”谈璟答得认真,“所以也没现在这么关注我。”
什么叫以前没现在这么喜欢他?他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喜欢他?
贺斯珩简直无语,再听谈璟叨两句,他估计又要被这心机狗给绕进去。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自己胆小,不敢告白,这脸皮都快赶上城墙厚了。
恰好上课铃响,贺斯珩扭回脸。
已经到了期末,语文课的上课内容都是复习讲题,比讲课文还枯燥,贺斯珩有任务在身,没心思听讲,余光都在谈璟身上,等待着时机,拍下他上课开小差的罪证。
偏偏谈璟这节课又在认真听讲了,还坐得笔直端正。
贺斯珩等得心焦,正想着要不要给他来点诱惑,余光忽然瞧见谈璟撕了张草稿纸纸条,提笔写了什么东西,递过来。
贺斯珩狐疑地接过,看见上面的字:今天算第一天?
贺斯珩不明所以:什么第一天?
谈璟回:恋爱第一天。
“……?”
什么东西?怎么就恋爱第一天了?
贺斯珩莫名其妙,在纸条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递回去。
没多久,谈璟的纸条又送过来。
谈璟:除了喜欢我,我想不到你一直偷看我的理由,正好,我们两情相悦。
“……”
要不是在上课,贺斯珩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大骂他臭不要脸。
可偷看被抓包,他自己也挺臊。
贺斯珩咬牙切齿地回信:谁跟你两情相悦!
他不客气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过去。
谈璟打开纸团,看到他那句力透纸背的否认,短促地笑了声。
他微微偏头。
贺斯珩正圆睁着眼睛怒瞪他,像极了被人摸到敏感部位的炸毛小猫。
被这么凶巴巴地瞪着,谈璟心情却挺好,愉悦地弯起嘴角,低头写下一行字:那我再努力努力。
……努力个毛线团团。
贺斯珩臊着脸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课桌,再不跟他交流,让他努力努力白努力。
接到这鬼任务两天了,贺斯珩根本找不到机会偷拍谈璟开小差,又不想再被谈璟抓住偷看他的把柄,心想干脆退群算了。
他跟群主说了声,被群主使劲挽留:别急着退群呀!完不成任务也没什么惩罚,交给别人就是了,我们群管理很宽松的!
贺斯珩:宽松的话能不能把我的头衔先改改。
他实在是受够了顶着谈璟的叮当猫这头衔发言。
群主:这不行,死了好多脑细胞想出来的呢。
贺斯珩:……
死的那些脑细胞全都是黄色的吧?
跟群主掰扯了半天,贺斯珩到底还是没退群,反正群主都说了任务不设期限,他静候时机,总会等到谈璟露出破绽的那刻。
他先专注期末的复习,拿回第一。
周五晚上,贺斯珩洗完澡,坐回书桌前看书,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声。
他拿起来看了眼,是表弟舒亦辰发来的消息,问他借钱。
舒亦辰是舒秋女士的哥哥的孩子,比贺斯珩小三岁,从小就把贺斯珩当崇拜对象,每次来贺家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贺斯珩放下笔,回消息问:要多少?
舒亦辰平时不缺零花钱,这次却张口就要三千。
贺斯珩再怎么对花钱没概念,也知道这钱对舒亦辰这个初中生来说不是小数目。
事出反常必有妖,贺斯珩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明明刚还秒回消息,电话拨出去响了好些声,舒亦辰才终于接通,像是不太情愿接这电话。
贺斯珩开门见山:“你借这么多钱做什么?”
电话那边,舒亦辰吞吞吐吐,答非所问:“哥,我没被人偷手机,是我本人跟你借钱。”
确认是本人,贺斯珩问:“你被人绑架了?”
“……绑匪帮我才要三千块吗,怎么也得三千万吧!”舒亦辰在那边炸毛,又小声嘟囔了句,“不借算了。”
还没等贺斯珩多问什么,舒亦辰就把电话给挂了,肉眼可见的心虚。
贺斯珩皱了皱眉,想着舒亦辰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但舒亦辰从小跟他混,脾气跟他学了个十成十,不去欺负人还差不多,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欺负他。
舅舅舅妈的生日都在上半年,应该也不是为了买生日礼物,更何况他还这么心虚。
贺斯珩正琢磨怎么回事,房门被敲响,舒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珩珩,现在方便吗,有事问你。”
贺斯珩应了声,舒秋打开门,站门口问他:“辰辰有没有联系你?”
贺斯珩在房间里左看看右看看,“您在我房里装监控了?”
舒秋有些好笑:“他真找你了?”
“刚打完电话,没聊上两句就挂了,他怎么了?”
“闹离家出走呢。”舒秋有些无奈:“说是逃了几天的学,他班长找上门了,你舅舅这才知道他这几天都躲网吧上网,没去学校,狠狠骂了他一顿,大冷天的,小孩连外套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贺斯珩腹诽,难怪那小子张口就要三千块,合着离家出走之后还得去逛个街。
“辰辰一向很亲近你,我就猜他肯定会联系你,”舒秋说,“你看看你能不能把他喊出来,跟他聊聊?”
“行,我去把他拎回来。”
贺斯珩从椅子上起身,去衣柜里拿了件羽绒服外套了出门,往小区外走的时候,迎面撞见刚好遛完大帅回来的谈璟。
以前是冤家路窄,现在不再是纯洁的冤家关系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偶遇?
都怪两家住得太近。
贺斯珩微微别开脸,想自然点跟他擦肩而过,遛狗绳却忽然从谈璟手中滑脱,不受牵制的小金毛撒欢朝他跑过来,在他脚边热情地摇尾巴求撸。
贺斯珩无奈,只好屈膝蹲下,薅了把狗头:“好好好,知道你热情。”
谈璟停在他跟前,看了眼他手上提着的装衣服的纸袋,半是调侃:“你这是打包行李离家出走?”
贺斯珩站起身,给了他一个白眼:“我都多大年纪了,还闹离家出走?”
“也对,”谈璟附和,“我们俩都成年,都能结婚了,是不会再那么幼稚。”
完成分化后的Omega和Alpha满18岁就到适婚年龄。
虽说谈璟在附和,但贺斯珩总觉得这话听着奇怪,还没等他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又听见谈璟问:“你这个点出门办事?”
“我表弟离家出走,我去揪人呢。”
“你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表弟?”谈璟也知道贺斯珩有个表弟,比起表弟这个称谓,死忠粉更适合对方。这表弟对贺斯珩有多崇拜,对他就有多大的意见。
“……对,就是那个憨憨,”贺斯珩今天不是很想反驳谈璟,毕竟有脑子也做不出来不穿外套就离家出走的事,“没想到吧,看着怂包一个,还会离家出走。”
谈璟笑了笑:“叛逆期,理解。”
贺斯珩听他这语气像是有故事,找怂包表弟的事先抛到一边,兴致盎然地打探谈璟中二时期的事迹:“你也叛逆过?”
谈璟大大方方承认:“谎称生病,逃学去看篮球赛,算不算?”
贺斯珩还真没想到这是他能干出的事,面露惊讶:“看不出你这么热爱篮球?”
谈璟温和地看着他,眼底含笑:“是喜欢打篮球的人。”
“哪个球员?”
“我未来的男朋友。”
“……?”
贺斯珩不知道这事怎么兜来转去又转回了自己身上,“你初中来看过我打篮球赛?”
刚问完又马上反应过来:“呸,谁是你未来男朋友!”
被呸的人一脸无辜:“我没点名道姓,你自己认领的。”
贺斯珩:“……”
跟这人真是无话可说,贺斯珩扭头就要走,又听见谈璟在身后问他:“你知道你这表弟躲在哪了?”
贺斯珩脚步一顿,回头道:“网吧,游戏厅,他一个连外套都没穿的初中生,除了这两个地,还能去哪?”
“这么多家网吧和游戏厅,你一家家找过去,你猜是你先找到他,还是他先被冻死?”
“……”
话糙理不糙,贺斯珩难得无话可说。
他原本是想直接在手机问舒亦辰人在哪,但打电话却没人接,发消息过去也不回,这小子这次真是铁了心闹离家出走。
谈璟弯腰捡起狗绳:“你等我几分钟,我把大帅送回去,跟你一起去找。”
贺斯珩有些迟疑。
“我有办法让他自己露面。”
谈璟没多废话,就丢下这句话,拎着狗绳把恋恋不舍的小金毛牵回家。
半小时后,贺斯珩跟谈璟坐在了露天的烧烤摊。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但这条街的烧烤店仍门庭若市,时有送餐的外卖员骑着电瓶车交错而过。
肥肉相宜的五花肉铺在刷过油的铁丝烤网,渐渐烤至焦黄,渗出的油脂发出滋滋的声音,再均匀撒上一层店老板特制的调料,浓郁的肉香和酱料的香味,混进冬天的冷空气中。
贺斯珩咽了咽口水,找着角度拍了两张烤肉的照片,和烤肉店的定位一起发给舒亦辰。
又半信半疑地问谈璟:“你确定他真会过来?”
谈璟不慌不忙给烤肉翻了个面,“要跟我打赌吗?”
“……不赌。”贺斯珩果断拒绝,跟谈璟打赌,哪次不是个坑?他才不会再没脑子地去坑自己。
谈璟这招还真有用,半小时不到,舒亦辰就打飞的过来了,下车后四处张望,锁定贺斯珩的身影,抖成筛子飞奔过来。
一来就伸手烤了几秒钟的火,饿死鬼投胎一样,抢走贺斯珩面前的盘子,往嘴里狂撒烤肉。
贺斯珩嫌弃极了,踢了踢放袋子的椅子:“先把外套穿上。”
舒亦辰连忙穿上外套,腮帮子被烤肉塞得鼓鼓的,口齿不清地感激:“呜呜呜呜呜呜呜(哥还是你对我好)……”
贺斯珩一个字没听懂,嫌弃地挪远了椅子,远离他喷肉屑的污染范围,“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舒亦辰咕噜咕噜使劲咽下烤肉,终于能口齿清晰地开口:“那我还是先吃吧。”
贺斯珩:“……”
舒亦辰嘴在吃烤肉,眼睛却往对面的谈璟身上瞥。
他一来就注意到了同桌的这位帅哥,五官眉眼无可挑剔,瞳仁漆黑,自带一身清冷气质,在这烟火气十足的烧烤店,他端坐在这,倒显得格格不入。
舒亦辰的印象中,他表哥的狐朋狗友里似乎没这一挂的。
“哥,这帅哥谁啊。”舒亦辰问。
贺斯珩接过谈璟递来的新盘子,无语道:“我对门那谈璟,你什么记性?”
“……!”
听到谈璟的名字,舒亦辰眼睛都瞪大了。
他上次见谈璟还是几年前,以前谈璟可不长这样,瘦猴一个,不对,比起谈璟的变化,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表哥怎么跟谈璟坐一起吃烧烤了?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吗?
“他、他怎么在这?”舒亦辰一瞬变成一只满眼防备的刺猬,朝谈璟瞪过去。
后者眉梢一挑,面不改色同他对视。
不过短暂的几秒,舒亦辰就不自觉瑟缩,基因的本能在战栗。
靠靠靠,这人竟然是个S级Alpha!
舒亦辰灰溜溜地收回视线,弱弱地问贺斯珩:“哥,你们不会变成朋友了吧……”
贺斯珩听出他对谈璟的敌意,自己也没察觉地为谈璟说话:“没他把你钓出来,你早冻死了。”
“也不算是朋友。”一直没出声的谈璟冷不丁开口。
听到他的否认,贺斯珩怔了怔。
四年前的情景再现,他又一次亲耳听到谈璟否认他们的朋友关系。
上一次是误会,这一次呢?拒绝了告白就连朋友也做不成吗?
贺斯珩心里没来由地生出某种不悦的情绪。
他憋着口闷气朝谈璟看过去,未料后者也正看着他。
视线蓦地在人声嘈杂的空气中撞上,男生黑亮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一眼见底。
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眼神像带着钩子,贺斯珩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轻轻地往他那勾了一下。
瞧见谈璟眼底的笑意,贺斯珩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谈璟慢条斯理开口:“不算朋友,因为我只想跟他耍朋友。”
贺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