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凌野的排斥原因又加了一条——我讨厌他用“捕蝴蝶”这个意象。
因为我很喜欢的作家纳博科夫是个酷爱研究蝴蝶的人,我曾经珍藏在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就是他拿着个捕蝶网愉悦地在草丛中捕蝴蝶。
我在自己的书里也借用过这个梗,引用纳博科夫在《洛丽塔》里的那句话——如果说洛丽塔是亨伯特的生命之光,那么蝴蝶研究就是纳博科夫的生命之光。
我在某本书里曾经用过这个隐喻。
现在,我觉得自己被凌野的行为冒犯了。
当然,我知道这事儿不能怪他,是我个人戏太多,毕竟世界上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喜欢纳博科夫,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对“纳博科夫的蝴蝶”耿耿于怀。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凌野这人不像是会读书的,他怕是连纳博科夫是谁都不知道。
我把这句话写在了当天的日记本里。
这个日记本是我来到苏溪海岛之后开始写的,专门为了记录在这里的一切经历,自然也包括在这里遇见的人。
很显然,凌野在这个日记本里占据了相当大的篇幅,如果日记也有主角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男二号。
因为男一号,是我。
不过后来,过了很久之后,当我已经不在这个岛上,因为过于思念这里的一切而重新翻看它时,我才意识到,这本日记也可以称为《陈醒打脸手册》。
总之,那时候我觉得凌野是个讨人厌的文盲。
我这个人有时候是很小肚鸡肠的,因为觉得他冒犯到了我的文学偶像,第二天就拿着纳博科夫的书去院子里显摆了。
我坐在凌野平时坐的那个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最新版的《说吧,记忆》,是纳博科夫的自传,封面上就印着一个正在翻看蝴蝶标本画册的男孩,以及扉页写着——献给薇拉。
也就是他的妻子。
我故意拿这本书,里面写了纳博科夫是如何对蝴蝶产生了兴趣又如何痴迷于此的,我试图以此来暗示凌野少蹭热度。
在凌野突然靠近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弄在了地上。
“……你干嘛?”我被他吓了一跳。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也换了一条花裤衩。
他手里还是拿着那个蝴蝶风筝,依旧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看着我。
凌野说:“以为你睡着了。”
我确实差点就睡着了。
不是因为书没劲,只是因为阳光太舒服,很难不睡觉。
我现在充分理解了为什么懒猫爱晒着太阳睡大觉。
凌野弯腰把书捡起来,重新递给我。
他还书给我时,还非常做作地说了一句话:“在巴斯克语言中,蝴蝶是misericoletea。”
我呆住了,而凌野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继续在院子里放他的破风筝。
好几秒钟之后,我疯狂翻书,意识到这句话正是出自我此时此刻正在看的这本书,而且,凌野还叽里咕噜地说出了那个我听不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诌的单词。
我说:“你读纳博科夫?”
他说:“纳什么?”
接近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欧阳娜娜!知道!鹿小葵站起来!”
“……”在这一刻,我的母语从汉语变成了无语。
我拿着书起身要走,觉得可能这辈子都不要指望着跟凌野交流。
却没料到,他这人,戏弄别人很有一套。
当我拿着书走开时,听见他大声地说:“你就是那无数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我突然怔住,惊讶于他竟然抢了我的台词。
当然,这句台词不是我写的,是纳博科夫,他写给自己妻子薇拉的。
不过,我曾经在看他的书信集时非常刻意地把这句话给记了下来,还发了条微博说:以后我跟心上人告白时,就要说这句。
我扭头看向凌野,突然发现,他可能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文盲。
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飞不高的风筝说:“我跟这家伙聊天呢。”
神经病。
我就不应该搭理他。
我愤怒地往楼上走,又听见他说:“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
我翻了白眼,抬手捂住了耳朵。
但我还是听见了凌野的笑声,大白天,让人觉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