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一早就和戴岚说过,医生的生活很无聊。旁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的生活习惯是实打实的很无趣。仔细说来,应该是不仅无聊,还十分不健康。
下了班,宋意回家通常都是先洗澡,吹干头发就睡觉,睡到八九点再起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就玩玩手机或者看看书打打游戏,等到了十一二点的时候,再开启正式的睡眠。
这奇葩的作息被专注于养生之道的宋恩远批评过好多次,但宋意就是改不了。上班太累了,别说做饭了,他回家之后连吃饭的兴致都没有,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睡觉。
有时候宋意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医生,累不说,觉也睡不好,手机还不能静音,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以防自己病人发生意外。
虽说宋意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但脾气再好的人,起床气的火发起来也是很吓人的。宋意身边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谁要是敢在没什么正事的情况下吵到他睡觉,那绝对会被拉进黑名单,一时半会都别想着出来了。
宋意从上大学开始就不怎么回家住了,他喜欢独居,觉得自在。独居惯了的人,不管遇到什么大事小事,第一反应都是自己解决,没有和人商量或者和谁知会一声的意识。意识一旦形成,久而久之就变成习惯了,习惯就很难改变了。
之前戴岚让他怎么舒服怎么来,宋意也还真就没客气,在正式搬到戴岚家里的第一天,就开始复刻自己往日的作息,也不收拾东西,也不认床,也不管家里有没有另外一个大活人在,洗完澡就倒床上睡觉了。
但宋意这觉睡得无比踏实,连卧室门都没关,却一点没被吵到。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就已经黑沉沉的了,屋里屋外都没开灯。宋意戴上眼镜,摸索着走到客厅后,才发现戴岚就开了个落地灯,正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
四周一片蓝黑色的寂静,唯有一束暖白色的光打在戴岚的侧脸。
戴岚身上香槟色的真丝睡衣微微反着光,和身下米黄色的地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像极了落日后的浪潮,海岸上绵软的细沙还储存着白日里的阳光和温度。
起床后的烦闷被眼前的温馨彻底抹平,宋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家的感觉,他没想到,会在搬到这的第一天,眼前的画面就开始和小时候父母的样子重合。
宋意以前只觉得戴岚招人喜欢,但没细琢磨过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和戴岚相处实在是太轻松的一件事,他能平淡地包容自己身上所有的小脾气和坏习惯。在他心里,无论多么令人恼火的行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谈不上理解,也无需刻意体谅,连磨合期都省了。
宋意原以为两个人过日子和一个人过日子没什么不同,今天才意识到,这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两个人真好,怪不得徐月林让他没事少回家。宋意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这种带着一丝自私的占有欲。在这个渺小的实体空间里,除了自己和戴岚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多余的存在。
听到卧室那边有动静,戴岚从书里抬起头来,怕宋意还没彻底睡醒,只轻声唤了句:“睡饱了吗?”
“嗯。”宋意点了点头,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戴岚发呆。
“过来坐会,没吃饭就这么站着,一会该晕了。”戴岚把书放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毯,然后对他招了招手。
宋意走过来后,先是跪坐在地毯上,乖巧不到一秒,就眼睛一闭,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戴岚腿上,不舒服地抱怨着:“岚哥,我好累啊……”
“嗯,”戴岚伸出手在宋意后颈和肩胛的位置按了按,“马上要周末了,到时候好好歇两天。”
“周末要出去玩吗?”
“听你的,不累就去,累就在家躺着。”
“那到时候再说吧。”宋意反手指了指自己后背上的一块肌肉群,“按这里,竖脊肌的位置,痛死了。还有这,菱形肌和背阔肌这,又酸又痛,像块石头。”
宋意指哪,戴岚就听话地打哪,按摩的力度被他掌握得刚刚好,介于解乏和微痛之间,很快就把宋意伺候得心满意足。
“跟你说件事,”戴岚边按边说,“这学期我们教研室有几个老师调动,研究所负责人把读书会改到周五晚上了,我明天晚点回家。”
宋意正沉浸在舒服的按摩服务中,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戴岚和他说这个干嘛,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笑着顺手挠了两下戴岚的膝盖,“出去不用提前报备的戴老师,我不查岗。”
“谁问你查不查岗的事,”戴岚总是能被宋意神奇的脑回路逗笑,“跟你提前说一声,以后周五不能接你下班了。”
“原来我没有查岗的待遇啊,”宋意抓住戴岚的手,翻过身,枕在他腿上,眼睛不安分地转了一圈,顺带着把戴岚左手指尖放在自己唇上亲了亲,然后缓慢地挑起眼皮,看了戴岚一眼,“那你能在我第一次睡醒之前回来吗?”
戴岚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九点左右吗?应该可以,读书会最多两个小时。近几周主讲的都是我学生,我要点评发言什么的,所以必须到场。等轮到其他老师的学生之后,我线上参会就行,又能接你下班了。”
宋意玩着戴岚的手指,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话也有点漫不经心的:“没关系的戴老师,你别总把自己绷得太紧,没有什么事是必须做的。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接,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戴岚低头,贪恋地看着宋意的眼睛,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是我娇气,我想接你。”
周五读书会。
晚上六点五十,戴岚在文科楼大厅等电梯,看到蒋新明之后直接笑到肚子疼。
“我的天,你是又和狗打架了吗?早就和你说学校里的流浪狗不要轻易惹,你们学生创建的那个救助小分队目前只登记了猫的档案,还没登记到狗,疯得很。”
蒋新明的胳膊和小腿都缠着绷带,正一瘸一拐地拄着从校医院那借来的拐,愤怒地用拐杖底部敲着地,气得鼻子眼睛嘴都拧到一起:“什么叫又和狗打架啊!我是骑车摔的!气死我了,真是要气死我了!老师你说气不气人?法学院前面新修的减速带怎么那么高啊!这是要干嘛啊!是要训练学校里的青蛙学跨栏吗?”
这学期蒋新明没做戴岚的助教,多说两天没碰到面,她还是能整出点新花样。
戴岚看她那灵力活现的状态,就知道这伤大概率是不严重的,估计没伤到骨头,只有外伤,也就绷带绑得吓人罢了。校医院最喜欢小题大做,把人家孩子缠得里一层外一层,跟个木乃伊似的。
戴岚一边笑,一边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故意笑你的。你腿咋样?肿没肿?还能回宿舍不?晚上我给你送家去?”
闻言,蒋新明更急了,晃着她那副拐杖说:“不去不去不去,回家之后我爸妈又该在我耳边念叨了。保准说我是峨眉山的猴子成了精,一天天的不是窜天就是遁地,没个省心时候。这些话我早就背下来了,耳朵都起茧子了。老师你给我扔闻越家吧,顺路。正好他现在休年假,闲得很,我找他打两天游戏去。老师你来不?要不一起吧,把宋意也叫上,他游戏打得可好了。”
“我……”电梯刚好下来,戴岚脑子里闪过宋意前天晚上和自己说的那句“你应该把感情分散出去”,但还是犹豫了一秒,在按完楼层按钮后,对着蒋新明摇了摇头说,“算了吧。”
蒋新明瞧戴岚那神色就觉得有戏,赶紧怂恿道:“别算了啊,你俩要是来了,我就不用和闻越那个二货做队友了,他玩游戏太让人恼火了,跟我是一丁点默契都不带有的。听褚老师说你们之前总出去玩桌游,一起来嘛,没准宋意想来呢?他要是想来你不和他一起吗?”
“他……”戴岚还没见过宋意打游戏,也有点想象不出来,宋意玩那种吵吵闹闹才有意思的游戏是什么样子,“我回家之后问问他吧。”
回家之后问问?
出了电梯,蒋新明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恍然大悟后,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你俩终于同居了啊?怎么样怎么样!老师我之前和你说的是不是有用?这五百花得值吧?要不要再充五百块钱的?鲁迅曾经说过,谈恋爱必须得有做人民币玩家的觉悟。老师你说是不是?”
不提这事还好,提了戴岚就想乐。宋意都要被蒋新明给卖得无语了,这孩子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呢。他回头看了这个活蹦乱跳的木乃伊一眼,笑着逗她说:“我劝你还是别惦记着和宋意打游戏了,他现在可是想刀了你的心都有,下回见面绕着走吧。”
“啊?不至于,不至于。”蒋新明摆了摆手,“老师你别总吓唬我,宋意我还是知道的,他那人虽然有点矫情吧,但向来心软,我把他卖了没准还惦记着替我数钱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戴岚刚打开教室后门,蒋新明视线正前方就出现了宋意那张笑眯眯的脸。
“蒋新明,你说谁矫情?”
“……”眯眯眼都是怪物,你是怪物你了不起。
“不会是我吧?”
“……”
人倒霉呢,喝凉水都塞牙缝。
蒋新明哪想到宋意谈个恋爱能这么腻歪啊。蹭课也就算了,读书会也要蹭,这不是有病吗?这么喜欢戴岚要不你干脆申个他的博算了。
蒋新明背后一凉,只能看着宋意“嘻嘻嘻”地傻乐。她求助地看了戴岚一眼,琢磨着咱俩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整我你也别想好过。谁成想戴岚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根本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脸。
完蛋了,完蛋了,蒋新明心说这回彻底完蛋了,现在这俩腹黑玩意是一伙的,还不如让我和狗打一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