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嘛?”
“在看月亮。”
蒋新明正在把戴岚在白天劈好的柴搬到屋子里,看到老师在一个人坐在门口望天,忍不住顺路走过去劝他两句:“想宋意想得这么难受,下次进城的时候,就给他打个电话呗。”
“你哪里看出来我难受的?”戴岚转过头,纳闷地瞥了蒋新明一眼,然后又继续看他的月亮,“我分明是在享受想他的这个过程。”
“……”蒋新明无语地继续搬柴,心想你就嘴硬吧。
去往科迪维耶的路异常曲折,他们一行人要先坐飞机去华阳,再坐直达伊尔库茨克的航班。
而等到了伊尔库茨克,便是各类交通工具的大杂烩,火车转公交,公交转汽车,汽车转摩托,顺着贝加尔湖一路北上,直到看见那片黛绿色的针叶林。
蒋新明在见到贝加尔湖的那一瞬间直接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兴致减了一大半,吵嚷着说书里面描述的冰雪世界都是骗人的。
而她的这份不满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俄罗斯的大陆性气候,会在酷暑过后直接转为寒冬,关于冰天雪地的一切幻想都可以在这里实现。
从城镇进入村落,便开始与世隔绝。
在东西伯利亚山地,有无数个俄罗斯版的世外桃源,科迪维耶就是其中一个。这里的村落与村落之间各自为营,互不干扰,上演着现代版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哈勒米诺人居住的地方,并不原始,有火有电,但不通信号。因为能够自给自足,所以没有与外界联系的必要;因为有流传下来的哈勒米诺语,所以没有与外界人特意使用俄语交谈的必要。
凛冬一至,便可以伴着炉火,享受无边的寂静。
只要走向森林,便再也听不到雪化了的声音,因为目光所及处处皆是雪,是没有尽头的白色,是绵延不断的山峰和树木。但可以听到来自亚北极地区咆哮而来的风声,听到木柴在燃烧时散发着喜悦的“毕毕剥剥”的声响。
捕鱼、狩猎、用冻裂的手指制作手工艺品……他们开始过着哈勒米诺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
在出发之前,宋意便给戴岚和蒋新明同时做了思想工作,并授予蒋新明绝对的权威和至高无上的权利——戴岚在俄罗斯的一切行为都要受她管控,由她监督。
尤其在吃药方面,蒋新明每天要亲眼看着戴岚把药咽到肚子里,这项差事才算是了了。
每次蒋新明监督戴岚吃药,柴老师都要在旁边开玩笑,说这同事还没当成,先变成半个闺女了。
听到后,戴岚多半都是只笑笑不理会,但偶尔也会在把药用水顺下后,无奈地感慨一句:“唉,没办法,夫命难为啊。”
埋怨的小语气里,充满了秀恩爱的意味。
蒋新明每隔一个月会去一趟最近的城镇,在当地的小旅馆里住一晚上,给家里报一次平安。
四个人一起去太显眼,每次进城,他们都是两两一组,分开行动。故而,蒋新明在给家里人打电话时,其实戴岚都在旁边,但他就是从未拨通过宋意的电话号码。甚至两个人微信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今年六月。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他们把最炙热的感情封锁在了夏天,并彼此默契地都不去轻易触碰它。
戴岚会在一字不落地去听蒋新明讲电话。好几次,他都能听出来电话那边闻越也在。
不用仔细听,话成片成片往外蹦的,除了他没别人了。而也只有在这个特殊时期,戴岚才会觉得闻越的声音听起来还蛮顺耳的。因为他知道,闻越不常去蒋新明家,他之所以会往那边跑,多半是因为宋意也在那。
两个人隔着两个手机,谁也没有把它拿过来跟对方说一句的意思。
对此,蒋新明和闻越都很不理解,想不通这俩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说他俩吵架了吧,人家还每次都喜滋滋地跟过来,耳朵竖得比兔子都高;说他俩都在等对方主动吧,看着也都不像傲娇的人,没讲究过这些虚的。
蒋新明不明白,就故意在柴老师和许璐都在的时候点两句戴岚,想方设法地让她们俩也劝劝他。而无论蒋新明怎么说,戴岚都没当回事,一听一过就当忘了。
直到一天晚上,在他们一行人和当地的狩猎队一起吃过晚饭后,柴老师才一语道破了这对情侣之间不愿言说的秘密。她笑着敲着蒋新明的脑袋,指点她说:“所以说新明你还是太年轻了,怎么想这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你戴老师可比你会谈恋爱多了。”
与哈勒米诺人开始建立除了分配猎物与燃料以外的友谊,是项目很大一个进展。柴老师高兴,难得没在晚上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理视频材料,而是围在炉火旁和蒋新明多聊了几句。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越是不想去触碰,说明心里越是在乎。过来人告诉你一句,那些天天腻在一起,巴不得24小时都不分开的情侣,到后来都很难逃过相看两厌的尴尬境地。”
“感情呢,得学着去经营,关键的一条就是要有收有放。该到你收的时候就得收了,别装作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所谓的依依不舍和难舍难分,大多数都是因为自己内心太空,而不是因为感情多坚固。”
“像我每次出来,家里面人都直接当我死了,这对我来说是最舒服的状态。参与式观察,什么是参与式观察?新明你觉得你每个月都往外面跑,你真的参与进去了吗?所以说啊,你老师还是你老师,心比你静多了,这样才能早点出成果,回去见男朋友啊。”
话虽这么说,句句在理,但蒋新明还是不明白,说这了无音讯一年多,哪个刚谈上恋爱的小情侣经得住这样的摧残啊?
柴老师对此不置可否:“那就要看你老师自己的本事了,他总不能为做一个项目就把恋爱谈崩了吧?”
月港的冬天来得比西伯利亚要晚太多。
初雪和冬至在同一时间到来。南方的雪下得薄,有时候还没落地就化了,连霜都结不出来。零零散散的雪花落在衣服上化开后,会先晕出一个雪花的形状,再逐渐变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湿气阴冷冷的,顺着骨髓往人神经上钻。
医院暖气开得足,宋意穿得也厚实,但冷不丁地一出门,还是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围巾,往后退了两步,吸够了室内的暖空气后,才再次踏入寒冷的室外。
医院大门保安室的大爷是个社牛,宋意每次下班都会趁着人还多的时候出门,避免和他一侃就是半个钟头。
今天天冷,宋意更不想在外面多说一句话,在路过门口时,连脚步都提了一个倍速,但不料就这样还是被大爷给叫住了:“宋医生,宋医生,我说宋医生唉!”
这下连装作没听见都做不到了,宋意无奈地转过身,往保安室走去。
如此阴沉的天气没对大爷造成任何心情上的负担,他笑得比春天都灿烂,兴致勃勃地对宋意说:“宋医生,收发室有你的快递啊,放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你去取。今天刚好见到你人了,就跟你说一声。别是啥贵重物品,丢了怪麻烦的。”
“我的快递?”宋意困惑地抬了抬眉毛。
“是啊,好像是国外转运的文件吧,一堆洋码子。我瞅着也不像英语啊,英语我还能看懂几个词。你等下,我去给你拿去,就两步路的事,正好你给我翻译翻译,这上面写的是啥,那几个歪七扭八的字还怪好看的。”
国外转运的文件……
宋意听到这几个字后怔了怔,不耐烦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开始变得不知所措,茫然地瞧着大爷顶着雪从保安室跑向不远处的收发室。
从大爷手里接过快递时,宋意已经被冻得开始手抖了。
他紧张地搓了搓信封,看到上面印着的国内快递公司地图标,和密密麻麻的俄文转运文字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明明已经冻红了的指尖突然烫烫的。
宋意迫不及待地想撕开封口看到里面的内容,却又害怕看到的是他不想面对的文件或者通知单。他焦灼地去回忆上次蒋新明来电话时的情形,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确认戴岚平安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宋意生怕把信封里装着的东西给弄坏了,以至于他在拆封时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尽缓慢。
可保安大爷还在旁边满怀期待地等着呢,见不得宋意这比电影慢镜头还费劲的速度。
平日里值班那么无聊,大爷就盼着遇到点新鲜事给生活增加点谈资。更何况,近半年宋医生手上还多了枚戒指,却没人见另一个戴戒指的人在他身边出现过。对此,上到主任医师,下到实习护士,都好奇得很,连保安队长也有一颗八卦的心。
大爷见宋意呆愣着不动地方,忍不住催促他两句:“到底是不是寄给你的啊宋医生?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厚厚的一沓纸,沉甸甸的,信纸上还有着冰和柴火的味道,冷气顺着宋意的鼻腔直接沁到了心尖上。
写给我的月亮……看到开篇的六个字之后,宋意便觉得拿着信的手指愈发滚烫,他开始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慌慌张张地把信重新折了起来,准备回家慢慢看。
“嗯,是给我的。”宋意把信揣在了怀里,再看向大爷时,对他感激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解释说,“上面写的是,这是一封写给宋医生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加更啦,周二中午12点一起更,下章有点长,想让大家一口气看完戴老师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