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宴小二的亲娘宴春娘,她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断了宴望舒的好前程,她儿子死了,罪魁祸首也休想好过。
宴望舒被关在灵石阁近两年,宴春娘一直苦守,心中的怨恨从未消减,只要一闭眼,她儿子七窍流血的惨状便会再度出现在眼前,怎么也无法忘记。可想要在晏家主的看顾下找到复仇的机会,并非易事,她就一路跟到了这虚妄山,在众多仙门尊者长老面前揭穿宴望舒做的丑事。
顾潮玉看到宴春娘的到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剧情线里可没有这一出,但被指着鼻子骂的宴望舒倒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打了个招呼:“宴春娘。”
宴春娘气得浑身发抖,她恨不得将宴望舒剥皮拆骨,“我所说的绝非虚言,两年前家族内比,我儿与他对战,在擂台上便被剜眼去舌,这是多少人都看见了的,就这样他仍不满意,在当夜将我儿、将我儿的头颅都踩碎……”宴春娘一度说不下去,“可怜我儿,不过是正常切磋,却招致如此祸事。”
“而且!不光是我的儿子,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也被杀死了,在他离开家族后的一夜。”
临谷峪掌门眉心紧皱:“宴望舒,她所言可真?”
宴望舒当初就没有否认,现在更没想要撒谎:“是我做的。”
在座者哗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临谷峪掌门进一步追问:“你为何要痛下杀手?”
宴望舒的回答就没有变过:“他们能这样对待其他生灵,自然也能接受自己被这样对待。”
言语是天真而纯粹的残忍。
安少御到底是和宴望舒一起来的,站不住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临谷峪掌门行了个礼:“宴望舒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宴春娘口中的无辜稚童实则欺软怕硬,在晏家对宴望舒多有欺压,这是整个晏家都清楚的事。宴望舒一开始也并未行报复之事,只因那人咄咄相逼……”
“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宴春娘的火蹭得一下就上来了。
临谷峪掌门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也是人精,听完后便对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追道成仙讲究着因果循环,但说句实话,在座者手上没沾几条人命的在少数,只是这宴春娘将事情闹在了台面上,不好生处理肯定不行,而宴望舒又是个绝佳的好苗子,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不过片刻,临谷峪掌门心中便有了主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物,挥了挥衣袖,那东西便飘到了宴望舒面前。
“此物名唤续因灯,可通过灵力去判断一个人的心性,越纯善,烛火越白至透明,反之,若你真是心狠手辣之辈,这烛火便是黑色。宴望舒,你可愿一试?”
眼下这种情况,宴望舒就算想拒绝,也绝对不可能。
在众人目睹下,宴望舒往续因灯中注入了灵气,灯火跳动了一下,原本奄奄的火苗突然强盛起来,呈现出的色彩近乎透明无瑕,只能通过最中心的一点白确定烛火没有熄灭。
宴望舒证明了自己的良善,是个好结果,临谷峪掌门却怔了一下,没有言语。
他方才耍了一些心眼,这续因灯确实能通过灵气判断一个人的心性不假,但它所判断的是这个人对自己种种行为的认知,人都是虚伪的,就算是在心里也不会坦诚,而是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美化……没有多少人会承认自己是纯粹的恶人,所以续因灯几乎不会呈现出黑色火焰。
可这透明的焰火——
有两种可能,一是眼前是少年确实拥有超乎常人的澄澈心性,二是少年自有一套绝对真理,并贯彻下去,认为自己毫无过错。第一种可能几乎为零,那便只有第二种了。
在场最不能接受这结果的人是宴春娘,几乎要双目泣血:“这灯肯定是坏的!”
临谷峪掌门在沉思后终于开口,先唤了一声:“宴望舒。”
宴望舒抬头。
临谷峪掌门与之对视,从那视线中看到了自己一开始并未注意到的漠然,“你心性澄澈不假,可做过的事也不能一言带过,你可愿拜入临谷峪,现在外门磨炼心性,待时机成熟后再进入内门?”
毕竟是修真界第一门派,就算是进入外门,那也是多少人长跪不起也求不来的,可宴望舒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便给出答复。
顾潮玉赶紧开口:‘答应下来,进入外门内门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临谷峪下的灵脉,在那里修炼有好处,注意其他的功法什么的,由本尊来教导你也可以。’
宴望舒这才答话:“是。”
宴春娘还想继续闹事,被不耐烦地轰了出去,等她回到晏家,还要承受来自晏家家主的怒火,毕竟以宴望舒的表现,本来直接拜入掌门门下都是有可能的,因为宴春娘却只能待在不起眼的外门。
接下来其他弟子也依次分配,安氏兄妹表现得还算不错,但并没有像安淼期待的那样拜在同一门下,安少御和他想要的那样拜入悟丝尊者门下,而安淼则是被承恩长老看中。
遴选告一段落,顾潮玉久久没有与宴望舒搭话,倒不是因为宴望舒不争气只是个外门而冷暴力,只是在和三个六复盘,‘宴望舒是什么时候对那两个小喽啰动手的?’他作为戒指,一直被宴望舒戴在手上,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这么一出。
若不是宴春娘说还有两人也死了,顾潮玉估计这辈子都不知道。
三个六也在翻阅着之前的数据,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要不然宿主直接问一问核心是怎么动手的?】
顾潮玉:‘……’绝对不行,‘我一个反派大佬连核心是怎么杀人的都没看出来,还得问正主也太丢人了吧?’当然,不愿追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待在宴望舒身边,他经常有种知道太多就会死掉的错觉。
【好吧。】三个六回答得勉强,它实在想不通,有些抓心挠肝了。
不过宴望舒很懂事,用不着顾潮玉追问,便自行说出来了。
‘尊者,你生气了吗?’
顾潮玉:‘本尊为何生气?’
‘我没有进入临谷峪内门。’这应当是令人感到挫败的事,但从宴望舒脸上并不能看出这种情感,只能看出他对顾潮玉会为此生气得不安。
宴望舒本人并不在意是否进入内门,顾潮玉意识到了这一点,‘本尊方才说过,进不进内门无所谓,只要进入临谷峪便好。’感谢剧情并没有详细到宴望舒是进入内门还是外门,不必担心偏差值上涨。
‘嗯。’宴望舒并没有让话题就此终止,‘那是因为我又杀了人?我给他们下了毒,但那也是他们用过的。’
‘他们给你下过毒?’
‘是春枝它们。将有毒的食槽摆在外面,没有刻意投喂,我也和他们一样,将药下在了茶水里,是他们自己去喝的。’宴望舒怎么想都认为自己毫无错处。
顾潮玉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遴选结束,众人跟着各自的门派离去,安淼好似只小麻雀一路上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想起那个。
为此顾潮玉叹了一口气。
三个六还以为他是被吵得头疼,好心道:【可以屏蔽一会儿。】
顾潮玉摇头否认,幽幽道:‘只是突然觉得面板系统的理解能力不行,你瞧瞧核心这闷葫芦的样子,和我填写的阳光开朗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正能量也完全不行,杀人就跟杀鸡一样随便。我想知道安淼的性格在面板系统的理解里是什么。’
【聒噪?】三个六大胆猜测。
顾潮玉无言以对。
【核心在面对宿主时,还是十分乖巧可爱的!】
顾潮玉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安慰,毕竟他一想到自己之后要跟核心翻脸就担心,时刻警告着自己绝对不能放狠话。
临谷峪位于多条灵脉交会处,是出了名的修炼圣地,仙雾缭绕,青山绿水共为邻——
几人先被带领着去拿了弟子服,然后便四散离去,宴望舒被一个师兄带领着到他未来的住所,是处看起来便破败的小院子,不过宴望舒住过比这环境更恶劣的地方,所以并没有不忿,而是将行装放下,就认真收拾起了院落里的杂物。
那师兄看宴望舒并非脾气大的公子哥,态度也缓和不少,临走前又告诉了宴望舒遇到难题可以去转籍殿看竹简,每日辰时新入门的弟子都要去上早课,不能懈怠。
顾潮玉看着宴望舒收拾东西,闪了两下光,‘宴望舒,你也进入临谷峪了,今夜便筑基吧。’
“是时候了吗?”
顾潮玉:‘嗯,说不准因为你筑基了,掌门就许你进入内门。’而且宴望舒筑基后,也能方便他去教导。
当夜,宴望舒所在的安阳峰雷声大作,天空中密布的乌云令人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哪位大能要渡劫成仙,但事实上,只是宴望舒从炼气期迈入筑基闹出来的动静罢了。
旁人看着雷劫唬人,可顾潮玉看得却十分真切,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劈下来的劫雷比之旁人能说是轻柔了,像是乌云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宴望舒,还担心会不会摸疼的感觉。
‘这金手指是不是开得过分了?’顾潮玉有大能残魂的认知,自然清楚旁人渡劫时雷云的阵仗,一时竟产生了羡慕。
【是天底下的应劫道体都这样吗?】三个六也不太懂修真世界的设定。
宴望舒的筑基超乎常人想象的顺利,雷云的阵仗不小,第二日众人都知道有个新入门弟子筑基了,一起入门的弟子眸中皆是艳羡,想从宴望舒这里取经,便问修行的方法还有渡劫成功的诀窍。
“你每日修炼几个时辰?”
“一直修炼。”
“不停吗?”
“不停。”
好的,众人歇了心思,这家伙不是一般人能模仿来的。
早课,安氏兄妹也先后进入道阁,安少御第一件事就是同宴望舒道喜:“望舒,听说你在昨夜筑基了,真是厉害。”
安淼则是掩饰不住地羡慕,手指转着一缕子头发,“我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
安少御笑着摇头:“你若是修行和望舒一般刻苦,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盼着筑基。”
安淼权当成耳旁风,她可受不了将自己关在小阁子里夜以继日地修炼,见不到人她是会疯掉的。
这日来给新入门弟子上早课的是临谷峪掌门,这也是桩新鲜事,毕竟临谷峪的早课一般是由各位长老们轮流来讲的,尊者过来都是天上下红雨的事,更别提整日忙于门派事务的掌门。
不过顾潮玉也注意到,掌门一进来视线便落在宴望舒身上,还用神识在宴望舒身上转了一圈,幸亏先前顾潮玉将隐藏根骨的术法交给了宴望舒,不然宴望舒是奇才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掌门在渡劫期瓶颈多年,而宴望舒不过是个刚入筑基的少年,他用神识探知一般不会被察觉到,可宴望舒偏偏抬头了。
或许只是听到了脚步声造成的巧合……
掌门认为自己是多虑了,正常开始早课,期间他有意无意地让宴望舒发表看法和意见,得到的回答句句在理,甚至还让他发觉了修炼时的局限,只是也有过分偏激的地方,只要好生引导,定是个可造之才。
在早课结束后,掌门特意将宴望舒喊住,“若是修炼上有什么困惑,到静心阁来寻我便是。”
这是多少人想要的殊荣,与成了掌门弟子没什么区别,听到的人无不艳羡,而被喊住的宴望舒像是不知道自己撞了大运,在淡淡道谢后离去。
宴望舒刚入门,住的小院十分偏僻,一路上杂草丛生,碰不到什么人,这也为顾潮玉提供了便利之处,他与宴望舒的沟通可以更加无所顾忌。
昨日顾潮玉和三个六探讨了半天,决定还是利用一下宴望舒对他表现出的乖顺,拯救一下孩子快要歪到姥姥家的三观,从眼睛不眨一下地杀人开始。
‘宴望舒,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事情是不会闹到要杀人这个地步的。’
宴望舒正在继续整理院里的杂物,碰到小虫子也没捏死,而是重新找了个新的位置安置下来,“尊者,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呢?”
‘你不杀他,他便要害你,或者他伤害了你十分在意的。’顾潮玉尽量通俗易懂地去解释。
宴望舒看起来半知半解,“我很在意春枝它们。”
顾潮玉:‘……’原谅他从宴望舒脸上真的看不出名为在意的情感。
等宴望舒简单收拾好东西,就要开始一整日的修炼了,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打坐,吐息过后,体内灵力运转,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风中。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前来拜访,大概会忽略正在修炼的宴望舒,不是因为不显眼,而是因为太自然,仿佛天上会飘过云,水中有鱼游过。
每当宴望舒修炼时,顾潮玉都会跟三个六无聊下棋,不过现在有了稍许不同,因为宴望舒筑基了,顾潮玉得益于此,可以外显出浅淡的虚影。
【宿主,你模仿着临谷峪掌门的样貌来吧?弄成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三个六出着馊主意,主要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在宿主外貌为七旬老人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被核心给看上。
‘我试试。’顾潮玉当戒指器灵当久了,用灵力捏脸的手艺便生疏些。
他从戒指中化出虚影,还是特意在宴望舒背后进行的,在三个六的指挥下调整面部细节,手忙脚乱下捏出来的效果就是嘴歪眼斜,幸亏这过程中没人路过,不然看到个嘴歪眼斜的白发老头子飘着,想想都是对心理素质的巨大挑战。
三个六调整出来面板给顾潮玉当全息镜子,看到两人努力后的最终成果,一人一统相对沉默。
【其实也别有一番味道对吧?】负责指挥的三个六弱弱找补。
顾潮玉克制住胖揍一顿三个六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说你是在蓄意报复,这不过分吧?’
三个六哭哭蛋花眼:【好过分。】
顾潮玉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本来潜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宴望舒却蓦然回头,人与虚影尴尬对视,顾潮玉认为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自己大能尊者残魂的形象。
‘尊者?’宴望舒的语气听起来并不确定。
顾潮玉觉得也是,谁能接受一个瞧起来嘴歪眼斜的虚影,就是整日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残魂?
‘尊者可以是一直可以弄出虚影,还是?’宴望舒对顾潮玉奇形怪状的外貌并无反应,更在意眼前人是不是能因他而变强。
顾潮玉微微颔首,先给架子端住了,‘你进入筑基后,本尊才能化出虚影,不过也只是虚影罢了。’
宴望舒听完,眉眼中仿佛揉进了细碎的光,如同其他得偿所愿的十五岁少年,欢欣道:“我有帮到尊者,真是太好了。”
这么一看,真是讨人喜欢的小孩,顾潮玉轻咳两声,将虚影收了起来,‘嗯,本尊能化出虚影,也能更好地教你修炼。’遇到什么无法口头叙述的部分,只要用虚影演示一遍就好了。
宴望舒重重点头并道谢。
宴望舒在修炼上从未偷懒,一度刻苦到了让顾潮玉这个残魂都担心的地步,他都担心了,其他人更不用说,安少御发现宴望舒自从进了临谷峪,就没下过山放松,正好需要下山买些灵草什么的,就想着喊宴望舒一起——
也是赶巧,能化出虚影的顾潮玉趁着宴望舒正修炼的工夫,在小院周围四处乱晃,正巧就望见了赶来的安少御。
【暴露自己的好机会!】
不用三个六提醒顾潮玉也清楚,不过既然是要出去唬人的,自然不能继续顶着嘴歪眼斜的外貌,赶紧恢复一下初始配置,就迅速飘了过去。
“安少御。”
顾潮玉将人喊住。
安少御站定,循声转身,一怔,先是怀疑自己看到从天上下来的仙人,又觉得是靠魅色惑人的美貌精怪过来取他性命,毕竟他所站的小道是如此的偏僻,“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在安少御眨眼恍惚的瞬间,顾潮玉已经贴近了他,伸出手指虚虚地贴在安少御的脸上,“我?”
“本尊便是宴望舒藏着掖着的‘宝物’,让他从无根骨的小可怜,到现在十五岁迈入筑基的人。”顾潮玉说着都为自己的言语感到汗颜,真是恬不知耻,他虽有指导,但主要也是靠宴望舒自己刻苦修炼。
安少御性子沉稳,他的惊讶并未持续太久,“那你又为何找上我?”
“自然是看你天资卓越,也是个可造之才。”顾潮玉轻笑一声,“你不想变得更强……”他话没有说完,因为注意到安少御神色不对劲,硬要形容就是背后说坏话被逮住后会有的心虚表情。
顾潮玉想到了什么,嘴角弧度僵了僵,强忍住转头确认的冲动,硬着头皮将台词说完:“你只需要知道本尊可以助你求道便够了。”然后头也不回立刻收起虚影,消失在原地。
视角转换,果然,安少御的神情变化是因为宴望舒的出现。
宴望舒就那样一句话不说,看着面前的安少御。
安少御一个如玉公子,少有地产生了说脏口的冲动,刚才那漂亮虚影是怎么回事,诱惑就算了,到最后不要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好吗?毕竟这地方少有人烟,真的很适合杀人藏尸。
他过来时,似乎没告诉过旁人是来找宴望舒,不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