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没错,宴望舒确实心情不好,难以言喻的烦躁令他眉心紧蹙,怎么也无法舒展。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有这样的负面情绪,毕竟拥有了常人想要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卓越天资还是家族重视,亦或者是为人倾倒的容貌,接下来他要走的路几乎能一眼望到底,在十五岁时进入临谷峪,接着便是一日复一日地修炼,为了成仙羽化……大家都很在意这个,虽然他自己其实并没有很在意。
宴望舒将手抬起,与视线齐平,定定地出神。
一旁的宴小二有眼力见,立刻搭话:“小少主这是怎么了,手不舒服?”
“缺了什么。”宴望舒低声轻喃。
宴小二摸不着头脑,这能缺什么东西?“小少主是想戴戒指?”
戒指一次挑动了宴望舒的神经,戒指,他所缺少的应该是枚戒指,“嗯,我的戒指在哪儿?”不光是手指,就连心里都是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块大窟窿,一定要想办法填补。
没一会儿,宴望舒用来装饰品的匣子便被送到面前,他立刻将匣子打开,将里面的戒指一枚一枚拿出,宴小二还在满目艳羡地为他介绍,说这枚戒指是龙骨做的,那枚戒指是谁谁谁羽化大能留世的宝物,宴家主到底有多么重视和疼爱他这个小少主……
宴望舒只觉得聒噪,该哪些玩意儿将眼前这家伙的嘴巴堵住。
不是,都不是……
“马上就要家族内比了,安家那没用的废物少主在昨日也过来了。”宴小二突然说起,“也真是不嫌丢人,安家估计是干多了缺德事,所以才有了这么个无根骨的少主,要我说,他应当有些自知之明闭门不出才是。”
“无根骨?”宴望舒一怔,总觉得处处都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宴望舒将装满戒指的匣子放到一边,怀有一丝希冀,“就只有这些?”
宴小二撇嘴道:“这些已经不少了,之前少主又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人家送礼来讨好的也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少主是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戴戒指?”
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宴望舒认为自己不该这样,他是有一枚很在意的戒指的,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那戒指长什么样子,更不记得为何会在意一枚戒指。宴望舒还想继续追问些什么,可宴春娘已经敲门进来了。
“小少主,您应该去招待其他家族的客人的。”
“知道了。”宴望舒起身,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想起什么,只是最后以失败告终。
其他家族的客人都待在固定的院子中,宴望舒作为小少主也应尽一份地主之谊,本来是朝着李家所在的方向去,走了两步却又不自觉转了个弯。后面跟着的宴小二赶紧追上,“少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安家少主。”
冥冥之中,他感觉这位无根骨的少主会告诉他一些事。
宴家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为安氏少主准备的院子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简陋,大老远就能听到一少女为之愤愤不平的声音,“兄长,宴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依我看他们压根就没收拾这院子,刚进来的时候,这凳子上的灰都要将我给呛死了!”
没等宴望舒迈过门槛,宴小二先是冷笑一声,“我们宴家资源有限,不像你们安家还能用大把的钱去伺候个废物少主,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满是阴阳怪气,院内少女气得一拍桌子,“我兄长才不是无根骨的废物,当初分明是灵石碑出了错,等着瞧吧,就你和我兄长对上,肯定要被打得满地找牙。”
宴小二嗤笑,“我才不怕。”
一句话都没说成的宴望舒烦躁更深,“闭嘴。”
宴小二不情不愿地退到后面,但还是不断对着院内少女做鬼脸,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早晚会摔个大跟头,头破血流。
院内除了少女,还有一位与之年龄相仿的少年,身着月白衣袍,浑身上下都是君子气,刚才都被宴小二指着鼻子骂了,面上也未见愤慨,见宴望舒进来,淡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宴望舒为这疏忽对待道歉,然后坐到少年对面,他记得安家少主的名字,“安少御,你妹妹说你并非无根骨,此言为真?”
“是,当初的灵石碑不知怎地出了差错,其实我的根骨是极优等。”安少御轻笑,抬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宴望舒倒了一盏茶,“这茶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尝起来味道与宴家有所不同,宴少主可以品一品,有静心安神之效。”
什么静心安神?在安少御从桌下抬起手的那一刻,宴望舒脑内一阵轰鸣,什么都无法听进去,心脏像是被一记重锤敲击……
戒指。
藏银色看起来很寻常的戒指。
他的。
“宴少主?”
在宴望舒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安少御挪开了手,不复方才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忌惮,“你这是做什么?”
宴望舒被迫回神,没有任何遮掩道:“我想要你的戒指,可以用我所有的戒指去交换,或者你有其他想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宴小二可站不住了,“少主,他这戒指看起来不过是路边小贩卖的货色,随便给两块灵石也就够了,你那些戒指可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怎么能随意交换出去?”万一这安氏少主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宴望舒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你可愿意交换?”
宴小二咋舌,他以为没人会拒绝,岂料面前的安氏少主摇头,“不换。”
宴望舒面上表情在这一瞬褪去,显得整个人冰冷得可怕,视线并没有从戒指上离开,“我不喜欢这样。”声音很轻,像是随便一阵风便能吹散,但又确确实实散发着危险。
安淼柳叶眉皱起,她从不软弱,有什么话想说便说了,“我兄长不愿给,宴少主难不成还要抢不成?!”
宴望舒面无表情,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拿到戒指,不然……他会疯的,单是看到那戒指戴在安少御的手指上,他都感觉难以忍受,想要切断旁人与戒指的接触。
安少御比之安淼要温和许多,但不肯交换戒指的意愿也很坚定,提了个折中的法子,“我这戒指没什么特殊之处,不若我为宴少主画出图纸,宴少主照着做一枚就是了。我这人恋旧,不喜欢将自己的东西给出去,给宴少主多多担待。”
“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你。”宴望舒也是执拗。
一旁的宴小二听了,在心中痛骂败家子,“不过是枚戒指,少主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看安氏少主手指上的戒指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甚至连半块宝石都没镶嵌,灰扑扑的,估计掉在大街上只有最不识货的乞丐会捡,也不知宴望舒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少主……”
“我让你闭嘴。”宴望舒面无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怒气,但是手中的杯盏却碎了,足以可见其烦躁,盏的碎片扎进他的手指,温热的鲜血在染红手心后滴落在地。
宴小二也是第一次见平日什么都不放心上,什么都随意的少主这样,吓得不再开口。
安少御见状垂眼,将话直接给说死了:“宴少主,这戒指我是不会换的,请死了这份心。”
安淼也帮腔道:“听到了?我兄长说他不会给,烦请宴少主别再盯着不放了。”
……
宴望舒和宴小二被礼貌地赶出院子,宴小二嘴上骂骂咧咧,宴望舒走出两步又蓦然停下,转头道:“不要跟着我,烦。”
宴小二也是被爹娘给捧在手心的,平日虽对宴望舒客客气气,但被这么下脸还是头一回,当时脸上青白,甩袖离去,“哼,不跟就不跟,别以为我多乐意。”
宴望舒作为宴家受重视的少主有许多事要做,但修炼是最最紧要的,他坐在自己的小院中一人痴痴发呆,按理来说是没关系的,可宴家主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修炼如此懈怠。
“望舒,今下午怎么没修炼?”
宴望舒懒得说话。
宴家主继续道:“我听宴春娘说你今日心情不好,到底是谁惹到了你?告诉父亲,父亲可为你做主,你什么都有了,不要因为一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便影响了修炼。”
宴望舒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不想听,他现在眼前脑海都是安少御戴着的戒指。
按理来说,他应该去想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一枚戒指,是不是被什么术法给魇住了,但他没有,只顾着惦记戒指,还是旁人的戒指,光是那戒指归属于旁人的认知都令他心神不稳。
正巧,安氏那边的人过来敲门,拿了一张纸,说是安少御让他送过来的,展开看是张图纸,正是他所在意的那枚戒指。
宴家主也看到了,“我这就命人去给你打出来。”
宴望舒却摇头,将图纸随意地放在一边,“不必。”
不一样,就算做出来也不一样。
入夜——
房门突然被敲响,久久无法入眠的宴望舒起身开门,见到鬼祟的宴小二。
“少主,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弄来了。”宴小二压低声音,从门缝中挤进,他心里想骂人,还不是他今日回去后被他娘给骂了一顿,不然他才懒得做这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
宴望舒莫名,“什么?”
宴小二神秘兮兮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把就塞到了宴望舒手里,“少主想要的戒指。”
宴望舒一怔,看着手中的戒指,“安少御同意换了?”
宴小二眼珠子转了一圈,“那倒没有,我命人在他们兄妹俩的吃食里加了点东西,趁他们昏睡取走了戒指,反正他待在我们宴家的地盘,不会为这个戒指闹出什么事的。”
不行。
……会生气,不高兴他做这样的事。
谁?宴望舒想不到他是在担心谁为此生气,要还回去。
戒指到手,本应不想放手才对,可宴望舒拿着手中的戒指,又觉得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他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宴小二,不要做多余的事。”
宴小二也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就打算将戒指拿回去,却被宴望舒给躲开了。
宴望舒垂眼,将毫无特别之处的戒指在指尖转了两圈:“我去还。”他还是不太想让人碰这戒指。
一路上,宴望舒都魂不守舍,他在意,却又摸不准到底在意什么,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戒指,结果还是觉得缺了东西。他应当是生病了,所以心里才会那么怪……越接近安少御的校园,他心中愈烦躁难安,直到听到——
“尊者,你说得果然不错,宴家没一个好东西,真的来偷戒指了,幸亏我提前做了准备。”
另一道声线若山涧冷冽清泉拍岸悦耳,“听本尊的不会有错,那宴家少主如了意,应当不会再缠着你要戒指了。”
宴望舒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去的。
太微妙。
可他还是出去了,完全不受控似的走到那位尊者的面前,薄唇颤抖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像是易碎琉璃般脆弱,“尊者。”
那悦耳声线的主人一张脸艳若桃李,眉眼精致,墨发如瀑,在看到他的瞬间原本的小得意转为冷冽霜雪,轻啧一声,似是觉得惹上了麻烦,“小少主,偷了别人的东西,怎么还回来呢?”
宴望舒不知该从何处解释才好,“不是、我是想还回来。”
“发现是假的了?”那位漂亮尊者眉心好看地蹙起,想不通,“怎么发现的?”
宴望舒觉得哪里都不对,尤其是看这尊者和安少御一起看着他,视线敌对,心疼的像是被剜走了,或者说剜走了才好,就没那么疼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安少御却彻底没了耐心。
“宴少主,你什么都有了,何必再跟我抢?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了。”
好吵,安少御若是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吵了?宴望舒歪了歪头,他从未主动伤害过谁,但现在一直有一道声音让他这样做。
“是啊,我也帮不到你什么,毕竟你那么厉害。”尊者绕着宴望舒转了一圈,“见到好的就想要,未免也太贪心了,而且少御这孩子比较合我心意,你嘛…差点儿。”
“你想要,得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才行。”
周围的景色在一瞬间分崩离析,从漂亮尊者口中说出的话也变了音调,眨眼间他又看到了当初被欺压的自己。
“你要为了一个人回到蝼蚁般的过去?值得吗?”
“值。”
宴望舒什么都不要,就算他还是那个废物也无所谓。
怪异变音的声线再次响起,“你想要的是什么?”
“尊者陪在我身边。”
“说谎,你所求的并非这些!!”
……
顾潮玉作为残魂是进不了幻境的,他算是宴望舒附庸般的存在,所以只能在外面打着哈欠托着腮,守着晕过去的宴望舒发呆,与三个六闲聊:“核心表情怎么变来变去的,情绪起伏那么大?”
【毕竟是情关嘛。】
“这情关严格来说有两道,是连贯起来的,我以为他应该很轻松。”
第一道情关是让闯关者得到所有的富贵荣华、权势地位……然后与其在意的人作为交换,这可并不是为了检测感情是否坚定,而是为了破坏道心。世间不知有多少人满嘴的仁义忠贞,但在遇上危险或者机遇时又毫不犹豫地抛下口口声声在意的人,这是让他们直面自己丑陋的一关。
至于第二关,则是试图将人永远留在幻境中的虚妄,大概都是些诱惑。
至于是什么诱惑,还是要看闯关者的个人心境,别被魇给钻了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