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鹤澜听到那声音,冷静地向后退了一步,对重六说,“六儿,或许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了。这底下恐怕有不好对付的东西在。”
重六也紧张地盯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纵然他想要知道师父在这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但毕竟是匆匆进来,准备也不充分,便点了点头。两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路疾行宛如在逃命,只因身后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正在迅速向他们逼近。
来时的路走的又长又曲折,原本重六还担心会迷路。但是掌柜却像是已经对这山洞里的地形轻车熟路一般,对于在哪里拐弯哪里需要避开突出的岩石哪里需要手脚并用的爬都了若指掌。那身后看不见的压迫却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细微的带着热气的风吹在后脖子上,就好像有看不见的人正在往你的耳后吹气。
“东家……是不是有东西跟着我们?”重六不安地轻声问着。
祝鹤澜脚步微微一顿,忽然转身一把拉住重六的手,“跟紧我,它追不上的。”
重六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被拉着狂奔,可是原本应该崎岖不平的地面此时却平整了许多,只是四面的黑暗却愈发浓重,仿佛除了珠光照到的前方那一小块地面便什么也照不到,四面空空如也一般。
他忽然意识到,掌柜在拉住他手的那一瞬,就已经不知不觉带着他走入了近路。
“你不是说这地下有古怪,用近路可能会迷路吗?”
“我自己走过的路,心里已经有了数,只要小心点应该不会走错。”祝鹤澜悄然道,“免得那东西跟着我们找到出口。”
掌柜的手心也有些出汗,显然也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镇定。难道他看了那些西拿人的文字后,知道了隧道的尽头有什么东西?
忽然间,祝鹤澜猛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空气里有异样的震颤感,似乎……还有金属摩擦的枯仄声响。莫名而来的焦灼惶惑宛如扣在精神上的爪子,一点一点收紧。
这好像是狗要来的征兆?
看来狗果然跟上他们了……
“把珠子扔远,越远越好。”祝鹤澜低声说道,自己首先把珠子扔了。那黑暗中如萤火般的光源化成弹动的光球,发出落地的脆响后滚远到某处,犹如悬浮在黑暗中的一盏小灯,疏忽熄灭了。
“可是我们怎么找路啊!”此时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海中,只剩下重六手里这一处光了,他实在松不了手。
祝鹤澜紧了紧抓着他的那只手,“不用眼睛也可以找到。抓紧我的手别松开。别说话也别出声。”
重六虽心里没底,但掌柜说的话他向来是不怀疑的。他把心一横,学祝鹤澜把珠子扔出去。黑暗顿时如浓稠充满恶意的幕布挤压过来,剥夺了他所有的视力。
他们的脚步没有停,甚至还愈发快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正走向何处,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那只紧紧攥着他的掌柜的手。
没着没落的感觉……
时间久了,渐渐就连那只手都变得可疑。因为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的情况下,他如何能确定那还是掌柜的手呢?
万一不是……那他正在被拉去何处?
非理性的恐惧如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塞到重六脑子里的,令他头脑中充斥着混乱的图像。他的手上瘙痒愈发严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探了出去。但他以为那是错觉,没有理会。
祝鹤澜原本正抓着重六的手,聚精会神地寻找避开狗的出路,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上了他的手腕。
细细的、软软的、有些黏腻。是一条触须。
他心头猛然一颤,手指稍稍摸索一番,却发现……那须子好像是从被他拉着的那只手的指头上延伸出来的……
是在这种异常黑暗恐怖的环境下,畸变加速了吗?
本应该出言稳定重六的心绪,可是因为某种祝鹤澜自己不大愿意深想的原因,他没有说话,假装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继续前行。由于失去视觉,手腕上的触感反而更加清晰。
那根触须顺着他的手腕一路爬上他的手臂,痒痒的触感令他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祝鹤澜要用全部意志力才能压下心头涌起的一股燥动。
然而紧接着又是一条触须缠绕到手臂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肩头。
祝鹤澜气息微乱,低声道,“六儿……”
“嗯?”
“你这样会让我分心。”
重六在黑暗中困惑皱眉,“我做什么了?”
手臂上的触须还因为困惑收紧了点。
祝鹤澜哭笑不得,道,“要是害怕就想想小槐,想想你小时候的事,想想任何能让你高兴的事。”
重六仍然不懂自己到底怎么让祝鹤澜分心了,不过能听到掌柜的声音还是让他安心不少。他如祝鹤澜所说开始回忆所有那些让他记忆鲜明的高兴的事,想起那次给小槐输血后和掌柜一起并排躺在槐树的怀里,想起掌柜悄悄递给他一包炸糖果,想起小时候师父第一次带他去赶集,想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吃着生牡蛎,听师父给他讲着外面世界的故事……心中的恐惧很快褪去了。
祝鹤澜感觉到那缠绕在手臂上的触须渐渐松开了,收了回去。他送了口气,却还有些失落。
忽然,眼前一亮。一步踏出黑暗,却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那散发着荧蓝光芒的池子所在的溶洞。重六长出一口气,一手支着膝盖,“娘啊,我家低下有个这么大的秘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一抬头,却见掌柜弯着眼睛对着他笑,笑容还有点宠溺。
重六莫名其妙顺着掌柜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自己仍然紧紧攥着掌柜的手……
重六赶紧松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尖端的皮肤变得有些奇怪。
一点点发青发蓝,而且……怎么似乎有点透光?
“如果你不想要畸变继续发生,可以喝一些茶。但如果你想学习控制你的秽气,就不要理会它,仔细去体会你的手传递给你的感觉,去体会你自己究竟想要感知到什么。”祝鹤澜说着,将重六的手捧起来,赞赏一般左右看着,眼睛亮亮的,“看,不是很好看吗?”
重六脸上一阵热意上涌,不大好意思地把手抽回来藏到背后。
“我们赶紧回去吧。看看师父醒来没有。”
两人匆匆去了几颗夜明珠回到师父居住的房门前,打开门来,看到师父似乎还是之前的样子,眼睛闭着,除了几不可见的呼吸,没有活着的痕迹。
“师父?”
没有回应。
看来是还没有醒了。
重六有些泄气地顺着墙壁坐下来。祝鹤澜则将夜明珠一一拜访到房间各处,然后来到墙上仔细观察勾陈先生畸变的形态。
“东家,你在地道里看到的那些文字说的是什么?”重六问。
祝鹤澜大致叙述了他读到的故事,与重六看壁画猜测到的相去不远,只不过那些奴役了西拿人的梭子人有一个名字——星老族。如今早已在世间销声匿迹的古老种族,很可能是从其他星星降落下来的。洪荒时期的人们对于它们十分畏惧,只因为它们手中有一些人们无法理解的拥有巨大能量的武器。
而那些被星老族驯养的不规则形状怪物则是真正令祝鹤澜忌惮的。它们被称为渊魈,是被星老族用某种无人知晓的方法制造培养出来的。没人知道星老族当初究竟制造了多少种这巨大而恐怖的怪物,来帮助它们在地下和海底建造恢弘发达的城邦。
这些怪物的形貌之可怖,足以令大多数承受能力不强的人吓到呆傻,完全失去自救反抗的能力。据说它们一开始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是出乎星老族的预料,它们在不断的聚合又分散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意识,就算是两团不一样的渊魈之间也能产生某种功能意识共鸣。于是很快地,它们的意识进化到无比复杂的地步,拥有了足以蒙骗星老族的智慧。
于是发生了后来那一次渊魈的反叛,导致整个地宫被摧毁。
“如果记述没错的话,在那地宫深处,有一个池子。渊魈和星老族最伟大的武器星老水晶可能都是从那里制造出来的。”祝鹤澜揣着手,思索着自己看到的那些信息,“星老族当时在和水鬼争夺海里的领土,原本被逼的节节败退的星老族就是靠着那水晶与水鬼打成平手,却没想到回来发现家已经没了。”
“池子?不是我们看见的那个?”
“按位置来看不是,但……我想这两者之间恐怕有什么联系。你师父会选择在这里住下,恐怕也跟那地宫中藏着的东西有关。”
池子、水晶、那些仿佛残次品般的肉块、还有在隧道里听到的歌谣……
重六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什么也想不明白。
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对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毫无头绪。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摇撼,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这一次却不是从地下,而是从洞外。
重六脸色骤变,从地上爬起来冲向洞口的方向。祝鹤澜也忙跟上。
当他们穿过最外层的溶洞,从狭窄的缝隙中挤出来之后,两人都呆住了。
原本屹立在洞口外如永恒的侍卫一般护卫着溶洞的石林,正在一座接着一座轰然倒塌。犹如被空中一根看不见的巨手接连推倒,砸在海中扬起滔天的浪花,立刻就将重六和祝鹤澜两人淋成落汤鸡一般。
当最后一根石柱也倾颓下来,碎裂在沙滩和浪涛间成了一片残垣,重六终于看到石林对面密密麻麻沾满了官兵和……穿紫衣的大罗派方士?
什么情况?!
重六向前走了几步,却看到有一名身着藕荷色长衫分外风姿飘逸的人影也走了出来。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东家,大麻烦来了。”
那穿藕色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怎么都跟他们过不去的徐寒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