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雪下场带出陆行渊,退到安全的地带。
陆行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根本分不出是他的还是师无为的,脸上也有明显的血痕,手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全身上下唯独破厄的剑身干干净净,寒光闪闪。
师无为披头散发,气喘吁吁,他额角青筋凸显,杀意未减。但因为忌惮梅洛雪,他没有马上攻上来。
陆行渊轻咳一声,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清楚自己现在还不是师无为的对手,只要时间再长一点,他肯定会落入下风。
他的挑战是挑战自己对阵高阶的极限,梅洛雪的插手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小姑,我没事。”陆行渊以为是梅洛雪担心,率先开口安抚。
梅洛雪叹了口气,道:“担心的人不是我。”
陆行渊一愣,抬头看向谢陵。
狼崽子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以免别人察觉出异样。他注视陆行渊的眼神充满了悲伤,却强忍着不肯表露的太过露骨。
陆行渊心里一空,手臂上的血在地板上绽放出花朵,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伤势。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他以前伤的比这还重,甚至在谢陵的手里也曾体无完肤。
他以为只要他活着就没什么,可境遇明显不一样了。
谢陵在担心难过,伤在他身上的每一分,都让谢陵感到痛苦。
陆行渊收回视线,他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
“师无为,下一次再战就是你的死期!”陆行渊收回破厄,他可以继续战斗,但今日过于粗暴的解决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独身一人,不能再这样下去。
师无为咬牙道:“你以为你走得掉?”
“这话你得问我呀。”梅洛雪笑意盈盈,她丢下谢萱这个人质站在陆行渊身边,轻纱薄衣,仿佛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美人。
但表象只是伪装,真君期的修为足够碾压一切。
师无为僵住,他打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他被挑衅至此,还被设计错杀了自己的徒弟,他要是真的不拼一把就把人放走,他如何对得起吕年,如何面对天衍宗的其他人?
“梅洛雪,你别得意。陆晚夜修为总比你高,他也无力对抗全天下。今日英豪齐聚,凭你真君初期的修为,你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事到如今,师无为不可能再独自一个人对抗,他这话是把其他人也牵扯进来。
梅洛雪轻笑,道:“你除了以多欺少还会什么?来呀!这里不止有你们,还有千千万万安居乐业的百姓。既然他们的性命在你的眼里不算什么,我也不会在乎。”
仙皇脚下是富饶的主城,真君期的对决,随随便便就能让它毁于一旦。仙者有自保的余地,但百姓没有。
师无为要战,梅洛雪奉陪到底,只要谢道义可以做到枉顾臣民性命。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师无为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他看向谢道义,这种时候,谢道义也需要说点什么。
一场好好的喜宴变成了白事,谢廉抱着吕年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整个人失魂落魄。成亲是一件幸福的事,但今天对他而言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他的亲人,他名义上的道侣,因为魔族死无全尸。
他仿佛是在一天之内一无所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想全身而退。
谢廉抬起头,神情怨毒地盯着陆行渊,随后转向谢道义,他敛去那些对陆行渊的敌意,换上悲痛的神情,啜泣道:“父皇,求你为儿臣做主。”
卫元道也站出来,屈膝下跪:“陛下,我卫家一向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越矩之处。卫行他们都是我卫家的好儿郎,一心想着为陛下尽忠,如今却惨死魔族之手,还请陛下怜我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为我们讨回公道。”
陆行渊釜底抽薪,卫家一门损失惨重,就连谢廉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舍弃。就算卫元道不想,也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的仇人必须付出代价。
谢道义看着跪在脚边的臣子和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感到头疼。愤怒吗?那是当然。但除了愤怒,他心里还有别的考量。
他需要卫家的力量,但不需要试图以下犯上的狗,这一次卫家伤了元气,他们被削弱,反而更有利于谢道义的掌控。
权利的私心和欲|望让谢道义此刻的心情变得很冷静,确实应该解决陆行渊,这样才能让受到伤害的人得到一点慰藉,更加紧密牢固地站在他这边。
“魔君,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带着长辈来挑衅倒也没什么,但过犹不及。”谢道义轻抚衣袖,让人把卫元道扶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陆行渊道:“你得付出一点代价。”
“代价?”陆行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直勾勾地看向谢道义,道:“仙皇,你再次看到我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谢道义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行渊嘴角微扬,道:“我爹是陆晚夜,我娘是云棠,我和你身边的谢迟是兄弟,我就像是你心头的一根刺,你看见我就会隐隐作痛,而不是无动于衷。今天要是运气好,你能在这里杀了我,对于你而言应该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拉拢了卫家和师无为,还让自己从如鲠在喉的不适中解脱。”
“谢道义。”陆行渊目光泛冷,别有深意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救吕年?你在迟疑什么?”
陆行渊的话犹如平地惊雷,顷刻间在众人耳边炸响。
谢道义没有救吕年?
确实从刚才的位置上来看,他是离吕年最近的人,以他的修为和反应,不太可能会失手没接住那柄剑。
众人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到底是迟了还是犹豫了?
谢廉泛红的眼底溢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就连师无为也产生了动摇。
“妖言惑众。”谢道义怒道:“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心计,先是算计师无为,现在又要算计我吗?我和你爹之间除了立场,确实有一些个人的问题掺杂在里面,但那是我们的事,我不会容不下一个死人,也不会和你这个孩子计较,今日是你先挑衅。”
谢道义转移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和吕年有关的答案。在血腥的杀|戮之下,桃色的绯闻也让人感兴趣。
陆行渊不是会揪着一个错就不放的人,他步步紧逼没意思,要的是给这些人埋下不信任的种子,让他们相互猜忌。
“是你不和死人计较,还是你清楚自己永远都比不过这个死人,不敢计较?”陆行渊冷笑。
他见识过云棠和陆晚夜的感情,在云棠丢下一切坚决的离开后很多不清晰的事情都逐渐清晰起来。不管是宗门之间,还是皇朝和世家,宗门和皇朝,他们各自有着不小的野心,数百年来的安稳不过是粉饰太平。
如今一点离间,一点挑衅就让他们分崩离析。
陆行渊知道谢道义心里最大的隐秘,他对云棠的感情曾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不然为什么会有谢陵?
他默许了谢陵的存在,就是对云棠最大的挑衅。因为他在云棠的眼里看不到自己,哪怕是两百多年的夫妻,也是互不干扰的局面。
为了试探云棠,于是有了谢陵。可是当知道谢陵也不能让云棠动摇后,他对这个孩子弃之如敝履。
谢陵是云棠从死人堆里抱回去的,就连名字也是云棠取的。
陵,是坟墓。
陆行渊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扎在谢道义的身上。陆晚夜,这个他一直不愿意提起的名字,他曾无比的嫉妒,嫉妒他们成亲,嫉妒他用盛大的婚礼把云棠带入魔族。
覆灭魔族后,他求娶云棠,人人都知道他不惜一切,却不明白他只是想把陆晚夜压下去,他要让云棠知道,他可以比陆晚夜做的更好。
他以为云棠会开心,或许会表达心意。可云棠只是淡淡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回应,允许,然后粉饰太平。
她嫁给陆晚夜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面生红霞。
可她嫁个谢道义时,神情冷淡的仿佛出嫁的人不是自己,对谢道义送过去的东西看都没看一眼,只是让人收下,然后再没提及。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谢道义抬手,道:“留下吧,你娘肯定也希望你永远留在这里。”
浩瀚的灵力让四周的空间出现停滞,风被定住,周遭陷入死寂。
梅洛雪一个激灵,连忙用力量护住陆行渊,面无惧色地挥出灵力撞上谢道义的封锁。
“我说过了,我们家阿渊已经不是没有人疼的孩子,你算什么东西?”梅洛雪手臂发麻,但神情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她和谢道义的力量对轰让周围的地板出现蛛网般的裂纹,那裂缝一直蔓延到大殿的梁柱上,有些地方摇摇欲坠。
在场的不少人顿时提心吊胆起来,这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大家就得往外逃了。
谢道义注意到那些裂缝,他皱了皱眉,再一次散开自己的威压:“梅姑娘,双拳难敌四手,你能撑到几时?”
“可我不是一个人啊!”梅洛雪笑道,她话音刚落,无数的魔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他们混在人群中,低调而不显眼。此刻接收到梅洛雪的命令,他们卸下伪装。
大殿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那些刚才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人,突然变成了从未见过的模样,各方势力心有余悸。
魔族纷纷朝着梅洛雪聚集,梅洛雪妩媚道:“对付尔等卑鄙小人,我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单兵直入?”
这一次出现的魔族力量明显有着不亚于白袍卫的实力,战局变得焦灼。更糟糕的是其他人似乎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们作壁上观,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谢道义不惧人数,但他在思量值不值。
就在谢道义打算再试一次时,突然在人群中捕捉到另一股气息,危险而强势,也是有着不亚于真君的修为。
谢道义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过去,熙熙攘攘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她全身裹在黑袍内,气息和魔族有些相似。
难道魔族不止梅洛雪一个真君?
梅洛雪也发现了这插|入他们占据的第三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道:“看来仙皇阁下不是真心留我们做客,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梅洛雪甚至礼貌地行了个礼,她最后那句话不仅是说给谢道义听,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
他们魔族东山再起,所有的一切,早晚会讨回来。
谢道义当然听出那隐藏的威胁,他刚要有所动作,那股陌生的气息又探出来,很显然,对方就是为了阻止他。
一对一谢道义还能一拼,一对二明显不行。
黑衣人的气息只锁定谢道义,其他人没有察觉。梅洛雪看着他吃瘪,开心地让魔族带着陆行渊离开,大摇大摆地,在谢道义的面前全身而退。
“父皇!”谢廉心如死灰,他看着谢道义无动于衷,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难道这一切在他父皇的眼里,真的还不算什么吗?
谢道义眉头紧锁,他没有回答,而是散发出灵力,射向角落里的黑衣人。
“你是谁?”谢道义问道:“为什么阻拦我?”
黑衣人回头扫了谢道义一眼,一言不发,直接消失在原地。她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同样难以追踪,谢道义的力量扑了个空,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深坑。
“该死!”谢道义再也没能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身前的桌子被灵力碾碎。
一场欢庆的宴席在鲜血中落下帷幕,喜堂的帷幔还没到该撤下的时候,就要换上白色的丧幡。前来祝贺的人到了这一步,也变成了吊唁。
魔族的力量在这段时间遍布在离开皇朝的路上,陆行渊他们从皇朝撤出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他们的目的是最近的安全落脚点,陆行渊的伤势拖不得,大概是失血过多,他半路上就昏过去。
梅洛雪给他止了血,又安排人扫清后面的尾巴。
等陆行渊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跟踪他们的势力被全部解决,怀竹和游风前来和他们汇合。
他们占据了一个地势偏远的小城,以此为新的据点。
陆行渊醒来时,梅洛雪他们正在商议之后怎么办。他们这一次彻底和皇朝,天衍宗宣战,之后免不了要有纷争。
怀竹在皇朝的探子联系上沈炽,他们从沈炽的嘴里知道现在皇朝的局势有些紧张,不少势力吊唁后直接离开,剩下的不是和陆行渊有关系,想了解陆行渊的情况,就是想和谢道义联手,在这里面分杯羹。
卫家对谢道义放走陆行渊等人反应强烈,本以为是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最后损失惨重。卫元道很不甘心,请出卫家老祖卫天锦,想要逼迫谢道义出面。
谢道义最终只说会给他们白袍卫,但寻仇要他们自己来。
白袍卫是谢道义的亲兵,这种待遇也算是一种重视,卫家最终选择了接受。大概过不了几日,卫家就会来和魔族战斗。
梅洛雪对此的想法是让他们有来无回,直接灭掉这一个世家,卫家老祖可以交给她,反正打起来她不会吃亏。
陆行渊醒后,梅洛雪和他提了提,陆行渊没有反对。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多余的慈悲心,他们想要复仇,那他们来好了。
吕年的葬礼是在谢廉的府上举办,除了皇家的几个兄弟外,就只剩下天衍宗的弟子吊唁。师无为并没有带着人回去,沈炽偶然听谢遥提起,他们要选人进入皇朝掌握的一个秘境。
陆行渊知道这个秘境,最高的修为限制是化神,最低的修为限制是问道,谢遥和谢陵刚好都在这里面。
想到谢陵,陆行渊心底一颤。他们离开的仓促,根本就没有和谢陵交流的机会。他在皇朝闹出这些事后,也不知道谢陵的处境怎么样。
虽然疾风还在谢陵身边,但毕竟是妖兽,很多时候没有那么方便。
这次秘境打开,以谢道义的性子,多半会让谢陵也去。在那里面,死生有命。
“小姑,我想离开两天,有点私事要处理。”
窗外月色高悬,万籁俱静,陆行渊迫切的想要见到谢陵。
梅洛雪啊了一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好好躺着,在你的伤养好之前,别说离开,就是魔族的战斗我都不会让你参与。”
梅洛雪身为大夫,不杀人的时候,治病救人有自己的固执。
陆行渊根本就没心思继续躺在这里,道:“我必须去。”
梅洛雪拿过房间里的铜镜,举到陆行渊面前,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干嘛?”
镜子里的人穿着里衣,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憔悴而病弱。陆行渊愣了愣神,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这幅模样了。
梅洛雪见他安静下来,道:“是要去见你徒弟吗?阿渊,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洛雪没有称呼陆行渊为君上,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关切自己孩子的长辈,担心而不安。
陆行渊抿唇垂首,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陆行渊刚在皇朝闹出那么多的事,魔族眼下也正士气高涨,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说出和谢陵的关系,只会让魔族感到自己被背刺。谢陵还在谢道义的羽翼下,最起码要等他离开才能说这些事。
梅洛雪沉默,其实就算陆行渊不说,她也从谢陵的眼泪和陆行渊迫切想要见他的心情中猜到一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再养两天我就放你去。”梅洛雪做出让步,说是让陆行渊去,但实际她也会暗中跟随,确保他的安危。
陆行渊犹豫了一下,道:“一天。”
皇朝的秘境就在这一两天,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沈炽还在谢遥身边。”仿佛是担心梅洛雪不同意,陆行渊又道:“我们的身份短时间内换不回来,如果谢遥进入秘境,他的位置就需要变动。”
沈炽不是需要提线的木偶,必要的情况下他知道随机应变。梅洛雪知道陆行渊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她没有拆穿他,叹了口气,道:“随你。”
感情的事没梅洛雪很难开口,但治病救人她是专业的。陆行渊缩短时间,她就得给他下一剂猛药。
“你早点休息,这一天就什么都别想。”梅洛雪打了招呼,关上门离开。
清冷的月色落在庭院间,梅洛雪给陆行渊炼制新的丹药。她做事的时候不习惯有人在身边,她的院子稍显僻静。
炙热的火元素中多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寒意,专心炼药的梅洛雪睁开眼,转头看向窗外。
半开的窗户边多了一道一人,一身的黑袍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梅洛雪没有紧张,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撑开窗户。屋子里的灯光跃出去,那道身影变得清晰,俨然是在喜宴下帮助他们离开的人。
梅洛雪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倚着窗,和那人隔着墙壁靠在一起。
“你来做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担心阿渊的伤势。”梅洛雪先开口,道:“看见自己的儿子和旧情|人对峙,你是什么感觉?云棠。”
梅洛雪说出对方的身份,黑衣人拢了拢衣袍,没有否认。
梅洛雪似乎习惯了她这个样子,道:“之前听说你和谢道义在饶河发生争执,你下落不明,没想到你也会去参加喜宴,还是说因为儿子在那儿,所以你想去看看?”
梅洛雪这话存了两分挤兑的心思,遇见云棠完全在意料之外,更让她诧异的是,在大殿上一眼扫过,她竟然就能猜到那是云棠。
她们已经两百多年没见了,最后留下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也曾有过怨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情感逐渐变淡了,就连怨恨也学着放下。
“我有些事需要确认。”云棠的声音有些哑,和以往的清冷有很大的不同,像是喉咙受了伤没有好。
梅洛雪敛去神色间的玩味,云棠道:“小川已经踏出那一步,他以后就麻烦你了。”
“我说你这样真的好吗?”梅洛雪郁闷道:“他到底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你和我师兄两个人在做什么我不管,可就这样丢下他,你于心何忍?”
云棠身体轻颤,她靠着墙,站在院子里沉默良久,月色落在她脚边,留下一条明显的敏明暗分割线,她在黑暗之中,无法触及。
陆行渊早已不是需要她在身边陪伴的孩子,他从她设置的囚笼里走出去,等待他的是更远的将来。
他在成长,云棠也不能退缩。
“我走了。”云棠低声道。
梅洛雪愣了愣:“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的?”
云棠顿住,微微回头,道:“过去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他了。”
如果他问的话。
梅洛雪没说话了,她看着云棠的背影扔出一瓶丹药,道:“不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但这是我炼制的伤药中最好的,希望能帮到你。”
云棠接住,道了一声谢谢,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梅洛雪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没问云棠要去什么地方,也没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不是云棠不愿意回答,而是她问不出口。
在陆晚夜死后,梅洛雪面对灵气日渐复苏的荒域,隐约明白摆在陆晚夜和云棠面前的不是路,而是深渊。但即便如此,他们两个人也得走出一条路来,因为只有他们走过去,陆行渊才有方向。
云棠的离去是为了不让陆行渊在迷雾中迷失,他需要承载父母的期望走的更远才行。
“哎!”梅洛雪叹息一声:“头疼。”
不管是当魔君还是带孩子,都不是她擅长的事,可她已经是最后一人,她撂挑子就没人管了。
皇城内气氛有些压抑,魔族带来的冲击导致皇城上下人心惶惶。吕年的葬礼上,十几个兄弟间相顾无言,任何安慰的话对此刻的谢廉而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还不是真心的话语。
谢廉成了未亡人,有人说是因为陆行渊挑的时间太寸了,但凡早一点,谢廉都能和吕年撇清关系。
为了顾全谢道义的颜面,谢陵也去了灵堂,但只上了一炷香就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那个荒凉的院子里,冰雪覆盖过的庭院,那些青翠的竹子也褪|去几分生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谢陵就坐在台阶上,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一日的阳光不足以让它融化,之后阴雨绵绵更是如此。
寒风刺骨,刮在脸上生疼,谢陵没有用灵力抵御,就这样暴露在风雪中。
陆行渊消息全无,他想过入梦,但这一次梦境没有反应。他手下的妖族探子被魔族察觉,不敢靠的太近,也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空荡荡的庭院只有自己,谢陵发现他是那么的无力。他曾以为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不断地靠近陆行渊,但实际他错了。
他之所以能够轻易地接近了解,是因为陆行渊对着他敞开怀抱,毫无防备。当陆行渊失去意识后,他们之间就会出现一堵难以跨越的人墙,他再也去不到他身边。
那种被妨碍的无力挣扎深深地刺痛了谢陵,归根结底是现在的他太弱了。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会被人摆布人生。
才会无法触及陆行渊。
谢陵厌恶这样的自己,他真的很想陆行渊,很想不顾一切地离开这座城,冲破重重障碍拥抱他。
可是每当这样的念头在心里翻腾,理智都会冷酷地冒出来,让他意识到冲动不能解决一切。
他克制心里的感情,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做着该做的事。
吕年之死,卫家的惨烈,这些带血的棋子让谢道义和师无为再一次联合起来。但那个联盟不再牢固,虽然不到摇摇欲坠的地步,但也布满了裂痕。
谢道义准备开启秘境,他的打算是让所有的儿女都进入其中。
那是谢陵上辈子没有触及的领域,这一世他不想放弃,因为进入其中就意味着有变强的机会。
他需要力量,足以扫清他和陆行渊之间那些阻碍的力量。
夜里风雨更急,谢陵搓了搓手臂。他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他蜷缩在床上,就算失眠也想尽快入睡,因为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有入睡才有见到陆行渊的机会。
狂风拍打着窗户,雨落声急。
没有点灯的漆黑夜色中,有一道身影浮现在谢陵的床边。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谢陵,依旧是自己最喜欢的,蜷缩在一起的姿势,狼耳朵耷拉着,委屈又伤心。
陆行渊呼吸一滞,他伸出手握住谢陵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看了他许久。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让谢陵感到安心,蜷缩的姿势稍稍放松,仿佛是找到聊以慰藉的良药。
陆行渊和衣躺下,不大的床因为多出来一个成年人的体魄显得有些拥挤,狼崽子似乎意识到了,猛然睁开眼。
杀意和戾气透过那双蓝色的眼睛射出来,视线在黑暗中看清楚那人的轮廓后,他愣了愣神,有些难以置信,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师尊?”沙哑的声音念着那在心里不知道翻滚过多少次的称呼,轻轻地,仿佛是怕吹散什么美梦一般。
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怀抱,炙热的呼吸落在耳朵上,心跳声强劲有力。
原来不是梦。
真实的触感把谢陵从是一场梦的幻象中拉出来,他不确定道:“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魔族撤走,陆行渊还受了伤,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谢陵止不住地担忧,伸手去触碰陆行渊受伤的地方,被谢道义贯穿的肩膀,刺伤的胸膛。隔着衣衫,他分不出是好还是坏,可还是固执地触摸。
陆行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手心的颤|抖,亲|吻他的耳朵,眉眼,安抚道:“我没事。”
习惯了受伤的人是不会把伤势轻易露给别人看,如果不是梅洛雪不放人,他会来的更早。他的小狼在他怀里发抖,陆行渊难以忍受那样隐忍的感情。
“我来见你就是不想你担心。”陆行渊和谢陵贴的更紧,他在风雨中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寒意。而在寒意之下,就是清苦的药味。
谢陵嗅了嗅,剥离那些药味,找到独属于陆行渊的气息。
“我知道师尊不会轻易舍了自己的命,可我还是会心痛。”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感情被释放出来,谢陵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他抱紧了陆行渊的腰,恨不能和这个人融为一体。
陆行渊的手掌捂着他的耳朵,道:“我算计师无为的时候,过去的记忆挥之不去,再没有被顾诀带走之前,我和师无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陆行渊第一次对谢陵提起过去,那个刚被带回天衍宗,弱小又无力的自己,在痛苦中挣扎。他被师无为剥离了魂魄,藏起来的感情再也不肯轻易显露。
谢陵听的心颤,尽管陆行渊说的很平静,甚至是以一副旁观者口吻在叙述,他也听的泪流满面。他抬手摸上陆行渊的脸,用手指描绘他的眉眼和轮廓。那是记忆中的模样,不曾有过改变。
“师尊,我可不可以就这样抱着你到地老天荒?”谢陵捧着陆行渊的脸,眼底闪烁着泪光,嘴上说着动人的情话。
陆行渊收紧手臂,垂首和他额头相抵。他们彼此相爱,此刻只想感受那份温存,没有任何的情|欲之念。
谢陵收了眼泪,脸上有了笑意,他缩在陆行渊的怀里,陆行渊可以轻易地用身体笼罩他。灼热,暧|昧,温暖,那种恰到好处的美好让他不想放开。
“师尊,怎么办?我越来越贪心了。”谢陵低声嘟囔:“我不想放手。”
陆行渊轻声道:“那就不放手,让我满足你的贪婪。”
我早已对你弥足深陷,无可自拔,你的不放弃助长的也是我的贪欲。
谢陵莞尔,他微微仰头,亲|吻陆行渊苍白的唇。没有深入,只是简单地碰了碰。他在陆行渊的怀里舒展四肢,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沉入那份温情。
陆行渊的手指抚平他的眉心,道:“睡吧,我在,我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