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煌确实见过云棠,时隔多年再见面,昔日冠绝天下的美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状态并不是很好,谈话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她语气上的停顿,似乎是透支了太多的精力,没什么精神。
她会出现,琅煌并不意外。她是陆晚夜亲手选的妻子,要说她什么都不清楚,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在陆晚夜的计划中,参与了陆晚夜的布局,甚至延续了一切。
她来找琅煌就是为了陆行渊,蛮荒秘境是一个从来就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它所处的北苍大森林聚集了无数的妖兽,可谓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陆行渊没有这方面的战斗经验,所以云棠需要琅煌的帮助。因为在这天底下,没有比琅煌更了解妖兽的人。他活过漫长的岁月,见证仙界的陨落,荒兽的死亡。在他成为圣人,无限地接近天道后,他清楚地认识到天道已死,飞升是无望的徒劳。
他们的修行是一条死路,等待死亡的每一天都变成了凌迟,越是修为高深越是绝望。本该无欲的圣人因此恶念迭起,被陆晚夜绕进名为东皇钟的局里。
狩天计划是殉道补天,也是逆天夺道。前者依赖外物,后者要道骨。
拥有道骨的人是天道宠儿,以他的身体为道基,可以夺天之造化,另辟蹊径。
但这一切听起来可行的方法,都只是陆晚夜布下的棋子。
天道被陆晚夜分为了天和道两个部分,天不生道,道不从天,他们面临的真正的困境是天,道只是人前的障眼法。
陆晚夜为了隐藏天的问题,自愿殉道,让众人相信天道还有的救。
只有让充满野心的人在错误的道路上徒劳,才能让需要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有时间成长。
琅煌身为半个知情者,完全没有拒绝云棠的理由。陆晚夜对他的信任也让他不能置身事外,必要之时需要站出来。
不过对于云棠不和陆行渊见面这一点,琅煌很是不解。大概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太差,他唏嘘之余找不到合适的话以做安慰。
云棠倒是不在意,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的路途早就没有可以停靠的避风巷,无尽的前行才是归途。
送走陆行渊后,风月无边楼变得格外的安静。
琅煌大大咧咧的躺在露台上,晚风凉爽,圆月如盘。他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摘来的鲜花。
谢陵坐在廊椅上,月色垂落在他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上,他看着月光笼罩的妖界,觉得天高地阔,那么的孤独。
他习惯了陆行渊在身边,闲下来后不自觉地就会去想陆行渊在做什么。琅煌让他去见顾诀,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理,可他没有拒绝,这会儿应该是在前往天衍宗的路上。
谢陵自知帮不上忙,那种无力让他感到郁闷。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追赶,但那个差距一点都没有缩小。
不过他还是很开心陆行渊变得越来越强,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困在大乘期,无法突破。
夜里的晚风送来淡淡的花香,谢陵枕着手臂,靠在廊椅上。月色清冷,光辉如雪。
看着眼前无边的夜色,谢陵闷声道:“先生,云棠夫人为什么不姓顾?”
上一世,陆行渊的身份没有暴露,云棠夫人的来历也少有人提及。久而久之,大家只知道他们都来自天衍宗,更多的似乎就是没有意义的答案。
陆行渊不爱提云棠,和云棠有关的一切都是点到为止,谢陵每次都会忍不住担忧。复杂的感情往往难以用常理来推断,这辈子的陆行渊,上辈子的云棠,他们对这份感情的态度让人看不清。
“怎么突然问这种事?”琅煌诧异地看向谢陵。
谢陵沉默了一下,道:“就是觉得先生应该知道点什么。”
谢陵不了解云棠,小时候因为她在宫里举步维艰,但也是她把他送到陆行渊身边。谢陵对她谈不上恨,只是偶尔想起上一世云棠递给他卷轴,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云棠知道卷轴里的光阴之术吗?她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谢陵?她想杀谁?想救谁?
谢陵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他想了解制造谜团的这个人,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至于全无准备,下一次碰上又束手无策。
而且他不希望陆行渊再因此而受到伤害。
琅煌了然,道:“没有什么复杂的想象,不过是因为和顾诀闹翻了,隐了姓氏而已。她全名顾云棠,云是她母亲的姓,倒是正合适。”
“发生了无法原谅的事吗?”谢陵问道。
琅煌面色古怪道:“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那反而是可以原谅的部分。”
谢陵投来不解的眼神,琅煌瞥了他一眼,道:“你真的没听说过吗?她和顾诀闹翻是因为顾诀威胁她去魔族做卧底,顾诀手上握着她娘的魂魄,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本来打算搞砸了就回来,却被陆晚夜挽留。那个人可是看她的第一眼,就想着要成亲!命运般的重逢后,过去的一切就像是蓄谋已久。”
谢陵只知道云棠在魔族做过卧底,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更深的纠葛。琅煌起了话头,在夜色中把往事娓娓道来。
云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悲剧,她的母亲不是修道者,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和她的父亲相爱。
就像所有狗血的话本子一样,这段不能长相守的爱情遭到了顾诀的坚决反对,云棠的父亲选择离开天衍宗,他厌倦顾诀安排的完美人生,叛逆激化了矛盾,也招来了灾祸。
在云棠带着特殊的体质诞生后,来自祖父的屠刀落下。云棠亲眼看见顾诀杀死了她的爹娘,他拆散了这对恋人,从轮回之中取走了云棠母亲的灵魂,让他们就算是死也不能在一起。
云棠遭此变故,感情上的缺陷变得更加明显。正常人的感情对她而言是模糊的,最简单的喜怒哀乐她都需要不断地去学习记忆才能正确的理解。
为了体验人世的情感,顾诀不使唤她的时候,她就会隐藏身份行走世间,仗剑抱不平。她从未想过要参与那些阴谋诡计,她一直都记得爹娘的教诲,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可命运终究是残酷的,她的感情成了顾诀掌控她的枷锁。她想拿回她娘的灵魂,就得听顾诀的话。凡人灵魂的脆弱程度,经不起任何的一点损伤。
顾诀要她接近陆晚夜,她干脆地说自己是细作。没有人会细作留在身边,她以为那样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她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陆晚夜温柔体贴,他用爱弥补了云棠的人生,教会她人世的真情,也教会她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只可惜命运短暂的赠予她世俗的情感后,再一次残忍地剥夺。
谢陵静静地听着云棠的前尘过往,不由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琅煌没有情感的叙述透着残忍和冰冷,就像是一个诅咒,顾诀抛妻杀子,利用血亲,而云棠杀夫弃子,祖孙二人行为映照,就像镜子的里外两面。
“对于顾家的人而言,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孽吗?”谢陵想到上一世的陆行渊,心里有点闷。陆行渊没有杀死任何血亲,但他逼死了自己。
琅煌想了一下,微笑道:“是的。顾家所修的无情剑诀是从天道法则中演化而来,顾家人是卫道者,卫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谢陵愣住,陆行渊是养在顾诀膝下,他修的也是顾家的无情剑诀。按照琅煌的说法,他也会面临情深不寿的局面。
不,谢陵心里一颤,面色微白,陆行渊已经面临过了,上一世他就走上绝路,难道这一世也会如此?
谢陵胸腔里一阵钝痛,光是想一想陆行渊会再一次因为他受到伤害,他就心痛到难以呼吸的地步。
琅煌察觉到他不对劲,意识到可能是因为陆行渊,坐起身挠了挠头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此间天地已无道可证,卫道者名存实亡。动情没有错,又不是佛宗的那群秃驴,讲究了断尘缘,六根清净。”
琅煌能想到不需要情欲的人就只有佛宗,但这话明显没有安慰到谢陵,反而让谢陵想起无尘坠魔,和凌玉尘双死的结局。
情深不寿四个大字就像是魔咒在谢陵的脑海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谢陵坐起身,揉了揉额角,转移话题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诀杀子眼都不眨。他如此冷酷而危险,我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让我师尊去找他?难道在他身上,还有我师尊需要的东西?”
琅煌挠了挠下巴,避开谢陵的视线,含糊道:“算吧。”
琅煌明显透着心虚的模样让谢陵心中警铃大作,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琅煌,抓住琅煌的胳膊道:“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琅煌哈哈两声,想要糊弄过去,可是谢陵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内闪烁着幽光。
琅煌见状,干咳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师尊就要突破渡劫中期了。我这风月无边楼真的很脆弱,扛不住雷劫,天衍宗家大业大,给他劈一次没关系。再说了,他上次渡劫时不就想试试?”
陆行渊收敛煞气后,气息出现过明显的浮动,那是晋级的征兆。琅煌说是让他去找顾诀,实际是让他去天衍宗。以他如今的身份,很容易受到阻拦,打一架在所难免。
而在打斗的过程中,他的气息最容易爆发,能够很快引动天劫。
虽说渡劫的时候旁人帮不上忙,还很容易被牵连进去,但依然有靠外力降低雷劫风险的方法。
琅煌身带隐疾,插手别人的雷劫有些困难。所以他祸水东引,让顾诀去头疼。
渡劫中期的雷劫远比初期强盛,有一个圣人出手相助,陆行渊能够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