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无关于性别也无关于血缘。
未相见之时,他们跨越时空虚空相伴;
相遇之后,他们共度余生生死同在。
……
顾池昨晚睡得晚,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窗帘忘了拉,此刻往外望去就像陷入于冰与雪的包围圈,他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突然发觉这里真是静的吓人,他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莫名有些落寞,而雪还在天空中大片大片的落,雪花卷着寒风落在残枝上,轻飘飘归于沉寂。
屋内暖气满溢,他的皮囊感受不到一丝寒冷,灵魂却冰凉。
顾池依照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洗漱,洗漱完站在窗前抽了根烟,茶几上放着个黑色的烟灰缸,里面已经积了很多烟头了,顾池沉默的抽完,把烟掐灭,又去浴室漱了个口散散烟味这才开门下楼吃饭。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江溺今天居然没有过来喊他。
平常江溺都会按时按点敲门喊他下楼吃饭,一日三餐,一餐也没让他落下过,今天倒是例外了,还是他又在抽什么风?
顾池也没在大厅里见到他,倒是多日不曾打照面的张深正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里玩手机,一脸恹恹,听到顾池的脚步声时才蹭地一下站起来。
“起来了?”张深笑了下。
顾池淡淡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反应,沉默着点点头。
张深也没多说什么,把手机揣回兜里,笑道:“我帮你去热热菜,饭还是热的,你自己装吧。”
顾池颔首。
张深大概是被江溺叫过来完成任务的,看着他把饭吃完收拾收拾就准备走,临走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说:“生日快乐啊顾池。”
顾池一愣,脚步定在了原地,哑然的看着他。
是啊,今天是他的生日了。
张深笑了声,解释道:“江溺告诉我的,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你别怪我,江溺付冬他们生日我都不送礼物的,咱们大老爷们儿之间不搞这些虚的,就祝你快点开心起来吧。”
顾池看着他没说话,但是明显没有他刚刚下楼时那么淡漠了。
“啊,今天江溺有事去了可能回的晚一点,估计傍晚就到了。”张深又说。
顾池刚才缓和一点的心情又收了回去。
张深能感觉出顾池情绪上的变化,心里替江溺涩了下,这时也不知道怎么福至心灵,灵光一闪,傻逼话就脱口而出了:“顾池啊,你能帮我和付冬一个忙吗?”
顾池闭了闭眼,没动,他知道大约又是关于江溺的。
张深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知道自己说错了,那种事情告诉顾池那就是在削江溺的心,本来江溺在顾池心里就已经是一个变态神经病了,张深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句,脑子转了转,快速替换了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转而道:“今天你生日,开心一点吧。”
毕竟他开心一点,江溺能开心几天呢。
顾池一怔,看了他半晌,他当然知道张深要说的不是这个,但他也没多问了,敷衍的颔首,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这一待,又是一个下午。
他现在没什么心情看书了,除了抽烟打发时间就是睡觉,以前的东西到现在碰都不敢碰,就连手机也已沉寂很久,两个月前就已经没话费了,现在估计都成空号了。
不过也没事,他拿着手机也没用了,再说以他现在的经济能力哪还有钱去养张电话卡,也没人找他。
到了晚上雪反而小了,由于车辆往来,车轮在雪路上撵出了一条道,回来的路便也好走了不少,只是修表花费的时间有些长,回到这边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莫宴书的哈欠从城南打到城北,一回到这边就灰溜溜地嚷嚷着回家,江溺为了感谢他的友情陪伴,直接开着车把他带到了付冬家门口,顺便提醒了一下他大门密码,莫宴书感恩戴德,就差跪下来喊爷爷了。
没办法,付冬和人情总要丢一个。
他选择付冬。
江溺回家路上的时候是忐忑的,还不是一般忐忑,心里揣揣,一路上思绪已经百转千回了很多次了。
表是修好了,但是他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拿到的?
要是他说他看着顾池把盒子扔进了垃圾桶里,顾池估计又会怀疑他在监视他了。
而且他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万一惹得顾池对他的厌恶更深了怎么办?
顾池说过不想修表的原因就是害怕会弃旧换新丢了一些原本的东西而掺杂更多世俗的零件,现在江溺把表修好了,确实是把世俗的自己装在了里面,他怕的是顾池不稀罕他。
车子缓缓驶入车库,随着迈巴赫停下,江溺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了。
起码他能确定顾池不是真心想要把表扔掉的。
这是他爸爸的表,他怎么舍得……
除非心如死灰,有了和表还有父亲而去的决心与勇气,既然如此,江溺就更不能让表就这样陨灭。
他必须留住顾池。
别墅内灯火通明,江溺一进门就闻到了菜香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种……家的味道。
张深果然还在,江溺进来的时候他的腿正不知天高地厚的搭在茶几上,嘴里懒懒散散叼着根烟,江溺没在大厅里看见顾池,大约是还没下来,江溺瞬间没了顾忌,狠狠皱着眉,过去毫不留情就是一脚把张深踹的险些从沙发上摔下来。
“我靠!”张深明显被吓得不轻,惊愕地回过头,惊悚地对上了江溺冰寒的眼,立马军姿坐好,嘿嘿一笑,翻脸比翻书还快,叫人叹为观止,“不是江溺,你这走路无声无息的跟鬼似的……”
江溺冷笑:“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糟践我家的?”
“……”
“没有!”张深倏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我怎么敢?刚刚就是……就是脚抽筋了,不过你还敢当着顾池的面这么暴力我也是很佩服了。”
说完还十分讨嫌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并指向了厨房。
江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和洗完手出来的顾池对视了一瞬,四目相对,两人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目光。
江溺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感觉这么难堪,怒从心头起,趁着顾池又把脸转过去的瞬间,拿枕头捂着张深的脸又朝他踹了几脚,张深的呼救声尽数被闷在了棉花里,简直有苦难言,等江溺若无其事的把枕头扔开的时候脸都紫了。
待不下去了待不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这是要丢命的节奏啊,为了兄弟的爱情,不值得!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我先……”
“滚!”
“好嘞爷!”
张深麻溜的滚了。
这下别墅彻底安静下来,顷刻间就只剩下了顾池和他。
外面寒风凛冽,别墅内却温暖如春,雪还在下,两人沉默的相对而坐时还能听见窗外风雪的声音,宁静又寂寥。
夜色微浓。
餐桌上的两颗心渐行渐远,两个灵魂互相撕咬碰撞,最终到了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是江溺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也是江溺最恨的原始的自己造成的结果。
想也知道他自己现在在顾池心里有多么糟糕。
如果说以前顾池还会因为他的过去对他有同情和怜悯,那么到现在,他就是顾池心里面真正的怪物,喜怒无常又不择手段。
事实上这确实是他。
他因为顾池收敛,因为顾池暴发。
徐然的那件事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但仔细想想又多了些曾经没有的微妙感。
江溺没吃晚饭,身上还裹着外面席卷进来的凉意,浓黑的发上沾着雪迹,他去厨房洗了手拿了碗筷,出来看着顾池吃的慢吞吞的,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江溺想了想还是坐的离顾池远了些。
今天是顾池的生日,得让他开心一点。
今晚的饭菜似乎也格外难以下咽,也不知是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了还是别的什么。
顾池吃的比他快,还是和以往一样,放下筷子就要往楼上走
江溺心一横,赶忙站了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叫住了他:“顾池!”
顾池脚步顿住,没有再往上走。
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是这样听话,江溺叫他停他就停,像一个机器。
江溺看着顾池淡漠的眼,突然有些紧张,说实话他是害怕的,他害怕顾池会生气,他怕他一生气就要离开他。
“你……你能先下来吗?”
顾池二话不说,转身往下走了几步,在离江溺五米远的地方停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江溺的手指关节被捏得发白,手心都沁出了汗,最终还是决定先不把这个拿出来。
“我……有东西想给你。”江溺说。
顾池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江溺想,哪怕他现在把心掏出来放在他面前顾池的眼皮也不会抬一下吧。
江溺咽下喉咙里的苦涩,转身从早就准备好的茶几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和一封信。
顾池的眼神从看到那个熟悉的盒子开始就变了。
江溺心里一紧。
他把这些东西扣了很久了,而这本来就属于顾池。
江溺把两样东西递给顾池,咬了咬牙,嗓音有些低:“这块表……是楚阳离开前托我交给你的,这封信,是周鸿临走前给你的,抱歉,我……”
他话音未落,顾池已经把东西接了过去,眼眶显而易见的红了,可他还是没说话。
江溺掐了下手心,艰难的继续道:“对不起顾池,我本来想等你生日再交给你你看到这些心里会好受一些的……是我欠缺考虑自以为是了,不过你放心,楚阳的表我没有动过手脚,周鸿的信我也没看过。”
顾池垂着眼,没说话,许久才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顾池!”
他的背影一僵,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江溺看着他清瘦了很多的高挑身影,嗓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一时半会儿居然话都没能说出来。
等缓过来后他才偏了偏头,压着嗓音道:“你还记不记……你丢了什么?”
顾池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毕竟这么多东西他只丢过那一个,并且他找不到了。
顾池猛的转过了身,沉沉看着他。
江溺也没再多做周旋,从风衣袋子里拿出了那个熟悉的深蓝色表盒,缓缓打开,放在了顾池面前。
顾池垂下眼睑,一眼就看到了那块他找了好久的表,只是那块表不再是破碎的残缺的,他的时针分针在转动,时间再一次运转在它里面,他找回了生命。
“小池,我没有……没有偷窥你也没有监视你,只是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把这个扔进垃圾桶……我见你神色不太对,就……拿出来看了一下,”江溺越说越心慌,也越没有底气,“我看见这块表……就知道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别怪我。”
顾池怔怔看着那块与记忆里面完全重合的手表,那一瞬间哪还会多想这些,又怎么怪他?
其实他在扔进去之后不久就后悔了,他也偷偷回去找过,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再找到,那天顾池坐在窗前抽了一下午的烟,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的,有一些回忆也不是说能遗忘就能遗忘的,你看,现在还想找回它已经晚了。
但是顾池没想到会在江溺这里再一次遇见它。
像是冥冥之中命运的特意安排。
也不知在何时,顾池的眼泪已经不受控似的落了下来,顷刻便流了满脸,那些水雾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自己曾想要扔弃的这份过往。
他想起了父亲把这块表送给他时说的话:
“你看到它,首先要想的不是时间,而是生命。时间是一切生命的开始和结束,但是在我们走出时间之前要学会抓住它,怎么抓住它?不是让它违背自然规律停止流转,而是在顺应它带来的变化的同时试着接受它爱上它,所谓爱,就是放开一个到了尽头的人,倾尽全力拉住那个陪你到尽头的人。所以小池,如果以后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不准伤心也不能想念,因为你是大人了,不能耍赖也不可以任性,当然你要是想任性,你得先找到那个让你任性的人,那个人才是真正陪你到最后的人,我和妈妈都不是。”
哪怕是在经历那么多之后顾池对这些话也仍然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父亲和母亲才是会陪他到最后的人,哪怕之后有了伴侣,父母也会陪伴在他身边,他可以看着他们慢慢变老,顾池也能接受他们生老病死,因为这是自然规律,他改变不了,但他算着等父母离开了他应该也很老了,很快也能过去陪他们了,他却忘了人生里的变数很多。
他自以为能陪他大半生的父母,一个逝于他十三岁那年,不声不响;一个紧随而去在他十七岁这年,甚至没能撑到他成人礼这天。
而他想象中虽然会有点艰辛但起码有点光明的前程,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满盘皆碎。理想中能与他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共度一生的妻子被人残忍的折杀在那个阴暗的仓库里。
他从天边跌至泥潭,蝼蚁也没他这么狼狈。
但是顾池也没想到,拉他下去的是江溺,推他出来的还是江溺。
父亲说那个陪他到最后的人相对于父亲自己来说是母亲,因为母亲的确陪他到了最后,父亲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他和母亲,母亲觉得自己拖累小池了,所以父亲找了一个时间把母亲接了过去,因为父亲也不想母亲再继续等下去,更不希望自己的陪伴是虚空相望。
有一些陪伴生死同在,比如与修山上江溺与他说的表店老板和他的爱人,他们是真正陪着彼此到了最后。
所以顾池发现有些爱真的可以跨越生死,有些人,离了另一个真的活不了。
这种爱无关于性别,无关于血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