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池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楚阳实在忍不住问。
“啊?”顾池回过神来,看了楚阳一眼,下意识搅了搅杯子里面的咖啡,漫不经心道,“是吗?”
好像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很不安,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压得他很难受,就连楚阳这样粗神经的人都看出来了。
楚阳点点头,有些担心:“是啊,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还是哪里不舒服?”
顾池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顾池扯了扯唇角:“可能是昨晚上为了赶论文熬夜了,没睡好吧。”
楚阳不疑有他,立马开始滔滔不绝的教训他让他注意身体。
顾池依旧漫不经心的听着,脑子里却混乱的不行。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手表,放下勺子,拿起书和手机对楚阳说:“我先走了,瑞先生还在图书馆等我。”
楚阳“哦”了一声:“去吧去吧。”
顾池眯着眼打量了他会儿,笑道:“我怎么总觉得你这两年不太对劲?是不是谈恋爱了?”
“……”楚阳心里藏不住事,立刻面红耳赤,强装镇定的反驳,“怎么可能!我才……才没有。”
越说声音越小。
顾池叹了口气,了然了,故作悲伤道:“你瞒着我和人家谈了这么久恋爱,搞得偷情似的,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吧。”
楚阳立马急了:“我没有!我就是……反正……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嘛,”
顾池没和他再计较,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倒是没关系,但是我觉得谈恋爱应该光明正大一点,他难道就不觉得憋屈?”
楚阳:“……”
顾池叹了口气,示意了一下就离开了。
瑞先生每天下午都在图书馆等着他,今天照旧。老先生会坐在同一个位置看书,手边摆着本字典,看到不认识的字就查,这是顾池教他的方法。
图书馆里很静,顾池习以为常般从容在他对面坐下。
“Summer。”瑞先生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Summer是他的英文名。
顾池刚要打开电脑写论文,听到他喊他,轻轻应了一声,看过去:“怎么了先生?”
瑞先生将自己面前的书递到了他面前:“这是你们中国人写的书,但在英国的出版社出版。”
顾池看了一眼,书名是《Ancient pool》——《故池》。
看到这个名字,他心里微微一动,愣神片刻又不禁摇着头笑了,怎么可能会是他。
“怎么了?我认为这并不奇怪。”
的确不奇怪,当有些中国作家的书无法在国内的出版社出版时往往会往海外出版社投稿。
瑞先生笑了笑,继续说:“只是让我感兴趣的是这位作家只投了牛津的出版社。”
顾池的手倏地一顿。
“抱歉,这本书我看了很久了,我很喜欢,于是查过它的背景,只是很遗憾我只了解到了这些,作者太神秘,没能联系到他本人。”瑞先生叹道。
顾池浑身骤然僵硬。是他吗?不,怎么可能,那傻子还会写书?
瑞先生仿佛没有看出他的异常,接着说:“而且最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作者的名字也叫Summer,我记得你也是南阳人。”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什么叫做他也是南阳人?
顾池抱着最后那点理智,低头看向那本摊开在他面前的书,这是第一百六十五页,他一行行看下去,捏着书页的手指在微微发着抖,脸色瞬间白了。
——“这是你离开的二年,我仍然很想你。今年南阳的冬天又下了一场雪,好像自你离开以后,这里的冬季就开始变得格外漫长,不知来年暮雪佳节时,可否盼望君归……”
是他。
………………
天色暗沉到了极点,进入秋冬季节的南阳总是如此压抑悲凉,仿佛囊括着这世间所有的血腥与痛苦,风如利刃,冰雪似箭,总能让人莫名生悲。
“宫御,你今天非死不可。”
江溺看着不远处衣冠楚楚的男人,眸色黑到了极致。
他撑了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两方人马对峙在荒野公路中间,方圆一百里内的都有人把守,而这一块,就是他们的修罗场。
宫御是个法国人,年轻时曾在中国留学,后来因为加入贩毒组织而被迫回到了本土,这么多年他早已改名换姓,“宫御”这个名字大概也只是他在中国的一个代号而已。
不愧是被两国警察通缉了半辈子的人,年过四十了也看不出丝毫老态,身材保持良好,体格健壮,两鬓虽然斑白,两眼却清明阴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宫御听到江溺的话,笑了笑,摊了摊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状似无辜道:“年轻人,其实我很欣赏你,我最得力的手下先后折在了你手里,你的生命力顽强的让我佩服。只是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什么总是追着我不放?”
这是江溺与宫御相互追逐六年来最让宫御不解的地方。
宫御的确曾经和江家在南阳有过摩擦,但绝不至于让江溺一直追着他不放。宫御后来也查过,可他确确实实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江溺的事,他连江家人都没杀过,于是他便一直以为江溺是误会了什么,只是这六年他从未露过脸,派过去的人又有来无回,江溺手下基本上不留活口。宫御暗网联系江溺,江溺却道要见到他人才肯说,但宫御也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会跑到江溺的地盘任他宰割?于是一直被逼到现在才有机会问。
江溺看着他,冷笑一声,沉沉问:“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在逃脱南阳警方追捕的途中杀过一个人?”
十年前,宫御的贩毒交易地点被南阳警方包围,他的交易方当场被击毙,而他侥幸跳脱,隐藏在人群里苟且偷生,直到与好友取得联系偷渡出境。但在逃亡途中,他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十年前的事情,宫御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更何况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要每一个都记得的话那他岂不是成神仙了?
即使如此,宫御对于自己杀过的大人物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尤其像江家这种立足于南阳的大家族,他要是杀过里面的什么人他肯定会记得,可是他并没有动过江家人。
宫御仍然不解:“能说具体一点吗?我杀过的人很多。”
江溺眸色倏地暗沉下来,眼神冷冽的可怖:“你不记得?那是当时你在离开中国前杀的最后一个人……”
宫御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我查了那个凶手很久,现在凶手就在我面前。”江溺紧握着枪,指尖发着瘆人的白。
宫御愣怔片刻,笑了:“可我并不觉得那个人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随手杀的一个人而已……”
“当然有关系。”江溺猛的提高了音量,阴森的望着他。
宫御沉沉看着他。
“那个男人叫顾云开,是我的爱人、顾池的父亲。”
………………
“Summer,你认识这个人?”瑞先生见顾池眼眶通红,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有些担忧。
顾池倏地合上那本书,低眸看着那书的封面,眼泪终于倏地掉了下来,打在书面上,晕湿了一片。
书封画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在教室里弹钢琴的画面,夜色成了他的陪衬,月光自窗口洒进来落在少年身上,少年仿佛踱着一层银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唇角自带几分温润笑意,那温柔与明朗几乎从画面里面溢出来。
书封前面和后面的画面相连。顾池颤着手,将整个画面展现在眼前,心脏突然抽痛的厉害。
那背面画的是与白衣少年隔着一堵墙的另一个黑衣少年。
他低头闭着眼靠着墙,楼道里没有灯光,身影几乎被湮没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而让顾池最震撼的却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那是一支带刺的玫瑰,他将它握在手心里,玫瑰的刺刺破了他的手心,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地下,玫瑰在他手中凋谢,其中一瓣正好落在血泊里,仿佛少年鲜血淋漓的心。
“这个傻子……”顾池哑声骂他。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综合楼遇到杨瑾的时候江溺会出现的那么及时了。
因为少年喜欢他的琴声,却不敢正大光明的听,只能悄悄的躲在墙角贪婪的享受着那悠扬又美好的旋律。
他可能知道有时候顾池晚上是一个人去的音乐室,他会担心,于是远远跟着他,才能在他遇险的时候倏然出现。
这个人,当真可恨到了极致。
他什么都不告诉他,楚阳的事情不告诉他,这件事也不告诉他,他卑鄙吗?他卑鄙。他不该卑鄙的时候卑鄙到了极致,该卑鄙的时候却藏起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不知道拿着这些来哄顾池。
这个傻子,追人都不会。
“Summer?”瑞先生没想到顾池会突然这么难过。
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这个少年落过泪,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好像都显得没那么亲近,总之亲疏有度,除了那个叫楚阳的年轻人能偶尔勾起他不那么客套的笑意之外,他没再见过顾池有什么别的朋友。
他总是谈吐得体,谦逊有礼,追他的女孩子男孩子很多很多,可他都不放在心上,像是做什么都没什么感情……哦,这样说也不对,他画画的时候……画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的时候一直是开心的,是真正的开心且幸福的。
顾池自知自己有些失礼,抹了抹泪,抱歉道:“不好意思先生,我失礼了。”
瑞先生摇摇头,笑了笑说:“想到他了吗?”
毕竟也是有过爱人的人,瑞先生能猜到顾池在想谁。
顾池没有隐瞒,勉强笑了下,沉默几秒,看了眼手下的书说:“这本书,是我爱人写的。”
瑞先生一愣,即使大概已经猜到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信是写给……”
“我的。”
………………
“江溺!回来!拦住他!”付冬失声怒吼。
可是在场都是江溺的人,江溺不发出指令他们就不能动。
付冬脸色苍白,要冲上去去拉江溺却被他的人隔绝在外,整个人都绝望了。
江溺执意要来追杀宫御的时候莫宴书和莫晗辛被气的要死,不打算过来看他送死,付冬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果然……还是出了意外。
宫御到底比江溺年长,也比江溺阅历长资历高,他不是江杨那种只混迹于商场的人,他可是曾经贩过毒杀过人还能全身而退的大毒枭。他们早该想到四年不出现的宫御突然出现在南阳必然有蹊跷,可江溺太心急了,于是他还是落入了宫御的圈套,然而这个疯子什么都不顾了。
“江溺,你中弹了。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付冬几乎是一边哭一边怒吼。
宫御那一枪没有击中江溺的要害,但是就凭江溺现在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多久,不及时处理有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他怎么能死?他们救了他四年了。
他看着江溺捂着不断冒血的伤口,踉踉跄跄拿着枪要上车去追那些人,他的脸色几乎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就是一副行尸走肉。
付冬不要命似的剧烈挣扎起来,可他到底只是个医生。他算是看着江溺长大的,江溺这一生太苦了,所以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们会把顾池找回来的,对,要让顾池回来。
就在付冬以为自己要眼睁睁看着江溺离开的时候,十几辆黑车过来黑云似的包围了他们。莫宴书从车上下来,脸色很难看,下车先一枪崩烂了江溺面前那辆车的四个轮胎,然后直接走向他,拉着他一言不发要往回走。
江溺在这个时候却奇怪的坚毅,他不动,眼神幽深的望着莫宴书,哑声说:“莫宴书,我没多长时间了。”
莫宴书紧抿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江溺继续说:“你让我在死之前杀了他,不杀了他我死不瞑目,我只有这次机会……”
“闭嘴!”莫宴书脸色发白,这大概是他和江溺相识这么久以来他唯一敢对他这么放肆的一次,可是事关他的性命,就算现在江溺真要杀了他他也无所谓。
他们是朋友。
“江溺,你还有机会,我还会让你有机会……江溺!”莫宴书脸色倏地变了。
江溺像是终于失去了全部力气,血大股大股的从嘴里冒出来,眼神却异常清醒。
莫宴书二话不说架着他上了就近的一辆车,付冬紧跟着追了上去,这一次没人敢拦。
“快点!开快点!”莫宴书大吼。
“江溺,江溺你撑着点……”付冬一边给他做急救措施一边颤声道。
江溺还有点意识,微微眯了眯眼,紧紧抓住莫宴书的手腕,低声说:“顾池……”
莫宴书咬咬牙,哽咽了一下,点点头说:“嗯,顾池好好的在那里。”
江溺笑了笑:“你去我书房里找一个保险柜,密码是顾池的生日,里面……咳咳,里面是我力所能及留给他的所有东西……在我……在我死后两年再给他。”
莫宴书整个人绷的死紧,哑声说:“……你不能死。”
江溺又咳出几口血,虚弱的扯了一下嘴角:“这一次,我可能撑不过去了……”
“不会的。”莫宴书低声说。
“等纪清冶醒来,你就把我所有的势力给他,我的人会帮他对付纪家,你告诉他让他带人去杀了宫御。”江溺越说声音越低,“也让他帮我……帮我照顾好小池……”
“不行……”莫宴书快要哭了,哽咽道,“不可以,纪清冶被纪家压了这么多年,你要是死了,江家就没了主心骨,你怎么帮他?”
江溺虚弱的笑了笑,猛的吐出一口血,说:“……所以莫宴书,你要帮他。”
莫宴书愣了愣,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帮你,那你也帮他,你也得帮他,你忘了吗?当年是纪清冶帮你挡过那些追杀,是他帮你抓住了江梓航……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就遇不到顾池了……”
江溺听到那个名字,骤然清醒了一瞬,这时候他已经半昏半醒了,但仍然强撑着,呢喃似的说:“是……是他我才能见到我的小池……”
“江溺,江溺你不要睡过去知不知道?”付冬见江溺越发混沌,唇色发白,“你要是敢睡过去,我就把顾池喊回来让他教训你……”
“不行,”江溺睁了一下眼,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不要让他回来……”
付冬再说不出任何威胁江溺的话了。
他不忍心。
此时江溺已经没什么神智了,只能强制自己保持着那最后的一点清醒,对莫宴书交代着:“……我死了以后,不要通知他,不需要葬礼,草草火化一下,骨灰扔到离这城市远一点的地方就好……当然……碑,要立个碑,万一他回来了呢……”
“……要是他真的知道了回来了,就让他放一支玫瑰花在我碑前,要红的。”
我死后,你仍然是我黑白一生里最绚烂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记错了,明天顾池就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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