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
“嗯。”
“你最近是不是很开心呀?”
许啄的笔尖一顿,回头看向关关:“嗯?”
期中考试成绩刚下来,许啄又是年级第一,关关又是班级倒七,但女孩子趴在桌子上歪头看他,笑得比年级第一还开心。
在接连两天没有住校后,许啄在第三天从纹身店回校以后被宿管大爷约谈了。
“你的门锁我已经找人换好了,这是新钥匙,只有一把,别弄丢了。”
只有一把的意思就是不会有人再从宿管那儿偷到备用钥匙,趁许啄不在,撬开他的房门,往他的床单上倒水,又把他前一晚的作业撕得粉碎。
“……”宿管大爷一脸震撼地看着他,“以前还发生过这种事?”
许啄对他笑了一下:“没有。”
大爷:“……”
本来还是想和学生聊聊前天晚上无故没回宿舍的事,但许啄的故事编得绘声绘色,宿管大爷最后还是一脸复杂地把他放走了。
再后来,许啄也没再给过大爷约谈的机会了——他每晚都按时回宿舍休息,楼上那扇被砸碎的窗户也早就补好了,而秦峥那个本地富二代不知为何突然想通,不再住校了。
现在宿舍楼里面只剩下了许啄一个本地假富二代。
说是假的是真的,因为他最近挺穷的,连午饭都要别人接济。
每天上午四节课后,许啄会从李木森给他开的一周份额的假条中抽出一条揣进兜里。
信中中午基本没有学生回家,他一个人踩着午休铃声走出校门,沿着学校外的林荫大道向东走上五十米,会看见有一个人坐在路边的摩托车上,仰着脑袋,闭着眼睛,在困觉。
许啄会在靠近他的时候接起对方凭肌肉记忆递过来的头盔,一边往脑袋上扣,一边轻声问他:“你这算不算疲劳驾驶?”
贺执睁开半只眼睛懒洋洋看他:“算,你怕不怕死。”
许啄摇头:“不怕。”
贺执便笑笑:“怕也没关系。”
许啄重复:“不怕。”
贺执就夸他:“牛逼。”
许啄点头上车。
苏泊尔的纹身店本来只是贺执晚上赖以生存的寄身之所,但自从多了个小结巴之后,连白天他也开始出没了。
没办法,他俩都是穷批,而苏泊尔老板娘包吃不说,还能包个午睡。
许啄晚上睡得早,但相应的,他从来不睡午觉。贺执三天两头通大宵,一推门就直挺挺倒在沙发上装死尸。而另一边,许啄会在苏泊尔慈爱的目光中吃完午饭,面不改色地从书包里拿出他的练习册与草稿本。
房间有限,客约很多,店里的大厅几乎变成了他俩白天固定驻扎的地方。
有好几次,客人一进门就瞧见一个小孩儿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写作业,在他身后,另一个没出息的用手臂挡着眼睛呼呼大睡,知觉全无,连胳膊垂到地上了都不知道。
于是他们只好狐疑地转头询问坐在吧台后嗑瓜子的漂亮男人:“那俩你生的?”
苏泊尔一个白眼翻得能瞬间变身索命美杜莎:“哥屋恩。”
客人立刻摆手滚去寻找预约的Victor老师。
闹钟定在两点整,在响够十秒后,贺执会抬起垂到地上的手,缓缓按在许啄脑袋上。
小结巴是个永远满格电的小机器人,小混混却是个天天断电的。大约因为他总爱边休息边作死,电池续航能力很不怎么样,整日能有十八个小时萎靡不振。
但许啄的脑袋瓜却好像是个颇灵便的闪充座,贺执的手一放上去,只需十秒便可吸足精力滚起来送闪充座去上学。
日日皆是如此,一直到许啄结束期中考试。
算起来,他已经有一周没出过校门了。
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尚不足以让许啄习惯贺执的在与不在。但或许就连许啄自己都不知道,在每个午休后的两点整零十秒,他的颈后肌肉都会不自觉地紧张一下。
尽管并没有那么一只讨人嫌的手会突然又准时地按在他的头顶,也不说话,只在离开前的一瞬,就着睡意,胡乱又亲昵地揉搓一下他的发丝。
“关关。”
“嗯?”
短暂的春天早就过去了,伴着蝉声,夏日开始明目张胆。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的,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将素色的帘子鼓动起翩翩,一室静谧。
许啄看向窗外,很安静地笑了一下。
“我好像,交到了一个新的朋友。”
*
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安排在了成绩出来的当周礼拜五。
许啄照例走进办公室帮许暨安请假,没想到这回好糊弄的班主任却突然说了声“no”。
“你们家的家学太不普通了吧,从小孩到大人都这么爱请假。上学期就算了,但下学期就分班了,要提醒要准备的事还蛮多的,所以这次不可以哈。”
李木森其人,以其奇低的笑点闻名燕城英语教学圈,但笑点诡异并不代表这个人会更好说话。
许啄没再求情,点了点头微微鞠过一躬就离开了。
没关系,他还有别的方法。
“秋秋,你看这个怎么样。”
关关把手机屏幕伸到他面前,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这回来给我开家长会的大叔介绍的,盘靓条顺……哎哎你视线别转移啊,我的意思是让你看看他当你爸爸怎么样。”
这话说得可太别扭了。
关关轻咳了一声,压低声线道:“我知道你的打算是干脆不通知你小叔直接回宿舍睡觉,但咱们小李同志那蔫儿坏的玩意,你这回要是不找个人来开家长会,他肯定会在结束后直接绕到楼上去找你小叔喝茶聊天。你想吗?”
不想。
许啄被成功说服,总算从笔记本上抬起了视线。这一抬不要紧,一抬,他的目光就定在了手机屏幕上。
“……”
“怎么了,可以吗?”
“……”
“哎呀我知道有点年轻了,当你表哥也行嘛!也不贵,咱俩一起打八八折呢!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
“秋秋!”
“……好。”
*
“李叔,你刚说什么?”
贺执举着水管匪夷所思地抬起头来。
“我说,我给咱俩找了份零工,今天晚上去附近高中,给人开个家长会。”
烧烤店白天客人少,但李叔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绕到后院来打扰贺执。可今天他不只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让人哑口无言的理由。
“不是……”贺执把水管拧住扔到一边,“高中小孩儿来店里吃东西顺便请您帮忙装爹就算了,怎么还跟我扯上关系了。”
李叔搓搓手,嘿嘿笑出声来:“那孩子还有个同桌不是?”
贺执:“……”
摩托车一周没用过了,今天天气好,贺执难得在午后睡醒下楼,准备把他的爱车从头到尾好好清洗一番,哪想着头还没洗完呢,李叔就进来了。
贺执:“第一,我发过誓这辈子不进学校门了,第二,纹身店和烧烤店都忙呢,您有工夫我没工夫,第三……”
想不出来第三。
贺执:“总之我不去。”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李叔叹了口气:“知道了,你晚上辛苦,还是好好休息。我答应那孩子,也是因为看她太可怜了。”
叔,救救我吧。就我那成绩,我爸妈看到非气晕昏厥过去不可。而且他俩都在外地辛勤打工,不在燕城,我那么努力,还是考那么点儿分,他俩看见得多伤心啊。叔,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叔!!
贺执:“……”
这什么狗屁借口。
毫无怀疑相信了狗屁借口的李叔还抹了两滴泪珠:“现在的孩子都不容易啊,那小姑娘学习成绩不好害怕爸妈伤心就算了,竟然连她同桌也不愿意家长来学校。听说那孩子回回都考年级第一呢,我要有这么好的儿子,得天天烧香拜佛去。”
年级第一还找假爹。
贺执松开被自己擦得倍儿亮的后视镜,心不在焉地想起了他们结巴。
林宵白说过,许啄学习很好,回回年级第……
贺执抬起头来:“李叔,那俩小孩儿高几?”
李叔:“呃,高一?”
贺执:“我去。”
李叔:“不用勉强,你不是……”
贺执斩钉截铁:“第三,我去。”
*
周五家长会,校门外面比平时还要热闹,傍晚的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关关拉着许啄在校门口吃了顿小馄饨,走出来的时候都能看见月亮了。
“秋秋,要不你先回班歇着吧,等会儿我接上咱爸咱哥,对好词儿就来。”
这事儿做得不靠谱,得十分隐蔽,女孩凑在男孩一侧咬耳朵,远远看过去大可用四个字来形容——亲密无间。
马路对面,贺执抱起双臂,冷漠地扶了扶自己鼻梁上夹的墨镜。
小结巴一天不好好学习,竟然早恋。
“也快到了,我陪你等吧。”
店门口人来人往,总有冒失鬼急急冲进冲出,许啄把关关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免得她被刚才投胎般冲进店门的小鬼蹭到。
他俩离得更近了。
贺执的脸更臭了。
李叔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贺执,十分担心他的狗脾气发作,弱弱道:“要不小执你还是回去吧,晚上小苏那儿不是还忙。”
贺执:“我不。”
李叔:“……”
得,狗脾气确实来劲了。
“怎么还不来呀,不是约的七点见吗。”
关关握着许啄的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手表:“这都过一分钟了,我这爹也太没时间观念了。”
家长会七点半开始,从校门走到教室得十来分钟,路上还得把今天的词儿套好,任务很紧的。
不过许啄压力倒不大,他四下转了转目光,挺不费吹灰之力的,很快就看见了刚刚走过斑马线的贺执。
许啄:“来了。”
“嗯?”关关抬起头瞧见李叔,立刻开心地挥起手来:“叔……爹啊!你来啦!”
“来了来了。”
头发稀疏的男人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笑起来很慈祥:“店里收东西稍微晚了点,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关关走过去与他并肩,开始亲切地互相介绍,“秋秋,这就是我今晚的限定老爸了,这位……”
关关侧身看了一眼旁边盲人一般的高个少年。
李叔点了点头。
“嗯,那这位帅哥就是你今晚的限定表哥了。”
表哥挺酷,白衫仔裤,一副墨镜遮了半副精致五官,留下半副精致五官,看起来就像个微服私访的三线明星。
关关已经拉着李叔开始串词儿了,许啄无声打量着还在扮酷的贺执,没有说话。
“哎,帅哥,你挺有表演天赋的啊。”关关挺欣赏地想拍拍贺执的肩膀,奈何太高,碰不着。
“你呢我就不交代什么了,反正对待秋秋老师们只会猛夸,你到时候就保持现状,冷冷淡淡,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偶尔点头示意即可。”
贺执:“我不。”
关关:“?”
李叔:“……”
馄饨店前,红招牌下,高个少年插兜弯腰,脸侧在了许啄的耳边,不咸不淡。
“我这个人话多,憋不住。”
“你说呢,我能说话吗,表弟?”
关关看不上他这调戏良家少男的举动,抬起腿要上前救美,可视线扫到许啄并没有与她对视上的目光时,女孩一下子站住了。
表弟说:“天都黑了,戴墨镜能看清吗。”
表哥:“……看不清。”
贺执冷着脸,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任由许啄抬手帮他取下墨镜。
世界又恢复了彩色,这回看清了,小结巴眼底浓浓的笑意。
贺执的铁石心肠一秒软了下来。
“秋秋……”
关关都看呆了。
“小执……”
李叔都看傻了。
许啄抬起手腕又看了一眼表针:“七点过五分了,我们走吧。”
摘下墨镜的贺执漫不经心地走在他的身侧稍微靠后一点,无声无息的,却和刚刚许啄伸手拉了一把关关一样。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