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离开的路上树影摇晃不止,时聆降了一线窗缝,觉出寒冷又立刻关上:“好像又要降温了。”
身旁的人没答话,时聆看倒车镜就知道商行箴正装着专心在神游,刚才搂着他失意完后回到主驾就这样。
街景不断倒退,时聆很快发现回程路线有变化,他以为商行箴分心到连路都走错了,转头正要纠正,商行箴终于开口:“那是我哥。”
话锋突然,时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商行箴说的是他刚刚去墓园见的那个人。
关于死亡的话题往往沉重,所幸商行箴不用时聆多斟酌,顾自往下说:“绘商是我哥二十六岁那年创立的,那会儿地价比较低,他筹资入了几块地顺势踏入这个行业,后面可谓是顺风顺水。”
时聆没想到当初自己费劲挖掘的信息此刻会由商行箴亲口托出,他不知这当中有没有跟齐家牵连的部分,只知自己无法抑制地与商行箴共情了,掂量半天憋出句屁话:“绘商现在也发展得很好。”
“那是你没见过它落魄的时候。”商行箴握着方向盘轻笑,“我哥性情太温良了,可能这也注定他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走不远吧。”
外面的路越来越不对劲,时聆想出声提醒,却又不好在这时候打断商行箴,他几欲开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商行箴加快车速,语调却有意放慢了:“那时候我哥多风光啊,连齐康年都代表齐晟来找我哥谈联合开发,齐晟出地,绘商出资——那会儿你还小吧?”
时聆盯着前路,指甲剐蹭着狮头的红碧玺:“你和齐家的矛盾是那时候结下的吗?”
商行箴左手搭着车门,似是自嘲:“早着呢,我那时才刚高中毕业,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屁都不懂一个。”
车辆换了慢车道,时聆看着右侧的公交站牌被抛到后面,这里离新城区越来越远,他迟疑道:“叔叔,你驶错方向了。”
商行箴恍若未闻:“要不我说齐康年老奸巨猾呢,他眼红绘商旗开得胜,就在联合开发中途给我哥狠狠摆了一道,完了假惺惺答应拨块地和八千万给绘商用来购买开发当作补偿。”
降速的车在一处公寓小区门前急刹,时聆防不胜防,因惯性前倾的上半身重重砸在了座椅上,作用力使得整颗心脏怦怦直跳。
“就是这里。”商行箴降下车窗,急于发泄般,摸过仪表台的烟盒火机,叼上一根点燃了,收紧腮帮吸了一口,再缓缓呼出来,“为了这个楼盘,我哥到交房那天都没偿还上融资的近亿元,就因为齐晟一直压着之前答应补偿给绘商的八千万,打电话不通,上门找不见人。”
时聆望着小区门口被日晒雨淋过的“金地湾”,建筑顶部似有乌云游来,袭过的狂风将烟味儿倒灌回车厢,他捂嘴咳了两声,伸手勾住商行箴西服上的袖扣。
“这笔钱再继续拖欠,绘商就没法正常经营了,然而最后一次上门还是找不着人,我哥最后一条弦也崩了。”商行箴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他想再抽一口烟,但含在嘴边却好像使不上力气。
沉痛的陈年旧事经得起回想,却遭不住倾诉,一提起便痛彻骨髓,商行箴徒劳地将夹烟的手搭回车窗:“可以说是万念俱灰吧,他爬上金地湾一座的顶楼,十几层那么高,他就闭眼往下那么一跳。”
骤然一记闷雷在车顶盖霹过,时聆犹如肝胆俱裂,一把扯掉安全带,不顾左手施力时流窜过刺痛,撑住拦在他和商行箴中间的扶手箱,压颈跨腿,翻身就坐在商行箴腿上,右手覆上商行箴夹烟的左手。
大雨突袭,时聆将商行箴指间被浇灭的烟蒂缓缓抽走,揉成湿软的一小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撑着主驾的椅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遮住挡风玻璃外的金地湾公寓,垂下眼帘让商行箴只能与他相视:“叔叔,下雨了,回家好吗?”
冰凉的雨丝斜斜打进来,将时聆的睫毛和眼尾一并打湿。
商行箴不知时聆在害怕什么,怕得每一声乱频的心跳都那么清晰,右手要攥得那么紧,眼中的情绪藏都藏不住,他又没把他扔在雨里。
他手腕一翻,将时聆伸在窗外的手抓进来,费力掰开他的手指:“松开,有没有烫着?”
烟蒂皱巴巴的,潮湿的掌心沾上了几粒烟草屑,连灼伤都没有,时聆重复道:“叔叔,回家吧,不呆在这里了。”
“安慰我呢?”商行箴笑了笑,拍拍时聆的后腰让他回副驾去,“我经常路过这里,不是躲一时就能避一世的。”
雨太大,商行箴在前面一点找了个路边停车位熄火,紧闭的车窗隔开一半嘈杂,他说:“其实只要把那笔钱追回来,八年前的绘商也不是不能起死回生的,但我哥肩负太多太久了。做那个决定前,他给他信任的老员工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带我把绘商撑下去。”
现在绘商有多如日中天,大家都有目共睹。
时聆将濡湿的袖口往上折,折了两次仍没成功后才发觉自己的双手变得僵冷难耐。
“后来齐晟赔偿了吗?”
“闹出了人命,警方介入,他们哪能不赔,赔了五千多万吧,后面死活拿不出来了。”商行箴又想摸烟盒,手探到半路收了回来,“我哥那个电话其实拨错了,谁都想象不了他当时精神涣散到什么程度,他按的其实是我的号码,而我那时正坐在教室里上课。”
时聆攥着自己冰冷的指尖:“那谁能体会你当时的情绪吗?”
商行箴微怔,他接到电话就当着学院金牌教授的面儿把课翘了,疯了似的往学校外跑,先叫了救护车,又拨了绘商老员工的电话让人奔赴现场查看情况,路上明明可以打给很多人倾吐焦虑,愣是一个人将这场心头大乱扛了下来。
可纵然后来所有人都了解了起承转合,唯独没有人像时聆那样问他这句话。
衣物窸窣,商行箴往身侧看,发现时聆又想扶着扶手箱借力翻过来,他掌着对方的腰侧,让自己的双腿在今天第三次成为时聆的坐垫:“怎么了?”
时聆朝他下半身摸索:“给我。”
这在大街上呢,就算窗玻璃蒙着雨帘也未免太猖狂,商行箴登时忘掉前面倾诉的字句,忍着大腿周围游走的麻痒扣住时聆的手腕:“想要什么?”
时聆稍有回温的手动作灵巧,成功地从他裤兜里摸出了手机:“解锁。”
不是第一次被时聆要走手机了,商行箴松口气,触了指纹锁解开:“看什么?”
时聆兀自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出自己的名字,编辑备注在前面加上“aaa”。
商行箴托着时聆的身子不动声色地把人往方向盘的位置挪了点,问:“到底有什么含义?”
时聆把编辑后的通讯录界面亮给他看,上次让对方自己找答案,这次没再藏着掖着:“我在最顶部,这样你第一个就能想到打给我了。”
少年人的头脑总是千奇百怪,明明很简单的想法,商行箴却用复杂的思维去解读它。
他得寸进尺,想多要一个详细解答:“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聆摁熄手机,没把它归回原位,而是将它置入商行箴左胸前的口袋,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在手机上一戳,让它紧贴商行箴怦然跳动的心脏:“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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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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