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利落的一声质问，透着股冷意，刚才那个乐呵呵唱“萨日朗”的男人仿佛不存在了。

谢之：“……”

蓝以泽却开始催他：“回答我。”

谢之有些理亏。

毕竟，就算蓝以泽是异类，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

他却不同。

这个世界的主流价值观里，并没有鬼神的存在。更何况，他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魂。他只能借助原主的身份活下去，欺骗着包括蓝以泽在内的所有人。

谢之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

蓝以泽沉默了一秒，忽然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谢之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玻璃窗上，“是你害死的谢哥？”

谢之没有挣扎，“不是。”

“那他是怎么死的？”

谢之平静地望着他，“还是那场车祸，原主死在了江里。”

“所以，葬礼和追悼会都是真的，只有死里逃生这件事……是假的。”蓝以泽喃喃地陈述，声音沉得像潭水。

谢之发现他对这件事并不是很惊讶，“看来，你也起过疑心。”

“如果你是谢哥，我绝不怀疑。但你不是他。”蓝以泽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仅仅只是用了谢哥的尸体？”

谢之悬着的心放了一些，“不错。”

“谢哥死了……”蓝以泽微微垂头，眉峰陷在阴影中，“早知道，我不该扔了那束花。”

他说的，应该是追悼会上的那束送错的莲花，被各种营销号挂起来嘲笑了很久。

谢之低声说：“请你节哀。”

“节哀？”蓝以泽忽然笑了一下，抬起眼睑，眼底透着股红润，“我现在倒是想哭，可隔了这么久，那股劲儿早就磨没了！”

掐在脖子上的手随着他音量的拔高而收紧，谢之只得随之微微抬头：“那你打算杀我吗？”

蓝以泽木然片刻，愤愤地撒开手。“谢哥的身体这么保存着，比烧成灰好一点，便宜你了。”

“……谢谢。”谢之松了口气。他不确定蓝以泽的本体是什么，但对方能在人类社会隐藏这么久，修为自然不低。这样打起来伤和气，也伤元气。

“你应该庆幸自己没做坏事，否则，你现在已经被我掐死了。”蓝以泽重新在驾驶位上坐好，手上的血迹已经随着说话的工夫消隐干净。

谢之望着他：“那我们互相保守秘密？”

蓝以泽半仰起头，似是在眺望远天的幽暗，“不保守还能怎样，我去和人说你是鬼，我是妖，有人信么？”

谢之放下心来，直起身子，也正准备坐好。

可是门锁忽然响了一下，他愣住。

就见蓝以泽面无表情地望过来：“你既然不是谢哥，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下车，我要一个人静静。”

车门打开，谢之走进了昏暗的路灯底下。

黑色英菲尼迪掉头开到路对面，音响放得老大，隔着密闭的车门和公路，都把声音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玫瑰花的葬礼，埋葬关于你的回忆——”

车子开动，打着呼啸往相反方向的S市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公路尽头。

谢之：“……”

这样也好。所有人都接受了现在的谢之，只有蓝以泽还在心心念念从前的谢之，弄得他也只能拙劣地模仿着原主的样子与其相处。

以后不用在这么累了。

只是，咒童现在又为何盯上了蓝以泽？

如今以“关耳”为代表的神秘人们，又失去了线索。谢之觉得不能懈怠，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他望着数百米开外的高速收费站，算了算，这里距离大松山还有不到一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正值凌晨时分，顺风车也不好叫。

不过四下无人，要不就……

谢之正准备凌空而起，忽然一辆白色奔驰从S市方向开过来，车灯从他脸上一晃而过，紧跟着车速就迅速减缓。

他也看清了手握方向盘的那个人是谁，顿时放弃动作，老老实实站在路边。

何铮抽空回公司续一份广告合同，又借口看了郑崇道的恢复情况。好在这老东西上回脑溢血太严重，到现在都没有起色，依然是大小便失禁，整张脸都瘫着。他放下心来，为了不耽误明天的拍摄，又连夜赶回大松山。

没成想，在上高速之前，居然在路口看见了谢之。

六七月的天气，就连晚上的风都带着温度，对方依然穿着长袖长裤，扣子也系得很规矩。就这么站在昏黄的灯光底下，像根错长在水泥路面的孤竹。

何铮还没有开口，嘴角就先勾起来了，立马把车停在谢之身边。

明明谢之也瞧见他了，从他减速到停车，期间一直在和他对视。他却还是飞快地摇下车窗，打了好几下喇叭。

谢之招着手走过来，提醒说：“我看见你了。”

何铮看清了他在风中微动的耳边碎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得称呼对方，“……谢老师，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一言难尽，而且无从解释。

谢之面不改色地说：“我到S市转转，找了辆顺风车，可是和司机起了争执。”

何铮懂了：“所以他就把你扔在这里了？”

“……对。”

何铮皱起眉：“真没素质。”

“……”谢之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你太好说话了，遇到这种，投诉就对了。”何铮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对这位司机师傅没什么意见，还庆幸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捡”不到谢之。

他随即开了车门锁，“我刚好也回大松山，上车吧。”

“……谢谢。”

谢之坐了上来。几分钟前，他刚被人赶下车。几分钟后，又有人温声细语地请他上车。

若说心里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何铮发动车子，在平坦的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夜景静谧，他心里跟车速一样充满激情。

可是谢之却始终没有说话，低眉发呆，像是心事重重。

何铮没有开车听歌的习惯，一旦没人说话，车里彻底安静了。

如果放在从前，他巴不得谢之别理他。当然，从前的谢之也不可能上他的车。

何铮轻声问：“谢老师还在想刚才的不愉快？“

谢之点头：“嗯。”

何铮劝他：“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我帮你投诉那个无良司机。”

谢之没想到随口扯的一句谎，居然让何铮这么上心，有些过意不去，“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能接受我，那我该怎么办。”

何铮不太懂他的意思，“什么叫所有人都不能接受你，你现在粉丝已经不少了。”

谢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是啊。”

他当然指的不是粉丝和娱乐圈。

而是如果有一天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谢之，把他当成异类，那时候，他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他倒不介意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生活，但他的处境会很危险。

何铮开着夜车，不好过多分心。用目光描摹了两遍谢之的侧脸，就赶紧专心盯着前方，嘴里说：“没有这个如果，你说的所有人里，不包括我。”

说完之后，他余光瞥见谢之侧目望过来。

不用说，那双澄澈通透的眼睛里，此刻满满的都是他。

何铮心里一动，发自肺腑地说了句：“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以前的谢老师。”

果然，谢之愕然地问：“不喜欢？”

“嗯，以前你也不喜欢我啊。”何铮慢慢地说，“而且你那个脾气一点就着，我根本就不想接近。可是你车祸以后突然变了，你说是受了谢知微的影响，那就是吧，你说的我都信。”

他说得很认真，谢之也听得认真，可是谢之听到最后，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这个年轻人的每一句他都懂，可是凑成这么一段，就玄妙起来了。

原来，他不喜欢原主？

那他对他这么好，是因为……

何铮打了个方向盘，把车子扶稳，就朝他看过来，“谢老师，也许你以后会恢复到从前的性格。但我要告诉你，我会一直记得，2020年3月至今，你的样子。”

2020年三月下旬的那一晚，谢之初来乍到，闯入了何铮的家里。

此后至今，这副名为“谢之”的身体里，便一直住着另一个魂魄。

若说上一辈子，谢之还有名声和修为被人挂念。那这一辈子，他什么都没有。

属于原主的前三十年，这个年轻人竟说不喜欢。

他对他的好，只是源自于这短短几个月？

谢之还是不太相信，“可你曾经说过，你是被我骂，才发奋努力的，你感谢我骂你。”

何铮看回前方，轻轻咳了一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那还不是因为媒体都在，谁还没个人设啊……我那是说给他们听的。”

他有点紧张，再用余光瞄了一眼谢之的表情，“谢老师，你该不会要骂我吧？”

“不会。”谢之笑了笑。

这个解释说得通，但这样，这个年轻人的行为就不太合适了。

和原主关系不好，却在媒体面前做戏。为了热度，未免太不择手段。

“我倒希望你骂我。”何铮勾了下嘴角，“我是个差劲的人，除了红，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能不顾一切地红下去。”

这番话，让谢之想到他的梦。

那血一般的海与天，也都是红的。

谢之缓缓地说：“你能和我说这些，说明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用去求谁的认同，问心无愧就好。”

天边稀稀疏疏挂了几颗星，何铮静看一会儿，忽然一笑，“我懂的。”

二人再也无话，一路回到大松山。

何铮把车停在门口，等谢之下去以后，也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若说之前，他还对谢之抱有幻想，那么现在，梦醒了。

他们是两条线。谢之平直坦荡，正大光明，而他蜿蜒曲折，埋在暗处。

谢之不会认同他。

他以后还会继续对谢之好，也会继续把谢之放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甚至，他还会想着谢之发泄欲1望。

只是，他和谢之在一起的方式，只有小说了。

经过这一晚，谢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冷酷的人。

从前，他还遗憾自己对白家父子好，对方不领情。如今，何铮对他示好，他却因为对方的为人有瑕疵，而委婉地拒绝了。

当然，何铮对他的好，他也会一一记着，找到机会一一奉还。不为别的，这是出于不喜欢欠人情的习惯。

他和何铮，大概没办法做朋友。

拿到周闻笛的几根头发之后，谢之连夜作法，果然第二天就收到了成效。

周闻笛所在的位置，就是郊区一处偏僻的民房。

谢之确定方位之后，忽然愣了一下。

之前他用追踪符定位“关耳”，此人藏身的地方，也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临时打算这么处理，因为我觉得，谢真人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可能因为铮铮喜欢他，就忽略铮铮人格上的不足（毕竟铮铮一开始也在评论区里各种被骂）。大家放心啦，我不是后妈，很快就会发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