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其他各州府的情况或与三水府差不多,或有些许出入和麻烦,但春耕之事总算走上了正轨。
三水府境内,凡是有力气,能干活儿的,全都在田间地头。
有用老式犁头的,有用县衙新发下来的叫什么曲辕犁的犁头的,反正老百姓们觉得拗口,统一叫它犁头。
这新犁头是真好用啊。
看着比老式的犁头要小,但是前边一个小娘子,后边一个小娘子,竟然就能犁得很深,换成男子来用,那自然是更快了,从前要翻七八天的地,现在三四天就能翻完。
还有河边,县衙带着人来修一个叫什么水车的东西,还叫村子里出一些人,沿着田间地头挖一尺宽的沟渠,听县衙的人说,那叫什么水车。
修好之后啊,只要水一冲,它就会自己转,然后把水打到高处的沟渠里。
谁家田地要浇水,就在对准自家田地的那块儿扣个口,浇好了再堵上,再方便不过。
最后一件新鲜事儿,就是县衙里的人,竟然来教他们怎么对付虫子,要是遇到天气干,有蝗虫了,又有什么方法对付。
孙老汉坐在人群前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只觉得现在的日子真是过得比以前有意思,有奔头多了。
瞧瞧,他还沾了他去参军的儿子的光,坐到最前边来了!
赵总旗,孙大力他们将粮种送到后并没有走,按照曜王的命令,他们将百姓的旧粮种收上来清点一番后,分出一些人送回甘州牧州,他们则留下来盯着今年的耕种。
很快,新粮种栽下去两个月,天气也越来越热,入了夏。
往年这个时候,必得几场大雨,不仅能把田间地头淋得湿润润的,稍不注意还可能发生水涝。
可是在县令,赵总旗,孙大力,还有三水府百姓望眼欲穿的目光里,整整两个月只下了两场雨,雨量还不大,经验丰富的农户们已经察觉到今年的年景不好,望着田地里比过去几十年都粗壮的好苗子皱了皱眉头。
又两个月,还是只下了两场可有可无的雨,县令和赵总旗等人嘴上都是上火的燎泡,深知已经到了用得上楚大夫说的方法的时候,立即一个村一个村地集结人手,边锄草,边往深挖一点,挖出蝗虫的虫卵,全部点火烧了。
又上山砍伐竹筒,花大力气做成插入泥里,一点点往下渗水的物件,抬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田地里都插着竹筒,农户们心疼又焦急地挑着水,小心翼翼地往竹筒里倒水,只希望这些秧苗能够挺过去。
而到了八月,正是高粱,荞麦,稻子开花,挂穗,出浆的时候。
这可是庄稼最紧要的时候,一旦水分不够,粮食就会减产。
已经侍弄了这些庄稼半年的农户心全都扑在上边,谁都看得出来,今年的庄稼哪怕前边天气不好,但挂的穗比他们从前种的沉多了,粒儿也多了一半,只要能熟,他们绝对能过一个好年!
但是这天眼看着就是不下雨,仿佛不把这些秧苗折腾死不罢休!
终于,在农户们求神拜佛,恨不得把血都浇给这些秧苗的时候,高粱,荞麦,稻子,终于染上了黄色,一根根穗子坠着,风一吹,窸窸窣窣的作响。
孙老汉站在自家地里,摘下一颗高粱米,放进嘴里嚼了嚼,手摸了摸高粱杆儿:“好高粱,好高粱啊,大力,叫你哥哥嫂嫂他们过来,收高粱了!”
“好!”孙大力转身往家走,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家里七八口人,全扑向地里。
旁边,再旁边,远处,每块田地里都站着人,都弯着腰,把这好不容易养活,养到现在的粮食一把把割下来……
几天之后,几乎所有田地里的粮食都抢收完毕。
县令,赵总旗,特地带着人来到大坝子村,孙大力跟家里的大哥,一口袋一口袋地称粮食,一会儿后,声音干涩地对县令和赵总旗道:“大人,我家今年的高粱收了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三千五百斤。”
“稻子种得少,要水也厉害,有八百二十斤。”
县令的脸一下子涨红,“多少,你再说一遍,多少?!”
孙大力的情绪不比他好多少,道:“高粱四亩地,一千八百四十七斤。”
“荞麦六亩地,三千五百斤。”
“稻子两亩,八百二十斤。”
孙老汉一家早在割的时候就呆住了,这会儿望着堆满的粮食,什么话也不会说,连手脚都在抖。
突然,旁边跑来一些村里人,声音又大又响亮:“丰收了!我家丰收了!一亩地能收四百多斤的粮食!”
“老天爷啊,这是司农星君县令,是仙灵大人楚大夫显灵啊!”
县令和赵总旗总算回过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疲倦黑黄的脸上都看到了浓浓的欣喜!
好,好啊!
新粮收上来,晒干之后要交今年的赋税。
往年这会儿总愁眉苦脸的农户们罕见地带着轻松的笑意,从前他们一亩地累死累活只能收一百来斤粮食,除开赋税,实在剩不了多少,每家每户都撑不到年底就断粮,只能挖野菜,吃树皮,想方设法活下去。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们多收了几倍的粮食,哪怕交完赋税,也有余粮,他们不用忍饥挨饿了。
而且这还是今年年景不好,秧苗生长受到影响的缘故。
要是年景好,雨水合适,仙灵大人赐下的这些粮种,岂不是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农户们心都是热乎的。
只盼着曜王早点把那些贼人赶走,他们能过上更好地日子!
只是农户们想得好,楚含岫却是知道在未来两三年里,干旱会越来越严重。
第二年,优化粮种收成收到的天气影响更严重,一亩地的亩产量在两百七十斤左右。
第三年,亩产量只有一百五十斤左右。
天气的影响,对粮食作物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远在平洲与霁州边界的楚含岫从每次粮饷送来的数量,便知道这影响有多大。
但是他知道,跟上一世的影响相比,这点影响,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百姓还有一口吃的,至少那些陆陆续续被他们夺回来的州府已经止住了杀人而食的势头。
在这两年间,他和赫连曜他们,见到了不知道多少被啃食,烹煮过的尸骨。
这场历经三年的天灾遍布各处,优化的粮种可以畅通无阻地在赫连曜治下的州府栽种,却止步于齐国和东来国侵占的地方,这些州府,即受天灾,又没有优化粮种,亩产本就只有一百来斤的粮食数量锐减,说是人间地狱,一点也不为过。
楚含岫和赫连曜都怀揣着一个念头,赶出贼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
夜里无风,火把的光亮照得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楚含岫跟赫连曜并肩走着,干裂的泥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齐国和东来国,昨日又派时臣前来说和,想让我们纳贡一部分粮种,赔银若干,便退出霁州。”
赫连曜道:“他们所想,无外乎我们经受三年战乱,不会主动挑起干戈,率军至齐国和东来国开战,能拿多少好处就拿多少好处。”
要是拿不到这些好处,他们也不能跟国君,百姓交代,左右都没有好下场。
赫连曜更不会同意他们的要求,莫说现在连连败仗的是他们,光是这三年来他们在大越境内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大越百姓生啖其肉都不能泄恨。
这是国仇家恨,非血不能平息。
楚含岫望着赫连曜:“您定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不会让他们如愿。”
“齐国和东来国的残兵旧部皆聚于此,你与下边的人治理伤员时多加小心。”两人走到什么地方,值夜的士兵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火光跃动下,赫连曜突然道:“含岫可还记得出征之前,我与你说的那番话。”
“?”话头一下子从战事转到几年前,楚含岫望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想起他说的什么事儿了。
从京都出征之前,他在宫内跟自己说,让自己留在京都。
一眨眼三年过去,眼看着战事就要结束,他突然提起这事儿,就好像是……防止自己跑路一样。
楚含岫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战事紧要,曜王赶紧回去休息吧。”
“含岫。”
“下官告退。”楚含岫权当没听到了,脚步一转往自己的营帐溜去。
哪知道就像老天爷故意让他躲不过这件事一样,刚走到营帐门口,赫连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含岫?”
“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我大哥呢?”
楚含岫脚步一顿,回身望着赫连泽跟阎天阔:“曜王走得慢一些,我就先回来了。”
赶紧转移话题:“你们这会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赫连泽立即就把自家大哥放在脑后了,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后背有些疼,我自个儿觉得不碍事儿,老阎愣是要我来找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