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跟着白义龙出场这几天,收了不少名片。在闪光灯角落的他,跟在白义龙身后往自家车上走,就有记者从人群中挤过来,伸长手臂,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几张名片往白石身上的口袋塞,但眼睛不看白石,看向白义龙,嘴里仍在问:“白先生!白先生!针对近日实名举报您曾与黑道第一势力暗火组有雇佣关系,您有什么回应?”
白义龙连头都没转,笑眯眯地继续前进,完全忽视了那位记者,不屑给予一个眼神。
这样的情况也有很多,白石总是被塞来一些名片。他有点奇怪,说起来这些人不应该看不出来白石站在光明处的暗面,但凡有点眼力见,大概都应该能嗅到不受宠的味道,居然还有人坚持不懈地塞来名片,这么没有敏锐嗅觉的人,无怪乎连个正面采访都捞不到。
白石一直这么想,直到某次在这些名片里看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甚至都不受邀进场的人,不知道在哪个路口堵上了人,塞来了名片,上面还有着没擦掉的油渍,灰黑的指印。白石翻了一下,和众多名片扔在了一旁。也对,这样偷边角料的下三滥也是有的,等着挖出大新闻,一飞冲天,就连白石这样的人也拿来赌一把。
接到裴苍玉电话之后,白石花了两天补作业。这两天,他天黑了也在写,天亮了也在写,天蓝了也在写,天红了也在写,不管谁在外面的天空上持彩练当空舞,白石都在补作业,补完作业,才能见面,交给裴苍玉。正好这几天家里人都在忙,白石吃喝都下去找一些,自己看着办。
直到他越写越晕。一开始还以为是大量重复做明明已经会的题带来的生命浪费表征,后来发现不是,他的头烫得要命。
但白石没怎么在意,他去喝了几杯凉水,撑着把练习册补完了,再看一眼题号就要吐了。他一手放下笔,另一只手就拿手机给裴苍玉打电话,连时间都还不知道。
尽管这样,白石还是撑着起来换好了衣服,他照了照镜子,脸红得一塌糊涂,他张口“啊”了一声,发现嗓音也哑得很,只好戴上了口罩。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要出门的时候,家里人回来了。白义龙只看了他一眼,交代他说别出门,等下有事。
却没说什么事。
白石愣了一下,站在台阶上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楼下回来了更多的人,一些穿西装的叔叔们从他身边经过,白石让了让路,其中一个看了一眼白石:“要出去吗?等下有事。”
他们都走去三楼的会议室,白石又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摘下了口罩,回了房间。
配合“家里的事”是他的职责,不然谁给他饭吃。
只不过要给裴苍玉说改一下。
在约时间的时候,裴苍玉甚至还敢说要不就算了,开学再说,白石怎么可能答应,他强硬地要求了时间,然后因为有点想吐,又去喝了口凉水。
白石用家里的电话打给了出口警卫队,“接待外人”这一套流程他们也熟,账单回头交给管家就行。
实在太晕,白石挂了电话就躺下了,不管等下是白义龙的事还是裴苍玉来,打个电话白石再醒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白石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天空都发黑了,他摸索着手机,看了一眼,一看就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头晕得眼前一片黑。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两步,一看手机那么多来自裴苍玉的未接电话。
他拉开门,走廊上一片黑,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会议室早已经关了灯,不管白义龙那时候交代有什么事,看来已经没事了。
意识到这个让白石非常烦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有事”,他们生生打乱了白石的计划。
他穿过走廊,黑漆漆的家里又是一片沉寂,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他走得很快,几乎能想象到裴苍玉被管家随便找个地方扔下,然后一个人迷路的样子了。
他走到了楼梯转角。
出乎意料,他不仅看到了裴苍玉,还看到了白江。
他们站在门廊处,那是唯一亮灯的地方,白石站在楼梯处朝下看,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如果他去摁亮灯,那么裴苍玉会马上注意到他。
但是白石没有动。
他看着白江凑到裴苍玉面前,牵起裴苍玉的手,裴苍玉没有挣扎,沉默地、一动不动、专注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江,白石突然又觉得头疼。
裴苍玉在和白江说什么,他们聊得平和普通,白江像他素来引诱别人那样,抬手的幅度和语调的把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把面前的人笼罩在他的范围之内,强硬地地献着殷勤,又用专心的眼神把这“殷勤”打扮得尤为特别,好似在奉献情谊。
令人作呕。
白石转身离开,他回到了房间,站在窗前,握紧了拳。
他牙疼得要命。
白家。
如果不是白义龙说什么“有事”,他现在会和裴苍玉在外面见面,如果他和裴苍玉在外面见面,吃点什么喝点什么,裴苍玉就不会碰到白江,那个“战绩赫赫”的白江,那个看上谁就要搞到手的白江,没有任何观念可以阻止他,裴苍玉也会败在白江手下,因为裴苍玉太幼稚,根本没有见过白江的手段,白江能给予的诱惑。
白家。
这个只给他带来倒霉事的地方。
一个一个,都狗改不了吃屎。
白石从窗户里看见了远去的裴苍玉,坐在后座的裴苍玉伸出手向他招,指着手机,打来电话,桌上白石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起来,挂断。
他牙疼,现在不想说话。
门外有脚步声,是白江经过。
白石猛地转身,大力拉开门,正巧看见了白江的背影,手插在口袋里,逍遥自在的样子。
白石对着他开口:“喂。”
白江转过身,看清了是白石,面无表情:“你啊。”说完转身又要走,没有把白石放在眼里。
白石往前跟上他:“喂,你。”
白江不耐烦地转过来:“妈的,干什么?”
白石走到他面前:“喂,谁他妈让你跟他说话的。”
白江愣了愣。
他重新看向白石,这个在走廊暗灯下的人,长得很快,马上就要追上他。虽然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但这张脸他不怎么熟悉,因为白石很少惹来瞩目,现在再看,确确实实继承了白义龙和严柏华的全部优点,只有身上溢出来的阴沉气息,是白石专属的。
白江讨厌这种阴郁的气息,他皱起眉:“谁?刚才那小孩儿?”
白石默认。
“哈。”白江摊开手笑了笑,“我不知道,别在意。”
说完转身就走。
白石跟了上去。
这就是白江,极其擅长打闪,把自己恶劣的性格藏在一副“不在乎”的表象下,和他那愤怒不止的弟弟白海不同,白江是个虚伪善变的人,挂着装出来的笑脸,施展刻意的魅力,但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稻草一样粗劣干枯的心。
白石一直跟到茶厅,白江在碟子里夹了块曲奇饼干,一抬头发现白石跟了过来,有点不耐烦地转开了脸,走去茶台煮一壶红茶。
白石不依不饶地跟着他问:“喂,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白江抿了抿嘴——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把自己耳边的碎发拢回去,笑意不减,但眉头皱起,这让他整张脸有种诡异的扭曲感,但他盯着茶壶,并没有看白石。
“来找我的人,为什么你要跟他说话?”白石阴沉沉地问。
“想说就说,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白江转过头,他懒得装了,他把手里没吃完的饼干弹到白石的脸上,碎渣进了白石的眼睛,“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里废话?”
白石揉着眼睛,白江低头看他:“傻逼,不要随便跟我说话,你搞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白石揉好了眼睛,他的一只眼睛红通通的,他没有管,只是继续问:“如果再见到他,你还会跟他说话吗?”
——好像刚才白江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白江笑了一下:“我要干的事多了,我会的事也多,我都教给他。”他转头去拎茶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偏好,不过没关系,我教会他,他就能伺候你,这中间的费用你要给,就看看你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去当吧,傻逼。靠,烫……”
白江被茶壶的手柄烫了一下,便转身去找手套,一边走一边笑:“真够贱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问来问去有什么意思……”
白石跟在他身后,一手拎起发烫的茶壶,白江还在说些什么,但硬瓷的茶壶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瓷片啪地裂开,滚烫的茶水浇了白江一头,他尖叫起来,手往头上扑,不小心滑倒,摔在了地上,转身看见了白石,正弓着背看他,一手的手心,红得充血。
白石朝他靠近,白江眼前一片花,热茶在他脑袋上吸热,像是血液涌来又流去,一阵头晕目眩,他撑着地往后退,同时试图站起来。
白石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妈的,一个一个,狗改不了吃屎……”
然后抓着他的头,狠狠地撞向了大理石桌腿,血瞬间从白江的头上留下,桌子晃了晃,白江翻出了白眼,他张着嘴,手在地上摸。
白石松开白江的头发,甩了甩手上的水,再次抓去,却被白江闪过,白江翻身站了起来,一脚踹向白石的腹部,把白石踹翻在地,紧跟着踩上去,一脚一脚踩他的头:“妈的!妈的!妈的!你敢打我!什么东西!妈的!妈的……”
白石抱着头往旁边滚,在白江某脚踩空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腿,把他拖下来,压在他身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抽他:“贱人……”
白江打红了眼,伸长手臂去掐白石,白石躲着他的手臂,在桌上乱摸,摸到了什么硬东西,就拿下来看也不看砸在白江脸上。白江被这滚烫的碳石烫得放声大喊,但白石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握着碳块,一下一下地砸。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人。
管家和其他佣人,都站在门口看着,有人去通知家主,其他人也没有要劝架的意思。
白义龙来的时候披着一件黑风衣,手里拿着烟斗,往茶室里看了一眼,边抽便笑了一声:“这不就是疯了吗?”
严柏华也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经过茶室上楼去了,又向白银华招招手,叫他也过去。
白义龙对手下的一个人说:“把白江拉出来。”
于是便上前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一个一脚踹翻白石,另一个把白江拽了出来。
白义龙磕了磕烟灰:“麻烦……”
白江顶着血肉模糊的脸:“爸,都是他……”
白义龙抬手打断他,捏着他的下巴转了转他的脸,又叫穿西装的男人:“带他去看看,后天有事。”
男人领命,带着白江走了。
白义龙看着几个人试图压制疯狂的白石,白石正要扑向白江。那是杀人的眼神,白义龙一看就知道。
他没有靠近,了然地点头:“和她一样疯。我就知道,早晚。”旁边有个穿昂贵西装的点了点头。
白义龙转身:“去丽治所吧。”
这个处理为显赫人家处理“问题儿童”的地方,再适合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