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干咽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搬出来住啊。”裴苍玉和他一起站在队伍旁边,看同学们浩浩荡荡地走过去,“我没说清楚吗?”
“我……和你?”白石又问了一遍。
裴苍玉有点不好意思:“嗯。我觉得你可能也不是很想在家里住?不过我猜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说着就要往前走,白石伸手拽住了他。
裴苍玉转头看白石,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伸手在白石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怎么了?
白石突然发现一件事。
他刚才杀人了。
这太可怕了。
他以为这是裴苍玉想要的,可是正常人的想法并不是这样,裴苍玉只是想远离裴越山,然后过自己的生活,他甚至借了钱,准备好了新的开始。
白石在他提到合租的一瞬间眼前就浮现了画面,他和裴苍玉住在同一屋檐下,早晨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挤着比谁快先去刷牙,在洗脸池旁边打闹,抢厕所,说不定买一个量身高的仪器,每天都要比一比。他们会开始学习做饭,轮流做饭洗碗。他们一起上学,在同一个班级或是不一样的班级,放学一起回家,会有人向白石打听关于裴苍玉的事,也有人向裴苍玉打听关于白石的事,他们是好朋友,所有人都知道。
为了当这样的好朋友,白石可以一辈子头疼,或者装成别人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不行了。
因为裴越山死了,而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是适度量刑的法律,犯强/奸罪的人才判几年,还有一堆一堆的减刑条款,甚至还要争一争所谓的年龄和是否真的同意。可白石的行为却无从解释。
白石幻想的画面就在自己眼前像镜子一样碎裂,因为发生的事无法倒流。
白石开始恶心,他想要呕吐。
班长走过来,担心地问裴苍玉,怎么了,白石没事吧。
对了,还有班长。
他们会越走越近,白石在监狱里的时候,裴苍玉怎么会感激他,裴苍玉只会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太偏激了,他仍旧会和别人成为朋友,和他一样无忧无虑的人,生活继续朝前走,只要能离开裴越山,他就会好的,他们根本不像白石这样。
白石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商教员很早之前跟他说的,本性和愿望相背。想想看,有谁会在这种情况下,动了动脑子,然后说“得杀了他”就去杀了他,这么偏激,这么疯,根本不是任何人类的思维方式,白石如此执拗,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妥协,甚至没有另一种方法。
白石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有多可怕。
他们围过来问白石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打车回学校。
可白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裴越山的尸体有没有被发现?
说真的,如果裴苍玉不会感激他,白石并不想坐牢去。为什么要为了杀一个人渣去服刑?
白石浑身冒冷汗,他嘴唇苍白,他突然对以后的事感到了恐惧,他将会被强行从这种生活里扯开,他没有选择了,他再也不会成为他心心念念的正常人了。
妈的。
妈的。
妈的。
……
裴苍玉伸手摸了摸白石的额头,看班长:“好像没发烧啊。”
白石挥开他的手,一把拽下裴苍玉脖子上的项链:“我想去打个电话。”
裴苍玉为了扶他,没有注意到,班长倒是看到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跟你去吧?”裴苍玉问他。
“不用。”白石朝一旁走,颤巍巍地拿出手机,他在慌忙中打通了商教员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她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你好。”
“是我。”
“嗯。”
白石又干咽了一下:“我可能出了点事。”
“你说。”
“我不想死,也不想去监狱。”白石头顶着墙,拼命压抑自己想吐的欲望,“所以,我该怎么办?”
商教员叹了口气:“终于啊,你还是来到了这一步。”
“我该怎么办?”
商教员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他:“白石,如果要你跟着我们离开,你愿意吗?”
“你们是谁?”
“你知道丁川吗?”
白石僵了一下。
“我们去接你。”
白石挂了电话,靠着墙坐下来,裴苍玉看他讲完电话就走了过来:“怎么样?你家里人来接吗?”
白石扭头看裴苍玉:“你以后会不会跟班长结婚?”
班长脸一红,直起身来:“我先走了,你们聊完叫我。”说着走去了一旁。
裴苍玉则认真地告诉他:“不会。”
“为什么?”
裴苍玉想了想:“不为什么。”
白石沉默着喘气,裴苍玉也坐到了他的旁边,扭头认真地看着他:“说真的,你到底怎么了?连我也不能说吗?”
是你当然可以说。
可是要怎么说。
白石舔了舔嘴唇,他有点发抖,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给不出任何保证和解释,连他自己都无处可逃。
“我……”
车来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他们面前,后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裴苍玉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白石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当铺的那个男人。
男人看了看白石,朝他点了点头:“走吧。”
白石在这一声“走吧”中,硬是听出了千山万水的意味,他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和裴苍玉见面了。
因为他犯了罪,他要逃,而裴越山犯了罪,裴苍玉却要逃。
这不公平。
可又能怎么办。
白石明白他是个偏激且不愿意讲理的人,但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思考。
他站起来,看着地上着的一脸茫然的裴苍玉,抓了抓手里裴苍玉的项链,跟他说:“再见了,裴苍玉。”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他:“你……回个家而已……”
白石笑了下,转身进了车。
裴苍玉则在想,这车比起白石以前的坐骑,低调得过分。
白石进了车,什么也没说,他微微地发着抖,一路被拉到了商教员的办公室,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重伤吊命的丁川。
他只看了一眼丁川,就转向商教员:“现场怎么办?”
商教员坐在沙发上抽烟:“所以,要快一点。”
白石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磕了磕烟灰:“小孩子的把戏。”
白石被噎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然后呢,要我做什么?”
“要你,”丁川扯着干裂的嗓音开口,“来为我工作。”
白石看着这副残破的躯壳:“做什么?”
丁川笑了笑:“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他超前靠了靠:“白家的骨肉,你真是他们亲生的孩子,继承了白义龙的残忍和严柏华的冷漠,终于,你终于可以有机会了。”
白石没有说话,商教员按灭了烟:“走吧,先离开这里。”
“去哪儿?”白石猛地转头问她。
“总之,你不会再回来了。”商教员没有回答他。
白石心里一阵不安:“我要拿点东西。”
商教员拒绝:“不行。”
“我一定要拿。”
商教员还打算拒绝他,但丁川开口了:“拿什么?”
白石看他:“两样。”
第一样,是裴苍玉的日记本。
白石回了学校,在空无一人的初三年级楼层里穿梭,跑回了自己的班,翻裴苍玉的书包,把笔记本拿了出来,抓起来就跑。
他冲出来的时候撞到了鲁鸣般。
鲁鸣般抓着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我没空说。”白石绕开他。
鲁鸣般跟在他身后:“你去哪儿?我也一起吧。”
白石停下来:“我不知道,你别跟着我。”
鲁鸣般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你去哪儿?”
白石停下来,看鲁鸣般:“别跟我。”
鲁鸣般迫切地问:“那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
鲁鸣般发火了,他一拳锤在墙上:“你知道什么?!你必须要知道点什么吧!”
白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你等吧,也许我会来找你。”
说完就快步离开。
第二样,他们去丽治所接了周临渊。
上了车,白石就迫不及待地看向丁川:“快去处理现场,现在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了,如果我变成嫌疑人,你带着我也没法逃。”
丁川笑了下,商教员接话:“你前脚走,我们后脚就处理了。”
他们笑起来。
白石突然明白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整件事,说不定都在他们的盘算内。
“你们算计我。”他平平淡淡地陈述事实。
商教员拉开了窗户缝,透了点空气:“不能叫算计,只是引导,本来想引出你对白家其他人的嫉妒,但你并不太在意白家人,正好碰到了裴苍玉的事。不过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吓这样的手。”她看着白石,“你比我想象得更不一般。”
白石垂下了肩膀,他现在没什么感觉。
丁川看着他手里攥着的笔记本,摇了摇头:“年轻人。”
白石看他,丁川继续:“很重要吗?”
白石沉默着没说话。
“如果输了,重要的东西都会被抢走。”丁川瞥着他,灰色的眼眸里满是冰冷,“这是人间的道理。怀念,是最没用的感情。”
白石看着他,慢慢地靠回座椅。
然后伸出手,从窗缝里把笔记本扔了出去。
丁川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白石没动,他算是给丁川留了个好印象。
况且,都会背的东西,留着也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