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晗调制了有治疗效果的药剂,通过掌心的尖刺注入到叶栖元体内。

叶栖元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他的意识得以回归，把脑袋从膝上抬起,有些茫然地看着身前的齐子晗。

【您是……】

下一秒，他认出了身前的精神体属于雌虫，身体本能地蜷缩，身后一对耷拉着的翅膀应激般地展开,和枯叶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精神体产生的变化，意识到身前的雌虫是在救他。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紧接着,疑惑如海潮般上涨。

【您在救我？为什么？】

“觉得你还有救。”齐子晗打算先不提精神诱导剂的事,免得刺激到叶栖元。

只要叶栖元还活着,想问什么都可以，并不急于一时。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你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缩在这么一个角落里？”

叶栖元现在的情况，相当于放着自己好好的卧室不住,非在卧室下面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听到这个问题，叶栖元回忆起了一些事，这些事全部化作清晰的画面,在齐子晗眼前放映起来。

叶栖元被森林里那个直接传进他脑子里的声音一路牵引到一块巨石前。

那块巨石上不时有水流下,这些水蒸发到空气里，味道有点刺鼻,只闻了一下，叶栖元的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

他之后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所以齐子晗眼前的画面也变得断断续续，就像一部删减片段过多的电影,非常不连贯。

第一个画面里，叶栖元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容器，搜集了一些从巨石上流下来的“水”。

第二个画面里，叶栖元偷偷潜行回了军部，把一些针状暗器浸泡在“水”里，然后把沾“水”的暗器全部安装到了手镯一样的发射器里，戴到自己的手腕上。

第三个画面里，通过叶栖元的视角，齐子晗看到了谭凌纾。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叶栖元似乎想向谭凌纾发射暗器，但最终也没能这么做。

然后谭凌纾发现了外面的叶栖元，主动开门走出来，说自己之前说的那种药剂已经研发成功，他亲自试用过，确保万无一失。

谭凌纾把一瓶装有粉色透明液体，跟香水瓶似的瓶子递给了叶栖元。

叶栖元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要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最后，他非常机械地扯出一个笑容，对谭凌纾表达了感谢。

然而，这并不是叶栖元想做的。

接过魅药的他，并不是他。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何时，有一股力量入侵了他的精神世界，一边侵蚀着他的精神体，一边替他控制身体的行动。

这股力量本身并没有意识，但它能引出叶栖元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并让他将这些想法变成现实。

就像是，体内突然多了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继承了自己的部分记忆和能力，但性格和处事跟自己截然不同。

被“夺舍”的叶栖元没有太多感情，所以，若非必要，脸上不会有任何表情。

被“夺舍”的叶栖元没有痛觉，或者说，并不负责承担痛觉，所以做事没有轻重，会直接用手去拿刚用烹饪机器人做好的，滚烫的食物。

被“夺舍”的叶栖元总能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催他对雌虫使用手上的暗器，控制雌虫，将雌虫踩在脚底下。

然而很不巧的，在被“夺舍”之前，叶栖元最强烈的两股情感，一股是对谭凌纾的不舍，另一股就是对他妻主的恐惧。

所以，整整一周，他都在外漂泊，没有回过那栋他用自己的钱购买，却并不属于他的房子。

他去了一些齐子晗不认识的地方，接触了一些齐子晗不认识的人。

他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拥有妻主，却濒临失控的雄虫，他们聊了几句。

那个雄虫安慰他：“没事，失控程度超过50%，整整一个月都没得到任何改善的话，帝国允许雄虫单方面与雌虫离婚，并拿回自己的账户余额。”

“一个月？”

一个月后，他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呢。

“不用这么麻烦，我这里有点好东西，你要不要？”

叶栖元把一些暗器分给了那个人。

齐子晗记下了那个人的脸。

然后画面一转，是叶栖元通过军部论坛，知道了谭凌纾受刑的事，他第一次回了“家”。

理由有点奇怪，齐子晗不是很理解，但当时的叶栖元真就是这么想的——谭凌纾上将在受刑，我不可以逍遥在外。

他抱着一种去受刑的心态，回了那个他一周都没回过的家，期待他的妻主对他做点什么。

然而当他的妻主真的想对他做点什么的时候，他脑子里的“声音”迫使他举起手，射出手镯上的暗器，封锁了他妻主所有的行动。

【命令他给你做精神安抚。】

【命令他跪下来求你原谅。】

【命令他服从你，服侍你，像个奴隶那样任你玩弄。】

“真这么做的话，我跟他，有什么不同？”

就是在这个时候，叶栖元觉察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意识到有人因为魅药的事找过来了。

他一点逃跑的欲望都没有，因为谭凌纾在受刑，他不可以一个人逍遥法外。

然而，那个“声音”在呼唤他，要他离开这里，回到那片森林里。

叶栖元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在被抓捕和逃走这两个选项里摇摆不定。

齐子晗通过他的视野看到了俞臣宇。

他看到俞臣宇举起了枪。

他听到叶栖元在心里说：【你们是来收缴上将为我做的那瓶药的吧，我这就拿出来给你们。】

叶栖元把那瓶他从未使用过，一直贴身携带的药剂，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俞臣宇果断开枪，子弹打穿了他的手腕。

【怎么？你也是来伤害我的吗？】

叶栖元委屈又愤怒，拧开瓶盖。

俞臣宇下令开枪。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叶栖元发射暗器。

俞臣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躲开了，其他军雄全部中招。

躲过暗器的俞臣宇一脚跨上床，逼近叶栖元。

【不，不要过来！你这个怪物！】

叶栖元将手中的魅药朝俞臣宇泼去。

俞臣宇再次以一个异常敏捷的身手躲过，眼看就要将叶栖元一举拿下。

叶栖元被迫使用了自己的特殊能力，承受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强迫自己以一个最快的速度躲开俞臣宇的手并留下残影，身体后仰，从窗台坠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鲜血四溅。

然后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逃离。

齐子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想说，臣宇，军部的人怕你都是有理由的。

之后的画面，就是叶栖元被某股力量牵引着，走向“夺舍”他的那片森林，然后半路遭到了某只小蝎子的突袭。

【这就是全部了。】叶栖元已经努力回忆了自己能回忆起的所有记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是怎么缩到这个角落里来的，似乎是出于一种求生和自卫的本能。

然后，在这个只有一棵树的角落之外，那片枯木林里，存在另一个“他”。

离开那片诡异的森林后，基本是那个“他”在操控和引导他的行动。

“既然如此，杀掉他，你就能恢复正常了吧？”齐子晗总算知道他进入叶栖元的精神世界后感受到的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是什么了。

是叶栖元一部分被厌雌雄虫的意识污染的精神力，那股精神力本能地抵触和痛恨着雌虫，却又离不开雌虫，渴望着雌虫的服从。

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强行入侵，它攻击了诸晔，没有攻击齐子晗。

【我战胜不了它。】叶栖元说，【应该说，我们彼此都战胜不了对方，因为我们的意识是互通的，能力也完全一样，我没有信心战胜它，它也没有信心战胜我。】

“没事，这不有我呢么？”老实说，齐子晗就没打算让叶栖元出手。

他好不容易找到并治愈的叶栖元，就该好好躲在他身后当个花瓶。

还别说，叶栖元看久了还挺顺眼的，冷白皮真的很加分。

“你只要把你的能力都告诉我就好了。”能开卷考的话，齐子晗再有把握也不会闭卷考的。

【好。】叶栖元乖乖交代了自己所有的能力。

飞行、伪装、毒素，还有时间错位。

叶栖元能够以一次性牺牲大量的精神力为代价，快速移动留下残影，造成时间上的错位。

就是他使用能力后，其实已经跑远，但在别人眼里，他依然停留在原地。

残影在原地停留一段时间后，会沿着本体的移动轨迹进行移动，最终跟本体合二为一。

所以这种能力看似牛逼，其实只能争取一些时间。

了解了叶栖元的能力后，齐子晗立刻离开黑色漩涡，顺着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找了过去。

跨过某道线后，黑夜转变为白昼，那道视线越发强烈。

齐子晗顶着银日之辉，挥动背后的膜翅冲向目标，掌心的尖刺蓄势待发。

然后，在枯木林的尽头，他看到了。

一个徒有黑色轮廓，根本看不清身形，更别提容貌的“叶栖元”。

它没有“声音”，只有恶意。

对雌虫的恶意。

齐子晗的银日之辉对它作用不大，只能近身战斗。

它虽然没有“声音”，没有意识，但有躲避攻击的本能。

在齐子晗逼近的时候，它本能地倒飞想要拉开距离，然而失败了。

在精神世界里，论速度，除了俞臣宇，齐子晗还没输给过谁。

他以一个对方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到它面前，抬手就射出了一堆金色的蜂蜜。

蜂蜜不偏不倚地射了对方满身，沿着那个黑色的轮廓粘稠地滑落。

还躲在黑色漩涡里的叶栖元感受着身上粘稠的触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这股让他尴尬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与此同时，那股一直控制着他的力量也消失了。

齐子晗喜欢快刀斩乱麻，他往往第一击就会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拿出自己的“必杀技”。

试探这种事，都是一击不成之后再想的。

黑影被蜂蜜限制了行动，确定自己躲不开齐子晗紧跟着刺过来的尖刺，被迫使用特殊能力，勉强侧身躲开。

所以齐子晗刺中黑影的时候，并没有刺中的实感。

但是，早就知道叶栖元有这个能力的齐子晗，在攻击之前就铺开了自己的精神力。

他肉眼看不到黑影的真实所在，但他的精神力清楚地捕捉到了黑影躲闪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姿势，还是将自己的尖刺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被刺中心脏的那一刻，黑影在残影归位之前，就像一团黑雾那样消散了。

与此同时，那股让齐子晗锋芒在背的恶意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正的叶栖元踏出漩涡，任由黑色的漩涡像黑影一样消散。

他走到齐子晗身侧，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精神体被他看光。

因为从这一刻起，齐子晗就是他29年的人生里，除了谭凌纾之外，最重要的人。

【谢谢您，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没什么，醒过来之后，问你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就行了。”齐子晗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和叶栖元对视。

站起来的叶栖元比他高了一截，本就修长的身材更显修长。

齐子晗都不知道高大和脆弱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形容词，是怎么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

“我保你不死。”齐子晗认定叶栖元没有罪，但是，“我要你为我所用。”

那片森林，齐子晗觉得有必要去一次，不知道能不能让叶栖元帮忙带路。

【是，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叶栖元低头臣服，【您是唯一一个愿意对我伸出援手的雌虫，您才是我值得我一心侍奉的妻主。】

齐子晗：？

“啊不，我对已婚雄虫没兴趣，虽然你并没有跟他……呃，反正就算你跟他离婚了，我也没打算跟你结婚。”

【这样啊……】叶栖元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落，【不管怎样，我都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好吧，那作为交换，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给你做精神安抚。”齐子晗抬起一只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叶栖元的肩。

叶栖元强忍着想哭的冲动，【嗯】了一声。

齐子晗将自己最后一点的精神力释放出去，唤醒了叶栖元精神世界里大片枯萎的树木，让它们重新拥有生命，焕发生机。

确定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了之后，他离开叶栖元的精神世界，睁开双眼。

他在叶栖元的精神世界里待了很久。

虽然身处地下，并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但齐子晗体感已经过了一个晚上。

房间里的三个军雄都很担心他。

“妻主大人，您感觉怎么样？”俞臣宇蹲在齐子晗身前，见他睁眼，第一时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只要抓住他，他就不会突然消失。

他主动握上来，齐子晗就不客气地用指尖在他的掌心里挠了挠，然后在他怔愣的时候，转头看向一旁同样担忧的莫逸海和虽然面无表情但应该也在担忧的诸晔。

“我没事，安抚得很顺利……应该算顺利吧，过程有点复杂，搜集到的情报也很复杂。”齐子晗没想到会再牵扯到一个风险区，上一次是雌虫受害者联盟，这一次是雄虫受害者联盟？

那股把有着相似的经历和情感的精神力聚集到一起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不过这些事可以休息好了之后慢慢说，现在，趁自己还没有因为精神力使用过度而昏迷，有一句话必须说清楚。

“他无罪，以及，无论你们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的，对他好一点。”

说完这句话，齐子晗的意识逐渐远去。

在彻底昏迷之前，他握住俞臣宇的手紧了紧，就像在说——接下来，交给你了。

……

俞臣宇带齐子晗去雌联接受了治疗，这一次，无论雌联的人怎么问，他都咬死一句话：“等我的妻主大人醒了再说。”

莫逸海留在了秘密行动部队的临时基地，旁听审问。

叶栖元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面墙上，不是很意外。

知道齐子晗为了救他而陷入昏迷后，他很愧疚，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秘密行动部队的审问，交代自己掌握的所有情报。

他将妻主对他家暴的事一笔带过，着重说了森林里的巨石，和那些不明液体的去处。

他并不知道精神诱导剂，从来也不知道那些液体是什么，只知道能用它来控制别人——不仅仅是雌虫，这种药剂对雄虫也是有效的，只是效果没那么好。

莫逸海对他的配合感到满意，想到齐子晗昏迷前说的话，试探着开口：“叶栖元少将，我必须善意地提醒你，知道秘密行动部队的存在，甚至见过诸晔上将真面目的人，都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听到这句话，叶栖元愣了一下，然后面露失落。

齐子晗大人说会保他不死，他信了。

但是这个帝国，果然还是元帅大人做主的……

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叶栖元也不是很意外：“嗯，我能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虽然……算了，没什么。”

如果可以，他真想在临死前，再见谭凌纾上将一面。

但是，算了，还是别让谭凌纾上将为自己担心了。

然而莫逸海的下一句话是：“所以从今天起，你的个人信息会被标注‘死亡’，你将脱离第四军，加入秘密行动部队，听从诸晔上将的指挥，现在问题来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死因？”

“呃？”叶栖元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元帅大人的意思是，他还能活着？只是换个身份活？

“‘死’后，你所有的资产都将由你的‘前’妻主继承，你将身无分文，不得不先问我借一笔钱维持生活。”莫逸海说。

这下，叶栖元的视线彻底模糊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谭凌纾上将那么忠于元帅大人了。

元帅大人看起来冷漠无情，坚持维护着一个让包括叶栖元在内，很多雄虫都无法理解的社会，但原来，他那么温柔。

“死”后，他将彻底逃离他妻主的魔爪，逃离无止境的家暴。

“死”后，他之前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将一笔勾销，重新来过。

他无法再行走于白昼。

但夜晚有其独特的静谧。

“谢谢元帅大人……”叶栖元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接受了莫逸海的好意，“我的第二条命，是谭凌纾上将给的，我的第三条命，是齐子晗大人给的，我的第四条命，是元帅大人您给的……谢谢你们一直都没有放弃我，谢谢你们一直都在努力拯救我，我会好好活下去，继续在暗中为帝国做贡献。”

听到这番话，莫逸海的唇角不由上扬了一下。

虽然同意齐子晗大人入侵叶栖元的精神世界很冒险，但这个结果，似乎值得。

“所以你想要什么样的死因？”

“服毒自尽吧。”

莫逸海：？

“还要交代药物的剂量和来源，好麻烦，换一个。”

“呃，那就引火自焚？”

“这个好，连尸体都没了，就这个吧。”

一旁的诸晔看看莫逸海，又看看叶栖元，不说话。

又有新人可以带了？

枯叶蛾，有伪装能力，还会用毒，潜力不错的样子。

……

齐子晗还在昏迷。

俞臣宇一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同时买好了等会儿午餐要用的食材。

另一边，熬了一晚上没睡的谭凌纾，总算确定了精神诱导剂的成分。

谭凌纾：送到我这里要我分析的两种药剂，效用差不多，都是封锁目标的意识，让目标只剩下唯命是从的本能，但其中一种是纯粹的药物成分，另一种里掺杂着一股精神能量，我可以问一下这两种药剂的来源吗？

莫逸海：前一种来自一个靠精神诱导剂盈利的组织，后一种来自未知风险区，你能根据这两种药剂制作解药么？

谭凌纾：前一种可以，不过它的药效是有时限的，本身就不需要解药，后一种有点麻烦，要去除那股精神能量，可能得进到精神世界里。

莫逸海：好，我知道了，算你三等功，减免500鞭刑。

谭凌纾：噫，三等功才免500，小气。

莫逸海：只免500，但是，允许你跟叶栖元见上一面。

谭凌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