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渊的飞机是十一点。
陈冬阑早起给他炖了粥,袁渊看他八点了还没出门上班,疑惑地问:“你不会请了假要送我去机场吧?”
陈冬阑差点把锅摔了。一猜就中,他是会读心吗?
“于霖说好会送我,你不要浪费假期了。”
马上要过年的现在,是春节假之前的最后几天,理应该是陈冬阑最脱不开身的时候。如果请了假,肯定要在春节假里补回来,一般人都不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陈冬阑的春节假总共就三天,从大年三十放到初二,在哪一天补都很亏。
没得到答复,袁渊粥都喝不下:“请了没?”
陈冬阑摇了摇头:“……没有。”
袁渊舒一口气。
时间一点点走到九点半,陈冬阑只能硬着头皮收拾东西,出门上班。
袁渊本来在收东西,看陈冬阑磨磨蹭蹭地在门口穿鞋,叫住了他:“等等,我送你去。”
陈冬阑吓一跳:“不用,地铁站很近的。”
袁渊仔细一想,年前路上车多,每天都堵得厉害,开车也不一定比搭地铁来得快,就改口:“那我送你到地铁站。”
这么大一个人,上班哪还要送?该要拒绝,但陈冬阑却拒绝不了。
今天外面难得出了点太阳,是个好天气。明明是每次都低着头匆匆走过的上班路,今天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好。
陈冬阑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慢。
袁渊看了一眼手表:“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陈冬阑也看一眼时间,九点四十分,就算一进站就能搭上地铁也来不及了。
袁渊眼里有无奈:“你……”他顿了顿,“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能让他这样问的成年男人,普天下也只有陈冬阑。
陈冬阑被他问得发愣,半天才点点头。
“我回来的时候会检查,”袁渊说,“你要是吃了一片饼干,一口方便食品,就……”
他停住了,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好的惩罚。陈冬阑这个人,怎么罚都不好,罚重了怕他较真然后伤心,罚轻了,又根本不起作用。
陈冬阑却严肃道:“吃了我就搬出去。”
“不行,换一个。”袁渊听到“搬出去”三个字就脑仁疼,瞬间想起那天夜里一言不发从他车上走下去的陈冬阑。
搬出去累的是陈冬阑吗?反正搬出去了又要搬回来,负责接送的搬运工总是他。
陈冬阑把不准袁渊的脉,试探地问:“那就罚我每天洗碗。”
袁渊:……
“……每、每天睡沙发?”
袁渊脸都黑了。好在地铁站就在前方,他停在原地,一挥手:“别说了,搞得我像压榨你的包工头一样,快去吧。”
陈冬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焦急:“我会好好的。”他说,“我每天会好好吃饭,你不要担心。”
袁渊放柔了眉眼,嗯了一声。
听着他的声音,陈冬阑只觉得阳光太好了,好到他头晕目眩。
他几乎要伸出手拉住袁渊。
几乎要大声说,我和你一起走。一起搭飞机,一起去A市。几乎要说,你和家人团聚时,我不会打扰,就在一边等着,让我呆在你身边就好。
陈冬阑的人生,有太多的冲动被他生生忍住,变成几乎。
“我走了。”他说,“你一会路上小心。A市那边比这里要冷,你要注意多加衣服。”
袁渊为他的啰嗦笑出来:“知道了。”
陈冬阑也弯了弯唇角,转身离开。
他有一天的时间在城市里游荡,消耗掉身体里的寂寞,做好充足的准备,回到独自一人的房间。
袁渊的父母都是工作狂,比起照顾孩子,他们更爱好照料自己的职业,并且把这一特性完完整整遗传给了袁渊。
袁渊到家时,父母都在工作上没有脱开身,他从隔壁王奶奶那里拿到了家门的钥匙,刚放下行李,就拿起手机和留在事务所加班的同事聊起了公事。
袁父袁母回家时,是夜里七点,袁渊这才挂断电话,嗓子几乎冒烟,在跟父母打招呼前先喝了一杯水。
袁母一番打量,面露失望:“又没有带女朋友回家?”
袁渊听得好笑:“让您失望了。”
袁母皱皱眉:“和你爸一样没用。”
袁父没对她的言论表示不满,洗手进厨房做菜。
袁渊也跟了进去:“爸,我给您打下手。”
袁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生化武器:“快别,”说着,看向好奇地跟过来的袁母,“你快把他带出去。”
袁渊不满道:“打下手我还是会的。”
袁父还是不乐意,袁母倒是信任他:“从哪学的?”
袁渊熟练地搓洗土豆:“和我住在一起的朋友每天都在家给我做饭,他教我的。”
袁母面露惊喜:“怎么不带回家来看看?这年头会做饭的女孩不多了。”
袁渊哭笑不得。袁母并不爱管他,从小采取放养的育儿方式。一直以来,对他的感情生活也没有丝毫兴趣。这几年,有同事做了奶奶外婆,她才对这事热心起来。
“他是我的老同学,也是单身汉。”
袁母一脸失望,转身离开了厨房。
袁父看着妻子的背影,不由发笑:“你别觉得你妈妈庸俗,她也不是想抱孙子,只是看你大了,一直一个人在外头,担心你孤单。”
袁渊帮袁父洗好案板,递过去:“我当然知道都是为我好,我会考虑的。”
袁父没往心里去。自己这个儿子有多会说客套话,多会做表面功夫,他知道得很清楚。
“你啊……”他的声音带着忧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跟你交心。”
袁渊轻松地笑了笑,以来安慰父亲:“一直都有,别担心。”
袁父也笑笑,不再跟他闲聊。
在家的日子太闲,今年又比往年多了两天,让袁渊浑身不舒服,想要找点事来做。
袁母一直默默观察他,在大年三十的早上,轻声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在家无聊?”
袁渊点点头。
袁母笑了:“妈妈给你安排相亲好不好?”
袁渊被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袁母待人一向冷硬,除了袁渊年幼的时候,她从没笑着自称“妈妈”。
“不用了,过年您就放下杂事,好好休息吧。”袁渊斩钉截铁地拒绝。
袁母自己也有点不适应,咳了咳,恢复了冷脸:“你以为是我着急?你不急就算了。”
袁渊笑着送走她。
没过几分钟,袁母又走回来:“袁渊啊……”
袁渊放下手机,作洗耳恭听状:“您说。”
“和我说说那个给你做饭的朋友吧。”袁母望着袁渊,眼里满满的都是“我不相信那是个男孩子”。
袁渊没办法了,他说:“您等我一下。”接着在自己放旧物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初中毕业照就压在柜子的最里面。
“您来看。”旧照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不是很清晰,又因为在柜子里压久了,外表灰蒙蒙的。
在一个个青葱的面孔中,袁渊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陈冬阑。
他愣了愣。
变了……
陈冬阑和从前,大变了样子。
“就是这个?”袁母凑过来,委婉道:“拍照时他不开心吗?”
面容还显稚嫩的陈冬阑,站在一个个笑容灿烂的中学生里头,个头虽拔尖,却并不起眼。他没有笑,看着镜头,因为眉眼间一片漠然,显得眼神空洞。
他仔细回想中学时期的陈冬阑,只找到模糊的片段,陈冬阑坐在教室的中心,也像坐在角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他在大学里第一次见到陈冬阑,是在校辩论队新生入队的第一天。
陈冬阑站出来,背挺得笔直,他的语气淡淡的,声音也不大,却给人条理清晰,饱含自信的印象。
“发什么呆?”袁母说,“我看到了,然后呢?”
袁渊回过神来:“他叫陈冬阑,我们是初中同学,也是高中校友,大学校友,现在都在T市工作。”
“那还挺有缘的。”袁母将照片拿到手上细看。旧照片也翻起了她的回忆,那个时候她工作忙,袁父工作也忙,很少关心袁渊,甚至常常将他放在小姑的家里,一放就是一个月。但他没有因此收到伤害,让她很是欣慰。
“你这个同学,他家里可能对他不好。”袁母说。
袁渊诧异:“为什么这样说?”
“直觉而已。拍毕业照是多么开心的事,孩子却连笑也不笑,一定是在家严肃惯了。”袁母不是爱说别人家闲话的人,这样评价也只是有感而发。
是这样吗?
袁渊拿回照片,却没办法再看下去。
无论回忆起哪个片段,陈冬阑都是没有笑的。那段他最无忧无虑,最闹腾最欢快的初中岁月,陈冬阑却不曾觉得开心。
那时的他,到底是怎样的?
一直到晚上吃年夜饭,他心里都还挂着这件事。
袁渊家的年夜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人少却很热闹。袁父的精湛厨艺是被袁母几十年如一日的刁钻口味锻炼出来的,每年都会摆一大桌,从来没有吃得完的时候。
一家人从中午开始忙活这顿饭,到徬晚才吃上,边吃边闲聊,气氛说不出的温馨。
饭后,袁渊自觉去洗碗,不过一会袁母也跟了进来。
她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袁渊笑了笑:“您看出来了?”
袁母哼一声:“别转移话题,在想什么心事?如果是工作上的妈就不问了,感情上的我还是想了解一下。”
袁渊看着手背上的白色泡沫,合紧手将它们捏碎:“也不是心事,只是在担心同住的朋友。”
“陈冬阑?”袁母记忆力很好,如果有心去记,说过一次的名字就不会忘记。
袁渊点头。
“他一个成年人,担心什么?”袁母不解。
袁渊想叹气,但在母亲面前还是忍了下来。陈冬阑可担心的地方不少了,吃饭睡觉,出行上班,哪一点都让人挂心。
袁渊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心里的决定,他说:“妈,我打算提前回T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