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周谦除了联系纪乐知，把邵川握有产业的遗留问题一一处理了一遍外，还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找到何小伟，单独跟他沟通了与白宙身份有关的问题。
何小伟在类似于智力题逻辑题方面，有时候是反应慢了些，但他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非常有大智若愚的精神。再来，所有人中，他是最乐天派、也最想得开、从不钻牛角尖的那个。
因此，周谦选择先和他聊。
周谦租的那间公寓里。
在他给何小伟聊完后，何小伟有点傻了，捧着泡着枸杞的红茶杯、张着嘴愣住了，老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谦等了他一段时间，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好吗？”
何小伟张开的嘴没能合上，唯一的反应是对着周谦眨了两下眼睛。
周谦便道：“我说几个关键。观察记录我们这边的情况，开放游戏、在游戏进行到一段时间予以关闭，阻止我们这边的人成神……这些事情的源头，并不在于白宙，或者这个游戏盒子。
“那些事情都是万年前来到地球的那帮外星高级智慧生物干的。
“能理解吧？”
何小伟不动，周谦循循善诱：“动不了的话，就眨眼睛。理解了、认同了，你就眨眨眼。”
于是何小伟就眨了眨眼睛。
“行。那我继续。”周谦道，“游戏盒子相当于一个AI，这个AI的运行，全都依据于被设定好的程序。它会严格遵照程序的指令，也就是那些高级智慧生物在久远前留下的要求来办事。它会根据它所看到的一切信息来设计并更新游戏副本，都只是它在执行命令而已。
“游戏里那些玩弄人的恶劣设计，高端的预测相关的运算系统，其实也都是程序规定。
“总之，最初的游戏盒子，完全脱离了人的范畴的。它是冷冰冰的程序，代表着高高在上的另一个宇宙的高级智慧生物在藐视人间。那个时候，它还不是白宙。”
半晌，何小伟又眨了一下眼睛。
周谦再道：“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大概是因为这个AI长期接触人类，所以它生出了些许人性，或者说，它生出了自己的思想。
“那个时候，一部分的它还必须执行着程序，另一部分的它，则‘活’了过来，有了自己的渴望，它想要拥有一具身体，感受一下世间的温度，它不像再当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冰冷程序。
“一部分的它想成为它主人的样子，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星球。因为它主人赋予它的某种种族优越性，它那个时候也在藐视着这个星球上的一切。它看待我们，就像我们看待蝼蚁。
“可与此同时，在这里生活了万年，与人接触了万年，它其实又在渴望以人的方式感受人间。它也很矛盾，所以它决定当一回人试试看。
“我曾一度以为，它故意设计了一切，只是为了获得一具跟它主人一样的驱壳。我们所有人都是它的牺牲品。
“但其实不是的。它并非有意设计这一切。
“它做的唯一一件事，其实只是与一个人类做了条件交换，得到一个真正感受人间的渠道，拥有了一个叫白宙的驱壳而已。
“对于未来，它能通过强大的运算系统，能够预测出所有可能，但它并没有主动做出任何干预，没有让这一切走向唯一、确切的未来。
“所以，我们与桃红作战、成功关闭游戏，就只是我们战斗的结果。
“你、我、小齐等等人的努力，白宙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做出了牺牲，才有了最终的胜利。”
“游戏盒子的核心系统，它以白宙的身份来到人间，最后通过游戏里的牺牲，找回了从前的身份。其实应该这样看待这件事——
“一个仙在没有七情六欲的情况下，不解人间疾苦，做了一些善恶难辨、难以判断是否有罪的事情，后来他拥有了一具在人间受苦历劫的肉体凡胎。
“这副肉身一直在人间历劫，始终没能真正做回从前的仙，直到他真正为队友牺牲、为众生而战死。
“白宙的死亡，代表了他的牺牲与奉献，如此，他才得以找回从前的身份，重新做回那个神仙。”
何小伟听懂了，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紧接着他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等等，这样岂不是就是说……他当初想要当人的时候，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条件——
“‘朝闻道，夕可死’。啊，这话的意思我懂了。意思是他要为大家死，才能重新成神。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成神条件！！！啊这、这表示……”
“是。”周谦微微笑了，他的身体后倾，将头枕在了椅背上，侧过头，通过落地窗看向窗外的高楼林立与人间烟火。
“这表示，游戏盒子的核心系统，在决定让自己当一回人的那个时候，其实他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做一个好人。
“在那个时候，系统被人类影响，已经有了属于人类的是非观。
“于是，他给自己故意设置了这样一个条件。他只是想让那鲜活的、有喜怒哀乐的、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彻底将只会运算、只会执行命令、冷酷无情的那一部分压制住。”
“因为历学海的设计，我打开了两次情绪盒子，因为谢怀让我看到的那些未来……我在游戏里确认‘神明’就是白宙后，总算控制不住疯了。
“那段时间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理智，也就一直很难想清楚，我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我似乎完全不认识的白宙。”
窗外，夕阳渐渐将这座城市笼罩，千百盏灯随即点亮，像漂浮在广袤凡间不断闪烁的萤火。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谦道：“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清楚那个简单的逻辑问题。所以——
“我从来没有看错他。他其实一直都是我认识的那个好人。”
·
一下午过去，周谦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耐性，给了何小伟足够多的适应时间。最后他望着何小伟：“所以，小伟哥你都能理解了吧？”
公寓内的灯并没有开，周谦的眼里倒映着的都是窗外照进来的灯火。他的身体藏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单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在这种情况下，被周谦以这种方式盯着，何小伟立刻点头，几乎条件反射：“是！能理解！”
周谦蹙眉，身体前倾：“真的吗？”
何小伟很肯定地：“真的！谦儿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白大佬救我们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不会忘的！
“我不会觉得他的身份有问题的！你看，就算真有一个大魔头是吧，那部分经历也相当于是前世的经历了，今生他重新做人，是个好人啊！我没道理去追究他前世做过什么，对不对？
“何况白大佬前世还不是大魔头呢！他只是个程序，不由自主，说来说去都是那帮外星人的锅！其实是他们留下来搞我们地球人的东西，被我们感化得变成了人，这个道理我懂！我都理解！！”
“很好。”周谦呼一口气，露出了愉悦且欣慰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白宙已经申请了微信，周谦目前是他的唯一好友。这会儿正是他打了电话过来。
“嗯？宙哥，怎么？”周谦问。
白宙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你们结束了吗？”
周谦点头：“结束了。”
白宙：“行。我在楼下西餐厅定了位置，叫上何小伟，我们一起去吧。”
“好。”
周谦放下手机，笑着看向何小伟：“小伟哥，饿了吗，一起吃饭？”
何小伟咽口唾沫：“好，不过……我能先去上个厕所吗？”
“可以，门口位置。”周谦给他指了指，低头玩起了手机。
何小伟瞄他一眼，跑去了卫生间。上完厕所后，他洗了五把冷水脸，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道理我都懂。
我刚才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虽然但是……
但是我不敢和游戏系统说话啊！
尼玛我更不敢跟游戏系统一起吃饭啊啊！
啊啊啊我居然当面喷过他啊啊啊！
再洗了洗把脸，看了镜子中的自己片刻，何小伟握起拳头，给自己打了个气，然后他迅速打开卫生间的门，冲到玄关，根本没敢往客厅方向瞄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向大门、握住门把手、开门、跑出公寓房间一气呵成，怕等电梯的时候被周谦抓回去于是也连电梯都没敢乘，一口气就跑下了13楼梯……
“我不是故意尿遁的！”
最后他给周谦发了这么一条微信。
·
次日下午。
隐刀出门谈业务了，何小伟一个人在工作室留守。
前台用内线电话打过来，说来了客户，已经把人请到了102号会议室等待。
“咖啡啥的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小王跑好几趟了，这客户好帅哦。”
何小伟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赶紧跑过去接待了，走到102会议室门口，推门而入的那刻，他愣住了，整个人直接在风中石化。
——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宙。
何小伟不肯进去，但也不敢当人的面逃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白宙倒是抬起头看向他，朝他淡淡一笑。“进来聊。”
何小伟：“……”
白宙：“我只是你们工作室的客户而已。”
何小伟：“…………”
“我在准备和周谦的新房，可能需要你帮忙设计一下。”
停顿了一下，白宙又补充道：“先不管我怎么样。你是一直拿周谦当要好兄弟的。你不愿意帮他设计婚房吗？”
何小伟第一反应是，谦儿的婚房？那我必须亲力亲为！
只是在反应了一会儿后，他又瞪大了眼睛。
——卧槽他是在道德绑架我吧？
如果我不同意，我就是不顾兄弟情谊的那种人？
好家伙，他果然和谦儿是夫夫！
身后有以小王为代表的其他同事过来了。
何小伟担心他和白宙会聊些不能让人听到的话题，赶紧把人打发走了。之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会议室，坐在了白宙对面。
但他不敢跟游戏系统对视，在第一时间就低下了头。
白宙看他半晌。“不用紧张。”
何小伟：“……”
白宙又道：“在商量婚房之前，还有事要拜托你。我现在还在追求周谦。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
何小伟忽然很警觉，飞快瞄了白宙一眼。“我不知道你俩到底啥情况。谦儿其实还是挺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但如果你要我做出卖他、违背他意愿的事情，我坚决不会做！”
言罢，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何小伟站起来转身就走。
瞥一眼他的背影，白宙倒是淡淡笑了。
他想起了《遗愿清单》里第一次见到何小伟的情况——
当时他以为龙体的自己是某种怪物，畏惧极了。可即便是那样，在自己靠近周谦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挡在了周谦身前。
不过……这一回在何小伟冲出办公室的一分钟之后，他又折了回来。
“怎么？”白宙看他。
何小伟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问他：“我不同意的话，你不会毁灭全人类吧？”
白宙眉毛抬了一下，没答话。
何小伟：“！不是吧不是吧！我开玩笑的！我昨天还跟周谦说你是个好人呢！该不会我随便考验你一下你就露馅了吧！我告诉你我们地球人——”
沉默半晌，白宙看向他，很诚恳地：“你如果不把我当地球人，那就当我要入赘这里吧。这样地球人就都是我的亲戚了。我不会对亲戚下手的。”
何小伟严肃皱眉、握紧双拳、颤抖着肩膀道：“谦儿这是……为了全地球人的幸福牺牲自己……这是跨越星际的和亲……谦儿忍辱负重……”
白宙蹙眉，总觉得何小伟是不是跟着周谦一起看了些稀奇古怪的书。
但是他继续很配合地点点头。“嗯，那我们就尽快敲定婚事吧。第一，婚房的设计拜托你。第二，我情敌的信息，帮我留意一下。第三——
“我其实只是找你想商量一下，怎么跟他求婚会比较好。”